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我想这其中定有隐情,慕神医怎么会与魔教妖孽牵扯上什么关系?慕神医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是个仁慈正直之人,断不会做出窝藏余孽之事的。”
“是啊,我也相信慕谷主。慕谷主,你将那小魔头交给我们吧,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一同前来的武林人士中,也不乏有相信慕风衍,为他说话之人。
“你们还为这慕风衍狡辩?!方才没听见小魔头叫他师父吗?他都收了小魔头为徒,能是什么好人?!想必也是蛇鼠一窝!”
人群里,一名头发花白的道人走了出来:“无量寿佛…慕谷主,这少年是玄冥教的少主,他爹段鸿飞为首的一众玄冥教之徒皆是邪魔歪道,你因何要护着他?难道就不怕卜思谷百年声誉会毁于一旦吗?现下将段无洛交出来,跟他一刀两断,我等不会怪罪于你的。”
“对!交出来,把他交出来!”
慕风衍站在屋门前,青衣墨发,因内伤未愈,面容透着不健康的苍白。
他神色冰冷,将段无洛挡在身后,看着闯入谷中的众人,正欲开口,身后的段无洛却突然一把将他推开。
慕风衍一愣,转过身。
段无洛从他身后走出来,一眼都没有看他,一袭红衣猎猎飞扬,犹如绝艳的烈火。
他的脸上,是讥诮的阴沉:“你们这群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满口仁义道德,可手里沾染的鲜血,又比玄冥教少多少?”
说着,段无洛移目看向慕风衍,眼中的嘲讽讥诮更甚。
“至于你,怕是你不记得了吧?当初你也杀了我玄冥教教众,恰好你救了我,我便顺势留了下来,以待来日报仇雪恨。”
一众武林人闻言,齐齐闪过了一丝惊讶。
慕风衍眼睫微微一颤,沉沉地盯着他,屋内洒出的灯光下,他容颜苍白如纸。
他脑海里,浮现出了前几日去找李隐尧时,他所说的话。
原来他接近自己,不仅仅是为了金蝉蛊,还有仇怨?
当时玄冥教被围剿,附近一片大乱,慕风衍途径之时救了不少无辜流民,杀的凶徒里确实也有玄冥教的人。
“你说的…都是真的?一直以来,你都在骗我?”
段无洛眉眼冰冷,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冷厉。
“是。你们的手上都沾染着我玄冥教之人的鲜血,只要我一日不死,以后必定一一讨回!”
他阴沉怨恨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场众人。
那眸中犀利的恨意,令得那群武林人士心底都为之一窒。
慕风衍喉间一哽,涌出腥甜的血,但又被他强自压了下去。
他自嘲地笑了笑,紧握手里的玉箫,在一片寂静中,悬挂的金铃叮叮轻响。
恍如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听见段无洛如此说,方才那些为他说话的武林人士当即道:
“我就知道慕谷主定然是被这诡计多端的小魔头给欺骗了,慕谷主,他如此待你,你还护着他作甚?”
“我们所行皆是伏魔卫道!玄冥教众徒人人得而诛之!慕谷主好心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
…
慕风衍无法封住自己的听觉,那箫声幽幽传入耳中,与脑海里的画面交错重叠。
他眉头越皱越紧,平稳的心绪也逐渐激荡,运转顺畅的真气忽地一散。
慕风衍冷冷睁开眼睛,低低咳了几声,胸口有些闷疼。
方才心绪不宁,功力运转受阻碍,他不得不直接停下,再练下去只怕会岔了气息伤及自身。
第13章 书房
窗外箫声依旧。
冷月清辉洒照,在湖心印上一抹残缺的孤影。
红衣白发的段无洛独立于湖边,身形颀长瘦削,夜风扬起他衣袂银发,凄美而幽寂。
慕风衍此刻情绪仍旧被方才那些回忆所影响,面无表情,目光淡漠。
曾经他是很喜欢这首词,可是自从前世之事后,每一次再听到它,心情都变得很微妙。
今夜更是把那点微妙,都悉数演变成了排斥。
它就像是所有不愉快记忆的开关,伴随而来的再不是昔日的悸动欢喜,而是喘不过气来的沉重。
慕风衍不知道如今的段无洛是哪根筋搭错了,他好像跟自己所看到的话本内容不太一样,话本里他的种种深情与怀念都跟李隐尧有关。
而今却好像变成了他。
可是慕风衍却感到厌倦不已。
他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伸手将窗户关严实。
无意间瞥见墙上挂的日历,慕风衍眸光一凝,嘴角扯出一丝冷嘲。
呵,好巧不巧,今天是二月十四日。
十年前他死去的那个夜晚。
箫声响彻了整晚,慕风衍也几乎一夜没睡。
直到天色将亮未亮时,他才浅眠了片刻。
但一到了平日起床的时间,慕风衍又没了睡意。
他上午调息了片刻,心情始终烦闷,便没再继续练功。
慕风衍知道这里一直有两名侍从看守着,但平时没事他们都不会现身,他是能够在这一片湖泊周围自由活动的。
不过先前他基本只待在房中养伤练功,甚少踏出房门。
湖面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朝阳清澈如琉璃,春日的早晨寒凉又静谧。
慕风衍没有去竹林那里,他知道那儿是能够出禁地的。
可竹林中布置了阵法,他若是走了出去,段无洛必又会怀疑。
在他还没有足够的把握离开这儿之前,慕风衍是不会去那儿了。
这间竹屋除了他住的房间外,还有好几个房间,他都没有踏足过。
慕风衍随意挑了一间房,推门走了进去。
看到屋内的摆设,他脚步倏然顿住。
清冷的眸中,浮起惊诧与恍惚。
他甚至以为自己是回到了在卜思谷里的书房中。
其内的摆设布置,几乎与前世他用的书房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段无洛去哪儿寻来了这许多相同的物件摆设。
但也有差别之处,卜思谷的那间书房里,书案后面的墙壁上,挂的是当初段无洛给他的画,书架里堆放有不少他闲时无聊的画作与书法。
书桌上摆放的基本都是给段无洛批注的书册典籍,以便他阅读学习。
在这间书房里,这些统统没有。
慕风衍现在已完全回味过来了,这座竹屋以及屋旁的紫藤,全部都复刻了卜思谷里他们的住处。
可早已逝去的东西,无论怎样复制,都不可能恢复如初。
就如破镜即便再重圆,也还有狰狞交错的裂纹。
但令慕风衍更想不明白的是,段无洛为何要在此处建一个与卜思谷一样的地方?
用来缅怀他这个死去的师父吗?
慕风衍漆黑的眸中,闪过一抹嘲弄之色,那他可真是矛盾至极。
当初怀着仇恨接近他,为了目的拜他为师,最终自己成全了他,这孽徒却反过来要对他念念不忘了?
何其可笑。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段无洛低哑冰冷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
慕风衍微微一顿,收敛起眸中的情绪,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这里是不能随便进来的?”
段无洛没有说话,他逆光站在门口,雪发披肩,苍白的面庞笼罩在阴影里,绯红如血的衣袍被日光照耀得越加鲜艳刺目。
即便沐浴在日光中,他也犹如一抹阴寒的幽魂。
半晌,他才轻轻开口:“这是我师父的书房,他喜清静,你莫打扰了他。”
段无洛眸光凝望向空空如也的书桌,眼底掠过一抹温柔的波光,好像窗外闪耀着春阳的湖面。
褪去了阴沉与邪异,焕发出几许少年时的清澈明媚来。
连一向冰冷的声音,此刻都带了些轻柔。
他专注凝视的视线,好像屋中真有人在那儿伏案看书一般。
慕风衍:“…”
“瞧那边的窗口,师父偶尔也会倚坐在那儿下棋,他说了许久要在窗外的空地里挖一个池塘,但久久都没行动。现在搬来了这儿,只要一抬头,师父他就能看到外面碧波荡漾的湖景。”
回忆起这些画面,昨夜便一直泛疼的心口仿佛有锤子一记一记敲着。
“还有那个书架,上面总是乱糟糟地堆放满了师父的画作和书法,每次都是我将它们整理摆放好。”
“原本在那儿琴台上,本应该放有一把九霄环佩。可惜它在大火中焚毁了一干二净,我后来寻了许多年,都找不到一模一样的。”
“书房里原本还有一幅即将完成的画雕,当初我曾偷偷去看过,师父雕了一株葳蕤繁茂的紫藤树,栩栩如生,繁复美丽,那是他准备送给我十八岁生辰的贺礼。”
可画雕还未完工,那群人就找到了卜思谷来。
他即将到来的十八岁生辰提前终止在了那个夜晚,从此他的世界再无光亮和期待。
心脏处疼痛越剧烈,他嘴角的笑越温柔。
慕风衍的神色越发古怪。
段无洛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自言自语,诉说着他们曾经在那书房里生活的点滴,他嘴角噙着一抹飘渺淡笑,神态温柔得近乎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