方南巳明显是在躲着自己,应天棋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
但他没想通方南巳躲他的理由。
什么事儿能让眼高于顶桀骜不驯的方南巳收敛锋芒躲着人走?不就是一句“我真恨你”吗?
又不是被戳破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他那么心虚作甚?
应天棋想不通。
但让他更想不通的是自己。
他那破心脏没事跳什么跳???
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恐怖???
首先,应弈爱李江铃,应弈面对李江铃时那心跳加速的生理反应暂且称之为“坠入爱河”,那么应天棋现在有了与应弈相同的感受,可是……
可是他面对的人是方南巳啊!
不是说方南巳不好,但方南巳是个个头比他还高的男人!
虽然方南巳长得好身段好性子拽还能打,除了有时候格外会惹人生气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缺点,但他是个男人!还是个游戏NPC!就算不是NPC,他也是个跟自己跨了两千年的祖宗辈!
跨性别跨次元跨时光,应天棋觉得自己这爱河坠得并不合理。
而且,他活了二十来年,从来没有过度关注过自己身边的同性,当然异性也没关注过就是了……虽说他在理智上认为,在没有实际案例之前不能武断地认为自己到底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但情感上他真的没有想象过这种可能性所以现在显得格外难以接受。
应天棋心里纠结成一团麻,无意识地用碗里的筷子把好好一碗米饭戳得千疮百孔。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在全息电影里对应弈的心动印象太深,所以这种反应延迟映射到了现实,令他处于一个稍微暧昧些的场合时就条件反射心跳一下……
越想越离谱了,这已经是在狡辩了吧?
应天棋自认为自己不是个玩不起的、没有担当、不敢面对现实的人。
但是……
他烦躁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总之,在弄清楚这事之前,应天棋不打算回宫。
他就赖在方南巳这儿,等那人回来再想办法认真验证一次,必要时,可以把此事告知第二位当事人,大家一起想办法就是。
可是方南巳这“公务”实在有些忒忙,从在浴房给他撂了套衣服之后,应天棋就再没见过他。
为了守株待兔,应天棋几乎没出过他卧房的门,每日吃了睡睡了醒醒了看书看饿了再吃,就这样过了两日,他还是连方南巳一根头发丝都没见到。
气急败坏的应天棋还尝试用神奇纸片联系他,愤怒地质问他死哪儿去了,但消息就如石沉大海,再没回音。
应天棋自然也可以先结束嘻嘻嘻传回宫,再把传送点锁定到方南巳身上直接给他来个大变活人,反正现在嘻嘻嘻没有冷却时间,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但应天棋觉得这有点太上赶着了,他也怕方南巳真是有什么正事在做,自己突然出现万一坏了什么事儿反倒麻烦。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应天棋此人比较犟驴,他就要跟方南巳斗气,方南巳越不来他越要守着,他就不信方南巳这厮还能一辈子躲着他、一辈子不回家。
抱着这样的心态,应天棋在方南巳卧房守到了第三日,期间一直由苏言来给他送餐食送话本。
应天棋饿了吃方南巳的饭,困了睡方南巳的床,脏了泡方南巳的浴房,好不快活。
等到第三日夜晚,应天棋在床上翘着腿啃着桃子看话本时,他守的人才终于露面。
方南巳那日离开时穿的是件黑色的道袍,他进来时,应天棋立刻发现他的衣裳换成了一件暗紫色贴里。
好啊,躲着他不露面,连家都不回了,倒是有时间有地方换衣裳。
应天棋瞥了他一眼,恶狠狠啃了口桃子:
“瞧瞧,瞧瞧,这谁啊,还知道回家?”
方南巳没应他,只快步走过来,一手抢了话本,一手抢了桃子,站在床边拎着这两样东西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郑秉烛的人到京郊了,去不去?”
其实应天棋有一肚子的话等着方南巳,但听见这事,又把那些模模糊糊尚无定数的东西咽了回去。
他一骨碌爬起身:“去。”
郑秉烛暗中派人去华南县接了一名老妇回京,此人乃当初忠国公府旧奴,这是方南巳先前给过他的信息。
在这游戏里待了这么久,应天棋早已学会走一步算十步,比如,这名妇人他一定得比郑秉烛先见到。
比起主线,其他事情一时仿佛都不那么重要了。
应天棋立刻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同方南巳一起出了京。
虽说二人的心思看起来都在正事上,但方南巳身上那点微妙的怪异和与以往的不同像根刺一样隐隐扎着应天棋,让他心里没底,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应对。
算起来,方南巳从今夜见面到现在也就跟应天棋说了那一句话,其余时间都沉默地走在前面,多一眼都没看他。
这种近似冷暴力的态度,让应天棋十分不爽。
但大事在即,他不想因这种事跟方南巳起冲突。
方南巳带他一路从偏门出城,去到京郊一处荒僻的野山上。
山下有条土路,这是华南县到京城的必经之路。
方南巳的护卫早已埋伏暗处,应天棋被他带到一处巨石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山下的小路。
“人手都布下了,一炷香后,郑秉烛的人会带着那老奴经过此处,你想怎么做?”
方南巳双手抱臂背对着应天棋靠在石块旁,问。
“他们人多吗?”
“不多,加上老奴,一共五人。此事本就不便张扬。”
“那就把郑秉烛的人先绑了撂一边,我先见见那妇人。如果事情真像我猜测的那样,主动权从此在我。”
“行。”
方南巳朝不远处一名护卫打了几个手势,将临时部署的计划传达下去。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应天棋就默默地盯着他瞧。
等方南巳忙完,在等待的时间里,他才忍不住问:
“你为什么躲着我?”
“?”方南巳像是想回头瞥他一眼,但动作刚起就被他止住了。
那点将转未转的幅度落进了应天棋的眼里。
“谁躲你?”声音听起来不带一点情绪,理不直气也壮。
“谁躲我谁知道。”
“那就去问知道的人,问我作甚?”
“因为有些人三天没回家,还没有自知之明。”
“……”
之后,应天棋听见方南巳一声轻笑。
“我若是那样闲,谁替你盯着这些人?”
这话说完,方南巳才终于转过身,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应天棋:
“就算我没有事要做,陛下又凭何认为,世界上所有人所有事,都要围着陛下转?”
他说这话时话音有点冷,惹得应天棋一愣。
他实在不知道这人又抽了哪根筋,怎么突然怼天怼地怼自己,什么时候……
思路过半,应天棋却转念一想,突然又意识到,其实,方南巳原本不就是这样的性子吗?
有什么说什么,谁都不在乎,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挨两句骂再走。
这是他原本就知晓的事实,那现在自己心里这莫名其妙的落差感又是怎么回事?
方南巳以前是怎样对待他的?他希望方南巳怎样回答他?
有些事情,以前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意识到时还不觉得,但一旦出现了明确的方向,从此任何念头都好像指向了那清晰且唯一的答案,无端干扰人的思绪。
应天棋抿抿唇,没再接话,只默默走到石头另一边,蹲下身垂眸瞧着山下那条小路。
但其实这月黑风高的,连个鬼影也没有,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应天棋只是单纯在出神。
而听他沉默下去,方南巳无声地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烦躁地皱了下眉,像是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所以,方南巳……”
正在方南巳犹豫时,应天棋重新开了口。
他说:
“我想了三日,想也想不明白,你究竟恨我什么?我应该什么都没做吧,跟你发脾气也只是不想让你对自己那么不上心,结果你一声不吭走了,我等不来你,你也不给我回音,我多问一句,你还要嘲讽我自作多情。我真挺讨厌这样的,这叫什么?冷暴力。你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弄得我一个人在这七上八下。”
应天棋随手拿了根树枝,漫不经心地挖着地上的泥土,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下去:
“更别提,在这个节骨眼上……”
“什么?”大概是某种直觉,方南巳微一挑眉,问。
“啊?”
“什么节骨眼?”
“就……”真要说的话,应天棋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纠结着也没什么意义,索性一闭眼一咬牙:
“就是,虽然我觉得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很不公平,毕竟……呃……但有那么一天,或者那么一个瞬间,我突然发现,你对我来说,好像有点……”
应天棋话音一顿。
方南巳下意识看向他,正想开口问他没说完的那句话,却察觉到应天棋的目光不知何时已落向了山下那小路的入口。
山路很窄,都是土石,其上颠簸着一驾小小的驴车。
驴子拉着个十分朴素的车轿,前边坐了两个穿着简朴的男人,时不时用鞭子抽一下驴子的屁股。
驴车走得不快,且车轮陷入了山路潮湿的泥土,在车后留下两道很深的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