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南域人为什么要对鄭秉星下手, 等逮着了主谋再细问也就成了。
应天棋讓李戌帶着人把妙音阁上下翻了一遍,倒没说要找什么,只讓把所有香料盒子和帶香味的东西都翻出来等他查验。
在妙音阁住着的绝大多数都是姑娘家,女孩爱香, 与之相关的物件自然不少。
李戌翻找半天,搜出来大大小小的香料盒子排排坐摆了半个大堂,但应天棋依次瞧过,都只是些寻常的香料香粉,也拉方南巳确认过,里面并没有疑似忘忧凝的东西。
看来这群南域遗民倒是十分谨慎,知道事发之后必有这么一遭,因此一早就将证据藏了个干净。
应天棋撩着袍子蹲在一边,把最后一只香粉盒子放下,撑着膝盖站起了身:
“續芳住哪?”
如今应天棋能确定的、除刺客少女外的铁狼只有續芳一个,这是他用一条命换来的信息,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要查也要先从續芳这里入手才是。
續芳住在妙音阁顶楼,便是四楼。
她的房间很大,推门进去,扑鼻而来便是一股浓郁的香味。
应天棋没让其他人跟着,身边只有一个方南巳。
楼内所有带香的东西都被搜罗出来摆在下边了,如今这房间也没什么物件可以被怀疑。
应天棋緩步走在里面,目光路过房中每一寸,时不时还要伸手摸摸碰碰、敲敲打打。
方南巳就靠在柱子边双手抱臂瞧着他,看久了倒也觉得疑惑:
“陛下?”
“什么?”应天棋暂时没空搭理他。
“在找什么?”
“機关暗格之类的东西。”
电视剧里都这样演,这摸摸那敲敲,这样一下那样一下,“唰”地线索就该出现了。
但可惜现实终究不是电视剧,应天棋也不是身负破案光环的主角。
他在屋里绕了一大圈,什么发现也没有,并没有機关“咔哒”一声打开把他需要的证据送到他面前,倒像是他光着两只手为续芳满屋子擦灰。
线索又卡住了,应天棋叹了口气。
他拉开妆奁旁的椅子坐下去,打算最后瞧瞧桌上那面比寻常镜子大一圈的铜镜。
毫不意外,铜镜也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并不是打开异世界大门的钥匙。
应天棋有点挫败。
垂下眼,他大致扫了眼桌上的东西。
这里方才已经被李戌扫荡过一遍了,妆奁里的东西被翻出来,发釵花钿胭脂之类的东西零零散散地落了一桌子。
应天棋随手拿起一支发釵,用指腹轻轻抚了抚其上凹凸不平的纹路。
那支发钗只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样式,和合如意纹,做工算不上精致,连颗用作装点的石头都没嵌。
这原本没什么可值得注意的,但应天棋抚摸着那支发釵,若有所思地稍稍抬起眼,眸底颜色渐深。
片刻,他架着那发钗在指间转过一圈后将发钗握在手里,站起身大步便往屋外走:
“去西林客棧,我要会会那位续芳媽媽。”
西林客棧离妙音阁并不远,也正因如此,才被大理寺征用,用来暂时关押那些与本案相关之人。
应天棋到时,西林客栈外还挺热闹,吵吵嚷嚷的。
他被那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停步多看了两眼,问:
“那都是什么人?”
“回大人。”李戌忙低头应答:
“因本案关系重大,大理寺将涉案众人暂时扣留在此。那些便是当夜与郑小公子一道的几位少爺公子家里人。”
“哦……耀祖受委屈了,闹事呢是吧?”
“什么……?”
“没什么。”
应天棋随口敷衍一句,又四下望望,最后瞧了眼热闹所在,之后才再次抬步,被李戌及其下属拥着护着,从偏门进了西林客栈。
西林客栈与妙音阁都在中城最繁华的地段,其内环境自然也差不了。
如今客栈已由大理寺接手,李戌仔细寻了间空着的天字房,请应天棋入内稍等片刻。
因为心里有着盘算,应天棋便没让太多人随侍,身边只带了个白小荷,其他人都被他遣去了外面候着。
在等待提审续芳时,白小荷为应天棋倒了盏茶,压低声音问:
“陛下若对某人有疑,交予旁人便可,为何要亲自审问?”
“有些事情朕还没琢磨出决定,暂时不便让旁人知晓。”
应天棋身上多少带着点选择困难拖延症,事情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做决定。
比如,这件事,一定要他把所有能实锤的证据握在手里,才能去好好考虑该如何走下一步——
究竟是舍南域娜姬,还是舍郑府疑案。
试探一句,白小荷见应天棋有自己的打算,便没再多言。
但停顿片刻后,她还是没忍住提醒道:
“可若对方突然发难……陛下,或许可唤个人在旁护驾。”
啧,是啊。
应天棋光想着将唱的大戏,差点忘了,自己是在续芳手里死过一回的,如果续芳这次想破釜沉舟拿他狗命,到时候是要指望白小荷保护他吗?
但自己一会儿要说要做的又不方便让旁人看见……
“小荷。”
“在。”
于是短暂地思量后,应天棋做了决定:
“你去把方南巳叫进来,就说朕要他在旁护驾。”
怎么用NPC?当然是要把他的利用价值最大化,文的放左边出谋划策,武的放右边随时挡刀。
虽然私下里方南巳对他既不敬重也不恭顺,甚至还时常戏弄,但若有旁人在,方南巳还不好明着在脸上写上“预备反贼”四个字。
于是,片刻之后,方南巳进了屋子,双手抱臂懒洋洋靠在一边,与房间正中五花大绑跪倒在地的续芳遥遥相望。
“大人,官爺,奴家冤枉啊——”
续芳这几日估计也不好过,她发髻散乱,脸颊和衣裙蹭得满是灰土,人被麻绳捆着,哭得梨花带雨:
“奴家好好地做着生意,安安分分地在这京城里当着良民,怎的就惹上了这样的祸事?求求官爷还奴家一个公道,把奴家和奴家手底下那些可怜姑娘都放了吧,那真的不关奴家的事啊——”
从续芳进来起,应天棋就展着折扇掩着自己的容貌,只露一双眼睛瞧着续芳的表演。
直到续芳一段话哭喊完,他才直起身子,“啪”一下收了折扇。
续芳以余光瞧见他的动作,下意识抬眸朝他看来,而后明显有一瞬的怔愣,连带着面上那悲痛欲绝的表情都是一顿。
应天棋将她这点反应收入眼底,却只当没看见。
他朝续芳笑笑:
“放心,若你当真无辜,大理寺必不会冤了你。只是本官不大了解京城中事,现有一事不解,还想向芳妈妈请教一二——你手下这些姑娘,都是打哪儿来的呢?”
“……能打哪儿来啊,都是些无家可归的苦命人罢了。”
续芳入戏很快,将方才那点外露的情绪收整好,便又是一个委屈冤枉的苦命妇人:
“家里没钱被卖了来的、实在活不下去求奴家给口饭吃的、家里犯了事儿被削籍的……活不下去了就来奴家这,就算不怎么体面,也总遭人指点,但好歹能赚口饭吃。年纪小的端个茶送个水,有一技之长的弹个曲卖个艺,再或者挂了牌伺候客人过夜,总也有个活法。”
“哦?”应天棋微微眯起眼睛。
续芳只以为他不信,忙道:
“官爷若是不信,大可以去查妙音阁的记档!哪口人打哪儿来,里边都记得清清楚楚,奴家是万万不敢扯谎的!”
“那你呢?”
续芳话音未落,应天棋便轻声打断了他:
“续芳姑姑,你是从哪来的?”
“奴,奴家……”
被突然这么一问,续芳空白一瞬,不过很快便道:
“奴家本是岭南人,也算是有点家底,后来家道中落,丈夫儿子都没了,没办法,只好带着几个同乡北上入京,左右没什么本事,便干起了这档子营生。”
“哦——”
应天棋拖长了声音,待话音落下,他突然挂上点意味深长的笑容,从椅子上起身,缓步走向续芳:
“我倒未听说过,岭南还出美人儿啊?即便续芳姑姑年岁已长,但仍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风姿韵味。”
续芳下意识朝后挪了挪,笑容变得有些勉强:
“官,官爷说笑了。”
“欸,不是说笑。”应天棋一步步靠近。
边上的方南巳盯着他的动作,微一挑眉,估计也没看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应天棋弯起眼睛,走至续芳身前,微微弯下腰,笑容渐深:
“说到出美人儿,离岭南很近的南域倒是美人如云,我曾经也见识过那盛景,只可惜如今南域原住民逃的逃死的死,再没得看了。”
应天棋垂眸,缓缓靠近续芳,目光顺着她发间歪斜的发钗缓缓下落:
“可惜啊,可惜了……对了,续芳姑姑用的什么香,真是十分好闻……”
南域人性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灭族仇人在前步步逼近,近到伸手就能碰到一刀就能了结,还不断出言挑衅,这般情况还能忍着戴好面具,那她不仅是个好演员,还是个忍人中的战斗机。
续芳可有这份心性?
应天棋赌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