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就是跑了。”
方南巳示意他往冷清些的方向走,边道:
“该问的都问了,最后见过他的是昨晚夜猎回来的那群人, 当时山青正带着锦衣卫巡山,远远打了个招呼便走了。后来你让白小卓去找太医院和锦衣卫来看尸体, 那时候人就已经不在了,夜半我去寻他调人,便发现他已不在营帐,一同消失的还有他养的那匹黑马。”
“你的意思是……”应天棋皱起眉。
“巡山一直由锦衣卫那边负责, 这几日也都是他带队, 他也最清楚围猎队伍出入山的路线,若箱子真是被有心人刻意摆放,他这个位置, 最方便。”
方南巳索性把话说明白了。
“可是……”
应天棋抿抿唇,垂下眼,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方南巳说的每句话都有道理, 山青消失也是事实。
可是,他总觉得,山青不会做这种事,也不是这样的人。
毕竟山青连自己的人物卡也无,只是他从路边偶然救下的一个少年,如今能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也全是自己在背后计划成就。如果让应天棋给自己的盟友排个可信度排行榜, 那方南巳第一,山青就是第二。
他从来没想过变数会发生在山青身上。
可是现在……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方南巳抬手轻轻掸掉他肩膀上的草叶碎屑,道:
“先别叹气。左右现在一切还未有定论,你可以先信着他,等到水落石出时再发这个愁。”
听他这么说,应天棋倒有些意外。
他睁大眼睛,像看陌生人似的瞧着方南巳,半天憋出一句:“……哇哦。”
“?”方南巳微一挑眉,没懂他这是什么反应。
“你还是我认识的方南巳吗?”
应天棋苦中作了一点乐:
“你一直不喜欢他,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把他锤死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让他在我这永世翻不得身呢。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们家方小时也太明事理了吧?一点也不公报私仇呢。”
方南巳嗤笑一声,什么话也没说。
他应该是挺想抬手掐一下应天棋的脸,但抬眼一瞧周遭来来往往都是人,还是作罢,只道:
“真说了你又不高兴。”
“挺好啊,会照顾别人情绪了,阿巳长大了。”应天棋继续欠嗖嗖招惹他。
“你的情绪我何时没照顾着?”
说着,方南巳意有所指地将视线下挪,瞄了眼他的嘴唇,像是在那一瞬用目光将他五官的每一寸细节都轻抚过一遍。
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感受到那快要凝成实质的视线,应天棋立刻收敛了气焰。
他轻轻咳两下,还避嫌似的后退半步离方南巳更远一些,再开口时难免有撇开话题的嫌疑:
“那这边劳你先看着吧,我去找一趟阿昭。”
“找她作甚?”方南巳问。
“……那病的症状太古怪了,太医都看不出门道,我便问问这位南域娜姬,看看她能瞧出些什么。他们南域人不是最擅长用稀奇古怪的毒了吗?”
应天棋说着就要开溜,但跑两步又折了回来,好在方南巳一直在原地瞧着他,没有走开。
应天棋这一回头本来还想和他说点什么,但对上他的眼睛又全都忘了。
所以只抬手搓搓他的手臂:
“你自己当心些。”
方南巳轻轻扬了下唇角:
“嗯。知道。”
应天棋找到出连昭时,她正在行宫后侧的池塘边打水漂玩。
出了宫放飞自我的不止应天棋,还有她。
她向来不喜中原宫廷那些繁琐不便行动的衣饰,如今出来了,也不必再守那些麻烦的规矩,便日日穿着曳撒束着马尾,瞧着倒是英姿飒爽。
应天棋远远瞧见她,便抬手朝她挥挥,正想扬声唤句“阿昭”,却见出连昭掂着手里的石块,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而后她抬手将石块抛出,石块在水上连连点起波澜,打了一串漂亮的水漂。
嚯。
倒还真有两下子。
“为什么你能把石头抛成这样?”
走近些,应天棋才发现她身边还有个人。
只是姚阿楠身形不大,一蹲下便被池塘边的杂草遮了个严严实实,现在站起来才被应天棋瞧见。
而她没有发现应天棋来了,只自顾自认真地在地上挑拣心仪的石头,然后学着出连昭的样子,扬手抛出。
“咚”地一声,石头溅起一片水花,就这么沉了底。
“这石头不好,你给我重找一块!”姚阿楠叉着腰,指挥道。
“人不行就别怪石头不好,你现在跳下去把你刚丢下去的那块石头捞上来给我,我给你打个漂亮的水漂。叫你见见世面。”
“出连昭!!”
姚阿楠受不得一点委屈,一点就着。
而在她跳脚时,出连昭及时给她点亮了应天棋的位置:
“你看那是谁?”
“谁啊?!……”
看见应天棋,姚阿楠立马端庄持重起来。
她磕巴了一下,一张脸立刻羞成了红苹果。
等回过神来,她手忙脚乱地放下自己快要挽到肩膀头子的袖口,整理好仪容,赶紧向应天棋行了一礼:
“臣妾参见陛下。臣妾失仪了,还请陛下恕罪。”
出连昭私下里是从不向应天棋行礼的,但现在瞧姚阿楠这模样,她便也赏脸随了一礼: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免礼免礼。”应天棋冲她二人笑笑,而后便见姚阿楠小心翼翼地问他:
“陛下今日怎么穿成这样,也没叫人跟着?是同我们一样,嫌行宫拘束,悄悄跑出来玩的吗?”
“算是吧。”想了想,应天棋又瞥了眼出连昭,道:
“我有事找你。”
见状,姚阿楠面上笑意一凝,却也没说什么,只目光在面前二人之间挪了几个来回,而后自觉地又一礼:
“那臣妾便先告退了……”
“无碍。”应天棋没让她走:
“不是什么秘事,我在这一说,你们一起听了就是。”
姚阿楠愣了一下,笑意重回眉梢,认真点点头:“陛下请说。”
“未来几日,行宫怕是会不大太平,你们看好身边人,别乱跑,也最好别和旁人接触。”
听见他这话,出连昭便猜了个大概:
“怎么?这地方起瘟疫了不成?”
“还没确定,但很有可能。”应天棋利索地承认了,而后又细说道:
“昨日出去夜猎的人发现一具死尸,死状极其骇人,太医院和锦衣卫都瞧不出什么名堂。而今日一早,与尸体接触最近的二人便双双发了高热病倒了。虽然还没出现和尸体一般的症状,但……我今日过来就是想问问你,太医他们看不出那病症是何,但你来自南域,接触的罕见植物多,对毒也精通,可能从症状中瞧出一二?”
说着,应天棋伸出手臂,在自己身上给出连昭比划一通:
“我看见的那具尸体,皮肤上面长着成片成片的红疹,疹子密集处,皮肤都裂开了,裂痕像是蜘蛛网,裂缝里面能看见血肉,深处甚至能看见骨骼。”
虽然没看见实物,但光照着这描述想象一下就已经够吓人了。
姚阿楠脸色白了白,抿抿唇,却也没说什么。
“这症状听着的确像毒。”出连昭思索片刻,却笃定:“但不是毒。”
应天棋愣了一下:“为何?”
“你傻啊,毒哪会过人?既你说这症状会传染,那它就不是毒了。我们南域从没有过瘟疫,我也没听过这么骇人的疫症,帮不上你什么。”
“那也没事,你俩能照顾好自己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应天棋来这一趟本也没抱太大期待,能从出连昭这得到点有用的信息是赚到,得不到倒也不亏。
他只又交代了二人要顾好自己的身子、没事不要去人多处走动,便匆匆离开了池塘边。
到了这时候,其实应天棋心里还存着最后一点点侥幸。
他想,万一那两个武夫只是半夜进山着了凉、生了一场小病呢?
万一他俩烧完病完又跳起来生龙活虎了呢?
但侥幸只能是侥幸,现实很快又给了应天棋一记重击。
这病来势汹汹,不仅症状骇人,发作速度也极快。
那二人前夜开箱,天亮前发热,一直高烧到傍晚,待到天入夜,他们的手臂上便已出现了一颗颗小红疹。
“这些疹子……的确和昨夜尸体上的一般无二。”
待夜色渐沉时,何朗生全副武装进营帐为那二人搭脉诊治过后,出来一边叹气,一边向应天棋回禀:
“这病势缠人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除高烧以外,二人已出现了呼吸、吞咽困难的情况,恐怕下一步就要……”
就要同那尸块一般,出现皮肤裂痕的症状了。
应天棋懂他没说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