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那日也是喝了酒,浑浑噩噩地倒在地上便睡了过去。
梦中飘散着清幽熟悉的月季花香。
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海岛里。
直到看见子衿的身影,楚渊就知道这又是自己的梦了。
这样的梦,在楚渊寻找子衿的那几年里,他常常梦到。
每次从欣喜中醒来,都是一次比一次深的失望。
失望到他此后再做类似的梦,还没醒来就知道是假的了。
但这样的梦,楚渊险些死过一次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了。
他一瞬间便苏醒过来。
冰寒湿冷的感觉侵袭全身。
楚渊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不知何时下的雨,将他淋得湿透。
但空气里那股甜甜的水果味清香,却未曾散去。
楚渊从地上爬起身,循着花香寻去,在一墙之隔后的院子里,在蒙蒙飞雨中,摸到了月季的花朵。
他冰冷潮湿的指尖,轻轻抚着娇嫩的花儿,脑中不自觉想起自己长大的海岛,那满庭院馥郁盛放的月季花。
于是,楚渊就在这栋荒废的木屋里住了下来。
他忽然间厌倦了流浪。
**
白雕的鸣叫声,打散了楚渊飘远的回忆。
楚渊抬眸看向站在花丛前的子衿。
他被满丛摇曳的月季吸引了心神,看得恍惚专注。
身上穿的月白衣袍,楚渊记得是几年前自己给他买的款式。
当初正正合身的衣裳,如今却显得宽松不少,令他的背影看起来更为清癯纤瘦。
那时他就是瘦的,现在更瘦,站在那里仿佛一根纤细的竹竿,仿佛连吹拂而过的风都可以轻易折断。
楚渊看得见后,便发现子衿穿的所有衣服,全都是以前自己给他置办的那几套。
昔年他亲自过目了每一套衣服的选料剪裁,自然不会认错。
即使现在已经不合身,亦或洗的发旧,也未见子衿扔掉添新的。
楚渊敛眸,不愿再深想,沉声开口:
“你站在那儿做什么。”
子衿屋廊下传来的声音,一下从沉寂的状态里回过神,赶忙转头望向他。
“阿渊,白雕在这里建了窝…你可以让它们在这里住下吗?”
他走到楚渊的面前,略带紧张的问道,语气小心得仿佛担心会被拒绝一样。
那对白雕是跟随他而来的,子衿怕会因为自己的缘故,阿渊不待见它们。
楚渊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他心里所想。
他微微冷嗤:“在你眼里,我已经刻薄到两只鸟都容不下的地步了?”
子衿见状,连忙摇头否认:“不是…阿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子衿低下头,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你。”
楚渊沉默的盯着他的发旋,外面蝉声聒噪,令人易生烦躁之气。
“进屋,外面热。”他再度开口,语气中不知是烦躁还是无奈,“以后也别再动不动说对不起。”
子衿一怔,下意识抬起头,楚渊却已转身进了屋里。
他心里原本的黯然无措,就被忽然间涌起的欣喜取代了,子衿紧跟上他。
“阿渊,你回来后又忙着收拾屋子,先歇会儿吧,等会晚饭我去做。”
他话刚刚说完,院子外进来一个人,是叶空青小酒馆里的伙计,来通知他们今晚去酒馆那里吃晚饭。
…
夕阳已落下远处的山峦。
倦鸟归巢,天色渐暗。
叶空青备了一桌子菜,还把自己珍藏着,一直不肯给楚渊喝的酒都拿了出来。
“今晚邀你们前来,是为了庆贺你们二人这次化险为夷,最重要的是楚渊你的眼睛终于好了!”
叶空青倒了两杯酒,递给楚渊,满脸带笑。
“来!咱们先干一个!”
楚渊举杯与他轻碰,仰首一饮而尽。
酒香醇厚,不愧是叶空青一直藏着,总是不肯卖给他喝的好酒。
第530章 楚渊子衿番外(72)
月色如水,繁星闪烁。
吃完饭的两人,此时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皎洁的清光映照在乡村蜿蜒的小路中,旁侧是潺潺流动的河水,在月光里泛出粼粼波光。
蛙叫虫鸣交错,高高低低,若有若无,悠扬悦耳,仿佛在举行着一场音乐盛会。河岸边的草丛穿梭着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它们似乎也在随乐声翩翩起舞。
楚渊不由得驻足。
他恍然间才发现,这仲夏的夜晚是如此静谧美好。
从前他走过许多地方,历经无数风景,可从没有心情去留意过。
待在村庄里的两年多,楚渊也到现在才发现,村中的河水如此清澈,远处是青青的稻田,脚下的石板路生长着漂亮而不知名的野花。
楚渊回过身,见到子衿站在自己后侧,目光一眨不眨地出神凝视着他。
好像这世上的一切他都看不见,眼中唯有楚渊一人。
或许是没想到楚渊会忽然转头看过来,被抓个正着的子衿紧张局促了一阵。
可能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楚渊有点微醺的醉意,眼神也没有那么冰冷无情。
有那么一瞬间,让子衿回想起了从前楚渊望着自己的时候。
他的目光总是专注又明亮,倾注满了爱恋柔情。
美好得让他甚至不敢真的去触碰,觉得那不该是自己能拥有的。
“阿渊…”子衿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想去握他的手,但即将触碰上时,又迟疑了一下,最后只敢轻轻抓着他的衣袖。
他满足地笑起来,身体悄悄贴近楚渊,有许多情意想要倾诉,但又不敢说出口,最后只轻轻地道:
“今晚月色真美。”
楚渊看了眼被攥住的衣袖,忽然问道:
“你之前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子衿纤长的眼睫毛微微颤抖着垂下,半晌才低声道:
“那年冬天…你离开以后,我便四处寻找你。天下之大,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哪里,更害怕我这一辈子都再见不到你了。但上天对我还是有了那么一分仁慈,让我无意中来到这个村庄,在叶青空的小酒馆里避雨的时候,遇见了你。”
子衿声音低哑,眼圈泛红:
“阿渊,在这三年多的时间中,我也终于才知道,当初你寻找我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
楚渊静静望着河滩边飞舞的萤火虫,那些微弱的光亮在夜色中显得柔和又璀璨。
从最初在海岛里,楚渊第一次救起子衿到现在,他们已经认识了快十年的时间。
爱恨纠缠,分离追寻,仿佛一切都是天意。
楚渊阖上眼,转身继续踏上回家的路。
他没有去管子衿偷偷抓在自己衣袖上的手。
清幽的月色里,破旧的石板路蜿蜒进深夜浓雾的尽头,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直到消失在黑暗的夜幕中。
子衿身体病弱,一场风寒总不见好,回村庄没几天,又发起了低烧。
“你该不会也像楚渊那家伙一样,生病了又不喝药,也不注意保暖,才导致风寒又严重了吧?”
叶空青来看望子衿,见他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面容苍白清瘦,忍不住叹起气来。
“你自己都是大夫了,连楚渊的眼睛都已经治好,怎么自己的身体总不见好转。”
子衿轻轻咳嗽着,说道:
“我每天都有按时喝药,只不过是我这身体不争气罢了。”
叶空青无奈:“我看你是没有好好养病,其他的事情别想太多,你总是病着楚渊也会担心你的。”
在叶空青看来,子衿更多的是心病。
心中郁结,郁郁寡欢,又如何能把身体养好呢?
现在稍微欣慰一点的,大概就是楚渊终于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对子衿冰冷排斥了。
叶空青未曾亲历过二人发生的种种,谁对谁错他也无法评说。
但作为旁观者看了这么久,叶空青也希望他们各自都能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