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像是随口一说,但应天棋知道方岚时是真会这么做。
他摇摇头:
“净身出户是这么用的吗?”
“一种比喻。”
“那也不行啊,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跟家里闹翻吧。”应天棋叹了口气,低头玩着方岚时的手指,等了片刻没听见方岚时的回应,抬眸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也在望着自己。
“应冬至。”方岚时突然唤了他的名字。
“嗯?”应天棋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正式。
”如果换成你,你父母不能接受我们的事,你会怎么做?”
“……”应天棋被问住了。他磕巴半天,放弃挣扎:“好吧,净身出户。”
但话音一转:
“可是我们的情况又不一样,我是因为从小到大我爸妈除了给钱就没关心过也没管过我,我跟他们没什么感情,我才会这么做。但你姥姥应该对你还挺好的吧,不管怎样也不能伤老人家的心。”
方岚时听着就知道他还有话说所以顺着他问:“你想怎么办?”
这话问到了应天棋心坎上。
他挪着往方岚时身边靠一靠:
“你答应我,如果老人家真接受不了咱的事儿,你别跟她犟。你把这事儿交给我,我负责解决,你别插手,怎样?”
应天棋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破坏方岚时和家人的关系,因为他知道无论把自己和谁放在一起比,方岚时都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对方选择自己。
应天棋喜欢、也很珍惜这种这种坚定的选择和爱,但他也爱方岚时,他不想方岚时因为他而失去原本拥有的。
要是想两全,就只能他站在中间来周全。
方岚时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思。
他看着应天棋的眼睛,那双又黑又亮的眸子正装着他的影子。
方岚时突然有点走神。
他在想,第一次遇见的那天,乃至后来的许多日夜,他从来都没想过,这双令他印象深刻的眼睛里会在未来某天全是自己。
方岚时抬手碰了一下应天棋的眼睫:
“你多虑了。”
“什么啊?”应天棋没听懂。
看方岚时要走,他赶紧抓住他的手:
“你说,行不行!”
“好,知道了。”
要见大家长了,应天棋在确定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就开始紧张。
这一周他一闲下来就忍不住跟方岚时打听姥姥,问姥姥喜欢什么,有没有需要注意的禁忌,还偷偷在搜索引擎查过这位老人家的经历和荣誉。
方岚时看他这样一天天紧绷着,有点后悔这么早就把这事儿告诉他。
他应该瞒到最后一刻,比如等应天棋一只脚迈过家门槛再告诉他今天要见的是他家老太太。
方家老太太是国内有名的古物鉴赏家与藏家,前段时间她受邀去国外参加展会,前前后后忙了三个月,近日才回来。
方岚时上大学后就没和老太太住一起了,只十天半个月或逢年过节的回去探望一下,这次本也是寻常回家跟老太太吃个饭,唯一不同的就是身边多带了一个人。
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应天棋活像是要上刑场,到了要回家的那天,这人在镜子前面捯饬了一个多小时,衣柜里的衣服全翻出来了,最后郑重地选了一套不会出错的白T牛仔裤,听方岚时吓唬他要迟到了才匆匆出门。
方家老太太住在京郊一片清净些的别墅区,那边仿着苏州园林的景致,每家每户都有一片不小的园子。
应天棋边走边看着这小园,还在想这园里植物被打理得真精致,下一瞬却听旁边的方岚时忽然唤了声“姥姥”。
应天棋一个激灵,下意识看过去,就见姥姥正在不远处的入户门外站着。
姥姥头发花白,用一根木簪将发丝盘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旗袍,面容和气质都给人一种很舒服亲和的感觉,倒让应天棋一直紧绷着的心放松不少。
“回来了?”
姥姥笑着迎了上来,她看看方岚时,又看看方岚时身边的应天棋,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这位就是天棋吧?”
应天棋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下才回过神,跑程序似的下意识就把自己念叨一路的自我介绍说出来了:
“是……姥姥您好,我叫应天棋,是方岚时的男朋友。”
“我知道。”姥姥冲应天棋笑了笑:
“瞧这男孩子,长得真俊俏,我瞧了就喜欢。快进去吧,饭菜都准备好了,小巳说你喜欢吃鸡肉,我就叫着准备了几道,就是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这一句句话听在耳里……意思是姥姥早就知道他俩的事并且欣然接受了?!
那他还瞎担心这么久?!
应天棋心里的紧张惶恐“唰”地一声全化为了愤怒。
以至于他在进了家门后找机会狠狠把方岚时拽到身边压低声音问:
“咱俩的事儿你早跟姥姥说过了?!”
“是啊。“方岚时微一挑眉。
“那你不告诉我?!”应天棋真想一口咬死他。
“我说了。”方岚时却十分无辜。
“你说什么了?!”
“我说不用你担心,说她不在乎这些,说你多虑了,告诉你这次只是带你见她一起吃个饭。你让我滚,别添乱。”方岚时告状。
应天棋没话说了。
他咬牙:
“那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你都已经说过了?”
方岚时耸肩:“你没问。”
“你完了方岚时。”应天棋抬手戳戳他的肩膀,开始治罪:
“未来一个月,碰我者死!”
今天这顿饭,方岚景也在。他们姐弟俩不怎么说话,一顿饭基本上都是姥姥在和应天棋闲聊,问他今年多大了,哪儿的人,上学还是工作了,知道他还在上学就一个劲地夸他优秀。
后来又问他和方岚时怎么认识的,这个应天棋没法实话实说,只能告诉她,他们是同门师兄弟,读研跟的是同一位导师。
听到这里,方岚景好奇随口一问:“你读研的时候他都去京大了吧,这也能认识?”
这个问题问到了盲点,应天棋正想着要怎么圆,就听方岚时淡淡接道:
“是,我暗恋他很多年,虽然总是错过,但最后还是追到了,别太羡慕。”
“?”
方岚景的表情恨不得直接把手里的筷子戳进方岚时的眼睛里。
以至于这顿饭一结束,方岚时就被方岚景叫走,不知道是不是决斗去的。
于是家里一时就剩了应天棋一个人陪姥姥喝茶,好在经过一顿晚餐的相处后,应天棋知道了姥姥是个特别随和亲切的人,心里已经远没有刚来时那么忐忑了。
“天棋啊,我怎么瞧你挺不自在的,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了,不用紧张。”
姥姥坐在茶室,慢悠悠泡着茶,给应天棋倒了一杯。
应天棋接过道谢,又道:
“您叫我小七就行了,身边熟悉的人都这么叫我。紧张……还好吧,我就是很久没和除老师以外的长辈相处过了,还不太习惯,是我自己的问题,您别介意。”
“瞧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会介意?”姥姥笑着看他:
“小巳都和我说了,他当年突然一改散漫作风,埋头学习考上华大是因为你,读研跟的也是你崇拜的导师。他喜欢你很多年,是因为有你才有今天的他。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呢。”
“不,不敢……”这话被别人说给自己听还挺羞臊的,应天棋有些磕巴。
“对了,小七,我还有个问题想问问你。”顿了顿,姥姥又道。
“您说。”
“是这样,我们都知道,现在这个时代虽然比以前开放不少,但是两个男孩子之间的爱情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无法接受的。其他人的眼光我想你们也不会在意,就是小七你家人这边……”姥姥说得比较委婉,应天棋懂她的意思。
“哦……我父母常年在国外,不怎么理会我,上次联系我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我之后会把我和方岚时的事告诉他们,能得到他们的祝福最好,得不到的话,也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您不用担心。”
结合应天棋前面那句“没和老师以外的长辈相处过”,姥姥便大概明白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是个惹人心疼的孩子。
“抱歉,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两个以后能顺顺利利的,别再遭不必要的磨难,也不要……因为其他原因分开。”
“不会的。”应天棋声音有点轻,但语气很坚定:
“我不会和他分开的。”
姥姥看着他,也因为他这份坚定稍稍安了心。
她抿了口茶,犹豫片刻,还是同应天棋说:
“我觉得,小巳能遇见你,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我本来以为他会一直一个人孤单下去,你都不知道,我听他说起你,我有多高兴。”
应天棋微微═愣:
“他以前……?”
应天棋知道方岚时性子独,但他还有姐姐和姥姥,所以应天棋原本以为,方岚时至少是要比方南巳幸福一点的。
“这些话原本不该说给你听,但请你理解我的私心,今后,你就是离他最近的人了。我想把他的全部告诉你。”
姥姥很轻地叹了口气:
“小巳不是在我身边长大的。他很小的时候丢过一次,他的父母在找他的时候出了意外,也都不在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九岁了,被辗转倒卖在西南那边很偏僻的县城里。那些年他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头,性子大约也是那时就养成了,很野,很冷淡,刚回来甚至还离家出走过,人走了五天最后在良山找见的。后来在家里待了几年,也还是谁也不信,谁也不亲,就习惯一个待着,什么都不在乎不喜欢。
“我真是心疼他,想对他好,但也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弥补不了。那也没办法。他一辈子这样也没关系,我们家也不是养不起他一辈子。
“这么多年,他很少主动跟我开口说些什么,算一算也就两次,第一次是他高三那年,突然跟我说不想在学校待了,想在家找几个老师准备高考。第二次就是不久前,他跟我说他谈恋爱了,跟他喜欢了很久的男生,想带你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