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也有话要跟方南巳说。
是正事。
现在,他们两个人的感情进度就像是坐上了飞机,几天前他还在为自己的心动纠结不安, 怕这怕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结果短短三日下来,他经历了和方南巳摊牌、方南巳索吻未遂、被方南巳表白、吃醋给方南巳表白、再次亲吻未遂……等等一系列流程,快得令人难以置信头脑发蒙,应天棋到现在还有点飘,感觉一切都很不真实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要醒来。
那么他和方南巳现在到底算是个什么关系?
已经在谈恋爱了吗?
应天棋不太确定, 加上他们之间还有很多很现实的问题,包括但不限于方才被应弈点出的那些,所以应天棋觉得,自己应该和方南巳就这件事好好聊一聊。
他在凌松居从不把自己当外人,客院从来是一眼都不多看的,只要进来就往主居去。以前就是如此,现在自然也改不了。
他直接进了方南巳的卧房,自己给自己倒了茶喝,瞧方南巳在旁站着,还颇有主人气概地给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坐吧?”
方南巳瞧他这样,微一挑眉。
可能是有点疑惑,但大概是抱着看看他葫芦里卖了什么药的想法,如他所言过去,双手抱臂坐下。
应天棋坐在这,“吨吨吨”先干了一杯茶,觉得不太够劲儿,所以砸吧砸吧嘴,问:
“能来点酒吗?别太烈,要果酒,当饮料喝两口,小酌怡情。”
要求还挺多。
但方南巳知道应天棋爱喝什么。
于是他从隔壁小屋里拿了两只小瓶,应天棋打开塞口闻了一下,闻到一股浓郁的葡萄味。
“葡萄酒?”
应天棋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带着一股不算特别明显的酒精味。
都说酒壮怂人胆,但应天棋酒量不怎么样,喝点烈的他怕直接一头栽倒,只好喝点甜的上上头充个数。
等到一小瓶葡萄酒下肚,应天棋面上泛上了点薄红,头脑也有些发木。
脑子转不过弯来,就不必在一些细微的情绪上多费心思,有什么话直接就说了,痛痛快快的。
可能是也瞧出了点意思,方南巳坐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主动问:
“有话想说?”
“嗯!”
应天棋用力点点头,脑子一热,开口就问方南巳:
“咱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可能是没想到,事情都走到这一步了应天棋还能问出这种问题,方南巳很轻地扬了下眉梢,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你说过你喜欢我,我也说过我喜欢你,两个人互相爱慕,说开了,自然就该谈恋爱了……你们这边应该没有谈恋爱的说法,总之就是两个人建立类似婚姻的关系,但不是婚姻,而是先以相爱但未婚的状态待在一起试试错,如果处得好,就可以见父母然后结婚,处的不好,就分手各自再找下一个。我们这边是这样的,很开放自由。”
应天棋努力给这位古人灌输现代的恋爱观,然后问:
“所以,咱俩的流程走到这里,应该要谈恋爱了。”
“嗯。”
“那你想和我谈恋爱吗?”
“不想。”
“……啊?”应天棋愣了。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得到一个如此干脆利索的否定词。
你这方南巳,都想亲他了还不想和他谈恋爱?
但应天棋还没来得及愤怒,就听方南巳又问:
“你说的这种关系,是否毫无保证,想分就分开?回头找了新的人,另一个人连动气的身份资格也无?”
“理论上是这样的……”
“那便罢了。”
“不不,不能罢!”应天棋快被他绕进去了。
他在这罢了,自己接下来的话题还要怎么进行?
“那你自己也说了,你我都是男子,没法成婚。在你这没法儿,我那儿也一样没办法,你想要的保证,又要如何寻得?”
应天棋这话说完,方南巳在旁陷入了沉默。
看他这样,又不知道在想什么,应天棋觉得难受,所以又道:
“算了……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喜欢过什么人,你是第一个,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也会是最后一个、唯一一个。所以成婚这种保证不必附加,你不用在乎这个,我应该不会莫名其妙撇下你跟旁人跑了。而且,成了婚也不是给二人捆绑上锁,该离还得离,你想要的那种定了就不能改变的霸王条款是不存在的,除非你在什么魔法契约的玄幻世界。”
巴拉巴拉说这么多,应天棋觉得自己有病,毕竟方南巳又听不懂。
他叹了口气:
“再说,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也不在什么变心不变心。”
方南巳其实不大爱听这种话。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
“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就是想问……”
应天棋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真的要在一起吗?我们真的要这么草率地成为一对爱人吗?”
这些问题对他们来说太残忍了。
所以,正常情况下,应天棋应该是要考虑好一切下了决心之后再走下一步的,可是事情发生得太急太快,令他猝不及防。
“其实……刚才应弈说的话,我们确实该好好想一想……毕竟方南巳,我不是这里的人。”
应天棋抿抿唇,低下头,借着酒劲儿,把让人心里发疼的话全部说了:
“以前不知道应弈存在的时候,我还可以想想,这游戏结束后,除了回到原来的世界,我是否还能有一个继续留下来的选项。就是放弃应天棋这个身份,放弃原来的世界,从此留在这里,成为应弈。我真的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但显然,现在不一样了,应弈还在,这代表我不是‘拥有’了这具身体,而是‘借用’,用完之后,是要还回去的。所以说,等一切结束的那一天,我就该回到一千年后了。
“你说,到那时候,我们要怎么办呢,方南巳?
“要真像你说的,让应弈死,我留下来吗?我做不到。
“那要拖着这个任务,把进度拖到无限漫长,拖着一直不完成、不结算,我就不用回去了……这也不现实,毕竟我做不到为了自己的感情,把天下百姓继续放在水火之中,也做不到让应弈一直被困在小屋子里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
“我想不到办法了,方南巳,即便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我们也没办法有一个结局。”
说到这里,应天棋突然觉得特别难过:
“如果你和其他人一样,是个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的普通人,我可能还会自私一下,想,如果一切结束,进度重启,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把我忘记,你也把我忘记,继续好好过自己的生活……那在只有我记得的情况下,我是不是可以放纵着喜欢一下你。但方南巳,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
“如果我们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开始,那等到一切结束,你找不到我,我也只能从史书中读到关于你的只言片语,隔着一千年时光,谁也碰不到谁……这太痛苦了。
“越喜欢,就越痛苦,好的回忆越多,等到最后失去的时候就越难过。所以,我们真的要为了这份有固定期限和已知结局的感情让彼此越陷越深吗?感情是会随着时间加深的,如果这么放任下去,我们每天多喜欢对方一点点,然后在最喜欢彼此的那一刻永别……真的有必要吗?
“如果不说清楚,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开始,这对谁都不公平。所以,即便这些话说出来让人很难受,但我还是得说。然后,我们一起做决定。”
应天棋自己都无所谓,毕竟他来自未来,不管怎样,他都还可以从各种历史作品中看见方南巳的影子,虽然摸不着,但好歹算是一份纪念。
可方南巳不一样。
在自己到来之前,他已经度过了很多很多无望的日夜了,他活在枯燥的时间轮回里,好不容易喜欢了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人,可还是要数着时间过日子。他没法不帮自己做事,因为不做自己就会死,而每当他帮自己多推一点点进度,就是将他们朝分别的日子多推一步,就这样百般不愿又不得不朝前走着,直到未来某日,亲手把爱人弄丢在时间轮回里。
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所以我想想,你也想想,咱们要不就算了吧?”
应天棋喜欢在某些事上走钢丝赌险局,但这种看一眼就知无胜算的局面,他真的不敢碰,更别提此局下的注是感情。
“就……咱们自己知道彼此心意就可以了,但也就止步于此,不继续,不加深。如果从来没有得到过,失去的时候就不会太痛。”
在应天棋说这话的时候,方南巳一直盯着他看。
等到他说完,室内沉默许久,唯有葡萄酒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浅浅淡淡,明明是香甜的,可是就是令人无端品出一点苦涩。
“应冬至。”
终于,方南巳唤了他的名字。
然后,他道:
“你怕了。”
这不是一个疑问,而是一句陈述。
“我没有……”应天棋还想狡辩,但自己都没能把话说完,就拐了弯,语速飞快:
“好吧我就是怕了。”
“怕爱我?”
“不是,”应天棋皱皱眉,纠正:
“怕失去。
“……我怕我越来越喜欢你,沉浸在这个注定结束的梦里,然后再失去,我怕我为此痛苦一辈子,也怕你伤心难过。如果不开始,我就可以骗自己,当咱俩一直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怎么着都会好受一些。
“拥有过最好的然后戛然而止,和没拥有过就失去,这两种感受是不一样的,论痛,自然也是后者更轻更好接受。”
“可我不同。”
应天棋话音刚落,方南巳就道:
“我和你不一样,应冬至。”
“嗯?”应天棋微微一愣,抬眸看他。
就见在烛火下,方南巳的眼里布着一点点淡淡的阴影,语气平常,说的却是:
“我想要什么东西,从来都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握在手里、吞吃入腹,因为不知道何时会失去,也不知我何时会丢了性命,所以,想要什么就必须要尽快得到,拆碎吃进腹中就不会被旁人夺走,除非他们将我开膛破肚。不能吃的东西,既拥有过,丢掉时也就不会念着。我留不住太多东西,想要的也很难握在手里,所以始终认为,得到的终将失去,从不会有不切实际的妄想,而你,也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