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沈迁辞叫起了一位学生。
“愫方是一个知恩图报,以德报怨,有高尚道德和极富人性美的人物。”
沈迁辞:“那你觉得,愫方和表哥曾文清,是什么感情?”
那学生顿了顿,随即说:“爱情。”
秦观臾正好搜出了答案,发现这学生说的和自己搜的差不多。他默默点头,看来沈老师的这些学生们课前还是做了功课的。
“很好,说明大家课前是读了剧本的。”沈迁辞双手撑在讲台上,笑道:“对大家给的答案,我可以说是毫不意外。”
“但今天我想给聊聊我对这个人物的理解,温馨提示,这里面包含了沈老师的主观见解,你们完全可以反对。”
教室里所有人正襟危坐,这氛围带动得秦观臾都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大家义务教育阶段的阅读理解,是属于师傅带你们进门,现在大家都是大学生了,读书的时候要有意识地去深挖人物性格和行为形成的深层原因。”
“大家看了剧本也都知道,在《北京人》中,有【愫方——曾文清——曾思懿】这么一组复杂的三角关系。”
“曾思懿是曾文清是妻子,但两人之间毫无共同语言。愫方则是曾文清的表妹,寄人篱下孤苦伶仃。”
“因为从前的义务教育和一些大众观念,大家可能会觉得愫方是一个苦恋者,她对曾文清的感情,是知己一般的爱情,但我觉得不一定。”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低声交谈的声音,许多学生的脸上仿佛挂着三个字——为什么?
“曾文清在婚姻和生活中感到孤独和无趣,愫方在寄人篱下的生活中感到孤独和痛苦,当两个孤独的人相遇时,总是容易产生一种‘他们是同类’的错觉。”
“愫方就因此误读了曾文清。”
“剧本中,愫方是在慢慢觉醒的,她想离开曾家,她渴望自由,但在封建思想的压制下,她把自己对自由的渴望寄托在了曾文清身上,因为这个人是男人,是长子。她觉得如果这个男人能挣脱了曾家这座‘鸽笼’,也就意味着她自己也得到了自由。”
“她就这样把自己和曾文清的小同大异,误读成了知己情谊。”
坐在位子上的秦观臾渐渐听了进去,他还记得这个故事,中学时为了应付考试,没多深思。
但是……人真的会“误读”一段感情么?
而且他记得这个故事里,表嫂曾思懿多次提出让愫方和曾文清结婚,但愫方每一次都会回避这个问题。
既然她已经误读了这段感情,为什么还要回避婚嫁?这不是有点矛盾了么?
有同学和秦观臾抱有一样的疑惑,直接向讲台上的沈迁辞问了出来。
秦观臾发现台上的沈迁辞眉毛一扬,似乎非常满意这个问题。
“大家注意看剧本。”沈迁辞在PPT上调出两张剧本截图。
一张是曾文清离家后,愫方被问道为什么不去找曾文清,愫方反问:见到他就能快乐么?
第二张是愫方在听到“自由离去”的曾文清还会重回曾家这座“鸽笼”时,打了一个寒战。
沈迁辞扫了眼座上的大家。
“无论是愫方的反问,还是‘打了一个寒战’,都说明她潜意识里是明白自己和曾文清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曾文清也不是她所向往的自由,所以每一次表嫂曾思懿提出让他俩结婚时,她都会回避这个话题。”
“人是复杂的情感动物,你们读剧本的时候一定要把角色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
“人在特定的情境、境遇之下,是会误读某些感情的。”
“但同时,人的潜意识又会极力地去纠正这种‘误读’,所以会做出一些看似‘矛盾’的行为。”
秦观臾双手托腮,听得津津有味。
他记得这部剧本好像是中学语文课上学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坐在这大学课堂里听他们家沈老师的解读,觉得新鲜得不得了。
沈迁辞:“戏剧是探索芸芸众生的艺术,到了大学这个阶段,你们要开始改掉用‘标准答案’去套人物的习惯。”
学生们似乎开始掌握了诀窍。
有人嘟囔了一句:“我的天,我现在既能理解愫方,又能理解表嫂曾思懿……”
“我也是,以前刻板印象里觉得表嫂曾思懿是刻薄又自私的人。”
沈迁辞眉毛微挑,“那现在呢?”
“我要是表嫂曾思懿……软弱无能的丈夫、每天和自己老公写诗作画又回避否认的表妹、辛苦操劳但又恨她的婆家人……我的天我会疯的。”
沈迁辞温和地笑了笑,暂时没有做点评,任由学生们保持住此刻的感觉,去最大限度地感受人物。
待教室里的大家讨论完一轮,他突然话锋一转:“这节是选修课,有表演系的同学来上课吗?”
秦观臾小心翼翼挺直了背,见前排有二十多个人举起了手。
“我每次安排你们手写读书笔记,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尤其是表演系的同学们,如果你们将来成了演员,‘演技’就是安身立命之本,但演戏,就要先读懂剧本,深挖出这个角色中属于你独到见解的部分。”
“如果古早的大热剧或者经典剧要重拍,选了你饰演其中的角色,你要怎么做才能不泯灭于前人?现在很多翻拍剧的演员受到争议,很大原因就是他们在机械地扮演前辈,而不是呈现角色本身。”
“只有你读懂了剧本,深挖了角色中你和别人、和大众所理解的不同的部分,那这个角色无论曾经有多少优秀的前辈饰演,你所呈现的,也依旧独一无二。”
秦观臾听着这些话,脑海里又回响起周六那天两人闹矛盾时,沈迁辞说的话:
[您的这位白月光,演技不太过关,对剧本和人物的解读能力也比较有限。]
他心虚地揣起了手,看来自己那天真的在沈迁辞的雷点上踩了个遍……
一节课过得飞快,铃声响起时,教室里开始躁动起来。
“有什么问题大家明天下午6点之前发给科代表,科代表汇总后再发给我。”
沈迁辞说着收起教案,笑着朝门外偏了偏脑袋:“去干饭吧。”
一阵哄笑响起,学生们火急火燎地朝门外飞奔。
秦观臾的掩护瞬间少了大半,他趁着沈迁辞低头收拾讲台,立马从后门溜了出去。
他站在走廊上静静地等着沈迁辞,来往的学生有急匆匆跑去干饭的,也有结束一天课程优哉游哉规划晚间活动的。
那些走得慢吞吞的学生在路过他时,无一例外会抬眸打量他,但到底不敢明目张胆,没几秒就强制自己收回了视线,可在越过他之后又再次超不经意地回头。
秦观臾还没自恋到觉得是自己帅得惨绝人寰的缘故,这些祖国花朵估计是看他一身正经衬衫西裤觉得好奇,希望不要认为他是来给沈老师卖保险的……
——
沈迁辞故意放慢了整理教案的速度,直到教室里的人全部走光,走廊外也开始静下来时,他才假装毫不知情地从前门走出去。
他出门时没看后门的方向,脚尖一转就要往反方向走。
“迁辞!”
沈迁辞顿住脚步,走廊前边零星的几个学生也猛地扭头,眼睛里仿佛跳动着八卦的火焰。
但沈迁辞没时间管他们那么多了,他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一声“迁辞”上。
这太稀奇了,小秦总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叫得那么亲热?
他回过神,露出一副错愕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咳……”秦观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刚见完客户,正好顺路。”
沈迁辞示意他先跟自己走,秦观臾立马笑起来跟了过去。
办公室里的的老师已经全部下班了,沈迁辞来到自己靠窗的工位。
工位不大,秦观臾一眼就看了个全,他发现沈迁辞有个装小饼干和糖果的盒子,桌上还摆了不少用糕点包装纸折成的小动物。
秦观臾哈特软软,他发现沈迁辞真的很可爱,会做有趣的小手工,还会把一只小猫养得白白胖胖的。
沈迁辞关了电脑,拿上一本教案,“回家了。”
秦观臾双眼噌亮:“跟我回芸京山庄?那我们待会儿先去公寓接上馒头。”
沈迁辞手顿了顿,没说什么,领着人往校门口走去。
回到教师公寓,李大鹏已经出门和朋友聚餐去了,里边只有馒头在悠闲地躺在夕阳光下舔毛。
“周六那件事……”沈迁辞关上家门后开始旧事重提,“是我冲动了点,也太理想主义了,你是公司总裁,要顾虑更多,我不应该不理解你的。”
沈迁辞这是真心话,其实在被李大鹏点拨、自己也想明白后,他也很心虚,秦观臾已经是情绪很稳定的霸总了,换成别人,他现在真的要被勒令终身不能回国了吧……
“我也有错,我不应该无视你辛苦写出来的剧本,无视你的需求,非要找一个你不信任的演员去呈现你的作品。”
秦观臾心虚低头,“对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傍晚的阳光太好,暖橘色的夕阳光铺在公寓墙上,让氛围都轻松了不少,道歉的话十分丝滑地就说出了口。
沈迁辞抬眸看他,秦观臾也小心翼翼地对上视线。
两人异口同声:“那你……还要我吗?”
话音落下,两人双双一愣。
“……”秦观臾迎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沈迁辞在他面前露出“示弱”的姿态。
他感觉心脏砰砰加快了跳动的节奏。
沈迁辞这是什么意思?怕自己跟他分手,没有安全感吗?但这句话也太超过了吧!!
他要怎么回应?怎样才能让人有安全感?赶紧把Z大附近的房子买了?去国外领证?那是不是先要买戒指?可他们连求婚环节都还没有,他是不是今天就要先去买好求婚戒指?
沈迁辞眼睁睁看着对面的人盯着他盯入了神,也不知道在脑补什么,脸颊和耳朵居然慢慢地红了个透。
“咳……”他不由出声提醒:“我是指我兼职替身的事。”
“啊?”秦观臾猛地回神,“……哦,哦哦!”
对哦……他们现在是签了协议的关系,他都在联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尴尬地撇开了视线,心里默念:冷静,一定要冷静。
“我那什么……当然!当然要你!这才过了半个月呢。”
可他话音刚落,沈迁辞突然绽出一个笑,这份突如其来的惊艳生生闯进秦观臾的视网膜,秦观臾错觉那一瞬间自己看见了春雪消融和繁花满天的人间四月。
他默默为自己和沈迁辞点了个赞,上了节课,他这个向来对文学不太感冒,高中作文永远徘徊在40分左右的,居然有了那么一丢丢的文采!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沈迁辞好看的笑容和自己的进步时,沈迁辞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秦观臾:“!!!”
刚才的那一丢丢文采瞬间灰飞烟灭,此刻他的脑子里只冒出两个大字:
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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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沈老师:嘶——抱住的时候腹肌的触感不错[墨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