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舟点了点头,伸手摘下俞忱的耳机,说:“跟我出来一下。”
俞忱的眼神有片刻茫然,直到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尤八乙。
说不清为什么,那一刻,他心底忽地飘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像是有什么要发生。
八月,夏天还未过去,窗外电闪雷鸣,暴雨说来就来。
俞忱走到基地门口,就见一楼大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衣衫破旧,穿着一件白色的、泛了黄的大汗衫,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颓败的气息。
自从俞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那双眼睛就紧紧盯着俞忱,像是在极力辨认着什么。
等到对方越走越近,男人终于从沙发慢慢站起来,眼里恍惚弥漫起复杂的情绪。
“你……”
他抖着唇,眼睛一瞬也不瞬,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小忱?”
俞忱:“……”
俞忱不自觉捏紧了手指。
十年过去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苍老许多,但这张脸……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司舟低头看了眼他的手,心里一疼,伸手握了过去。
“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俞忱努力压抑着逐渐混乱的呼吸,但那些不好的画面如同四面八方飞来的玻璃碎片,每一片,都像是在怪笑着,狠狠扎进他的身体里。
他把手从司舟手里抽出来。
上前一步。
俞忱觉得,他仿佛透过男人的脸,看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
耳边像是被覆了一层薄冰,又像是正在不断地灌入海水。那些盐渍流过,浸在伤口上,只觉得针扎似的疼。
他恍恍惚惚地,听见那人说:“小忱,这些年,我真的很后悔……”
不,你不要说了。
俞忱想。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这样的魔鬼……
怎么会被放出来呢?
那些话语变得不再重要。
他现在的表情和年幼时印刻在脑海里妈妈的笑容混合在一起,让俞忱感到无比恶心。
他只觉得。
——杀人犯没资格后悔。
“小忱……”
可那个人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当初,我不知道、我我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啊!”
他甚至摆动着双手,语气里带着点不知悔改的推诿——就好像原本错的不是他,而是这个世界一样。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雷声轰隆隆的,外面瞬间如似白昼,照亮了俞忱苍白的脸。
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听觉也仿佛失灵了。
俞忱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感觉自己的耳朵被某种单一的背景音填满了,如同火车启动时悠长刺耳的鸣笛。
俞忱在发着抖。
——无可控制地发着抖。
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到门口来拿外卖,拾着袋子,频频回首,好奇地往这边张望过来。
他拿出手机,动作像是要偷 拍。司舟立即冷眼看过去,是二队的中单。那人吓得一哆嗦,赶紧把手机撤了回去,也不知道拍到了多少。
匆匆走进了电梯。
司舟不着痕迹挪了挪位置。
偏过头,对尤八乙说:“我在这里,你先回去吧。”
俞忱刚好被挡住了,在他身后,表情出现一丝裂痕。
他在挣扎。
然后忽然笑了一下,说:“我当初怎么没把你杀死啊……”
“俞忱”走近了那人。
对方神情竟然闪过恐慌,而俞忱脸上的挣扎早已不复存在,嘴角却多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一字一顿,“你说是吧?杀、人、犯。”
“说啊,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说得挺好的么。”Devil咬牙切齿,忽地又哈哈大笑,“怎么了,看见我让你想起了一些……嗯,不愿想起的事?”
“你……”
那人眼神微妙闪过一瞬,似乎不能理解他的话语,“小忱,你在说什么?”
“哈哈,你不用装啦。那天发生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
男人看了一眼司舟,像是有所芥蒂般,吞了口唾沫,又看向一旁,最终什么也没说。
司舟就安静地站在“俞忱”旁边,与他们两人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打扰,也不走开。
男人点了一支烟。许久,就像看着无可救药的病人一样,神情带着怜悯,他匪夷所思:“你这病还没治?”
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
Devil顺手抄起一个东西砸了过去,砸在男人肩头,又掉了下去——碎掉了。
“俞忱!”
司舟脚步动了一下。
他看见俞忱满眼通红,整个人的背影都仿佛在燃烧。
不断燃烧。
凶猛的、无序的……
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正走向灰败,行将化为灰烬似的。
“你说谁有病!?”
Devil笑着,神情陷入癫狂,他张开手转了一圈,看着外边狂暴的雨,“有病的是你们!”又突然转回来指着那人,“有病的是你——!!”
男人愣了愣,也笑了。
他嗓音像是从缝里挤出来,如同阴森可怖的蛇,“没想到,十年过去了,十年啊……”
“你长大了,出落得挺像个人样了嘛?但是,里子还是没变呢,”男人看向他,故意刺激似的,压低声音说:“小疯子……”
“去医院看看吧。”
第72章 晚风 这样也会硬?
司舟仍然站在一旁。
在他不远处,单薄的队服T恤下,俞忱的胸腔剧烈起伏,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你真是……”男人摇摇头,嘴角挂着一丝令人讨厌的、嘲讽的笑,“不就是误伤了吗?我又不是故意要杀她的!就那么推了一下,我怎么知道她会死!?就这么还得害我白白坐了十年牢!”
俞忱的拳渐渐捏紧,指甲嵌入皮肉里,险些掐出了血。
什么叫死不悔改?
十年了,当初那一棍子下去,没能让这人永远闭上嘴巴。十年过去了,这人还能从牢狱里出来,硬生生地揭开他鲜血淋漓的伤疤。
男人看着他冷笑:“你呢?你可真是幸运啊!只可惜我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司舟皱了皱眉,冷冷开口:“你今天来就是要说这些?”
“呵呵。”男人转头看过来,眼神愈加讽刺,这一次还带了些轻蔑与玩味,“你……”他打量着司舟,“这么关心我儿子,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啊?”
这话还未说完,男人的脸就从一侧歪了过去——俞忱的拳头砸在了他的脸上,被砸到的地方很快泛起红肿,连牙齿都被打掉两颗。
男人嘴角沾了点血。
他慢慢看向俞忱,用手指抹掉那些血丝,声音还漏着风,含混不清地,他点点头:“可以啊,来,用力,这边脸还没打呢……”
所以说呢。
人就怕遇见不要脸的。
俞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来平息自己内心深处愧疚的,还是来干嘛的?纯纯没事找事么。
就凭两人十年前的关系,也不至于出狱了还能联系,见面了不打个你死我活,最后断绝关系就已经很好了。
俞忱喘着气,没再给去第二拳。
他突然蹲了下来,双手捂住耳朵和脑袋,把脸埋在膝盖里面不住颤抖,发出了一些很小声的、压抑着的、但能够让人感觉到他此时正非常痛苦的声音。
司舟察觉他状态不对,立即也蹲身下去,用手心覆住了他的手背。
“俞忱……”
他轻声唤了唤。
对方捂着耳朵的手松了松,司舟又唤了一声:“俞忱?”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