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无洛听得很仔细,凌千锋以为他是想念生母了,于是次日来时,带了夫人的画像过来给他。
画像里的母亲生得很美,眼角也跟他一样有一颗泪痣,段无洛发现他的长相更俏似母亲,尤其是他的眉眼。
母亲眉眼弯弯,笑容温柔端庄,他是不会有这样的笑的。
凌千锋说母亲饱读诗书,乐观开朗,善于与人交流,他更加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段无洛想离开这个地宫。
他不再刻苦练功识字,有空便对着画像专研练习。他跟凌千锋说待在地宫太闷,让他换个性格活泼的人来负责照料他。
凌千锋没多想,便应允了。
段无洛在心里勾勒出母亲大致的性格特征,慢慢的摸索练习。
不知道过了多久,段鸿飞忽然又想起他,让凌千锋把段无洛带过来检验他这段时间都学成了些什么。
段鸿飞对这个儿子依旧没多言,直接便动手试探他武功。
段无洛依然是没撑过几招就被打吐血,面对父亲冰冷的眼神,他缓缓抿出了一个微笑。
“对不起父亲,我这次会更加努力练功的。”
段鸿飞看着他的笑容,怔愣失神,恍惚了好一阵。
这次,段鸿飞破天荒的没有冷眼嘲讽他,让凌千锋带他下去治伤。
他也没像往常一样被送回地宫。
段无洛知道他赌对了。
从此也知晓了能让父亲接纳认可他的方法。
他养伤没两天,段鸿飞过来看他。
段无洛一改以往的冷漠寡言,变得开朗多话了些,脸上偶尔挂着笑。
脸色虽然苍白,但已不像刚出地宫时那样阴郁冷漠。
段鸿飞看他的目光,也渐渐有了一丝父亲的慈爱。
原来让父亲接纳他,只要会演戏就好了。
没过多久,段鸿飞便让他不用再回地宫。
段无洛终于能真正从地宫里出来,只是内心深处好像始终浸然这地宫长年累月的阴寒,无法驱除。
即使他经常晒太阳,也晒不去那股阴寒。
好像融入他的骨血,扎根在了他本性中。
只是好景不长,他刚出地宫两年,玄冥教就出事了。
他十五岁年,江湖武林各派,联合围攻入玄冥教。
满身是血的凌千锋过来带他离开,他看到玄冥教内尸横遍野,血腥冲天,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陷入火海之中。
凌千锋带着他,择路离开玄冥教,他冰冷的声音含着痛恨。
“少主,教主他嘱咐属下护送您离开,您一定要保重性命,来日为我教报仇雪恨…”
“…他死了?”段无洛默然半晌,才听明白了他的话。
“教主他…前段时间练功受了内伤,没想到这时候江湖各派联合围攻我教…教主方才与交手的武当掌门和少林方丈坠入后山悬崖同归于尽了…”
后山悬崖,底下是万丈深渊,掉下去几无生还可能。
段无洛一直待在教内,甚少接触外界,直到玄冥教被围攻覆灭后流落江湖,他才知晓玄冥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父亲,则是危害武林的大魔头。
凌千锋带他下山,半途遇到搜罗围剿的各派武林人士,两人在厮杀突围之中走散,他终于摆脱追杀的人时,已然满身伤痕累累。
他看到玄冥教附近的村落,亦荒芜混乱,硝烟弥漫。
一路上都能看到玄冥教教众的尸体,还有很多别人的尸体。
他躲在灌木丛里歇息片刻,草草裹了身上的伤口,扒下别的门派尸首上的衣服换上,混在一群逃难的流民之中。
原以为能顺利离开,可没想到又冒出了一群武林人士。
段无洛不知道那些拦截了他们的人是哪个门派的,只听见为首一人说道:
“但凡是跟玄冥魔教有关系的,皆杀无赦!你们这群人可能不是玄冥教之人,但却生活在玄冥教幽冥山附近,谁知道有没有跟魔教有关系呢?想要活命就把钱财都交上来!否则就都一个别活了!一个一个交,谁都不许少!”
第77章 段无洛番外(2)
原来是一群趁火打劫的宵小。
可即便如此,这些手无寸铁的流民也惹不起他们。
有钱的都慌忙交了上去,但他们收了钱,看到有漂亮的女孩,也会一并抢走。
哭喊哀求声里,人群逐渐混乱起来。
段无洛隐在人后,穿着破旧麻衣,脸上也抹了脏兮兮的泥巴,这身装扮看起来就跟逃难的流民没什么两样,他暗暗捏紧了藏在袖内的短剑。
“把他们都给我杀了!”不知是谁冷声令下,那群匪徒凶相毕露,直接无差别砍杀。
一个个手无寸铁的流民,倒在血泊之中。
刀锋向段无洛逼近。
段无洛眸色森冷,自知无法趁乱脱身了,猝然出剑,只见唰的一道寒光闪电般掠过,一只断臂在溅开的鲜血中掉落。
“啊!”男人发出杀猪般惨叫,其余人惊愣之下怒而回神,才发现这群流民里藏了个会武功的。
“宰了他!”
段无洛练武的时间晚了些,但他很刻苦拼命,纵然没有得到段鸿飞绝学真传,以他的武功对付这些盗匪倒也可以。
但无奈他之前受了伤,所以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被一掌击中狼狈摔倒,嘴里大口大口的咳出鲜血。
握着染满鲜血的短剑,段无洛眼前阵阵发黑,满心不甘。
难道今日…他真就这么死在这儿了?
那些人怒骂着要取了他的性命,但段无洛已经没力气爬起身抵挡。
刀锋携带凌厉罡风狠狠劈下,他认命又不甘地闭上了眼。
“锵!”一道寒光扫过,挡下了夺命的刀剑。紧接着那人惨呼一声,被踹飞了出去。
日光明晃晃洒落而下,刺得段无洛双眼发黑酸疼。
他嘴里不断涌出鲜血,呼吸逐渐困难,撑着最后一口气,看向出现救了他的人。
那人背对着他。
青衫落拓,乌丝如瀑,修长白皙的手负于身后,冷冽又从容。
须臾,他微微侧过头,阳光落在他脸上,侧脸晕白发光,段无洛死死地盯着他,依稀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只是未及再仔细看,段无洛的视野和意识便彻底陷入了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醒转过来,发现已是夜幕笼罩。
段无洛躺在一个破庙里,意识彻底清醒过来,他即刻警惕地看向庙中亮着的光源。
但见火堆前,坐着一个青衣男子,那火光映照下的侧脸,与他昏迷前所见的重合在了一起。
俊美清雅,如一块温润的美玉。
对方似有所觉,转头看了过来,发现他醒了便起身朝他走来。
“你醒了?你伤得那么重,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他语调柔和,目光含笑,好像褪去了白日时段无洛惊鸿一瞥的清冷。
段无洛漆黑的眸凝着他脸容,低哑冷郁的声音透着受伤的虚弱。
“是你救了我?”
“嗯。我恰巧路过,遇到那群山贼冒充武林人士打劫流民,便出手除了他们,见你受伤太重,就把带你到这儿来了。”
段无洛低头看了看,发现身上的伤都被处理包扎好了。
“多谢。”他苍白的指尖微蜷,哑声说道。
“不用客气,你饿了吧?先吃些干粮吧。”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里头裹着两个白花花的馒头。
段无洛望着他问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青年语气温和,把馒头放到他手中,说道:“我姓李,叫李隐尧,你呢?叫什么名字?”
李隐尧。
他默默将这个名字记在心中。
“我叫段无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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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李隐尧救下后,便带到了一处屋院中养伤。
段无洛后面才知道他是东岳派的弟子,之前围攻玄冥教的武林门派之一。
但李隐尧又表现得毫无恶意,尽心尽力地寻医替他疗伤。
“你为何要这么帮我?”
一日,李隐尧过来看望他时,段无洛问道。
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吗?
他的父亲开始对他好,还是因为他扮演了一个性情有几分像母亲的儿子。
“救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李隐尧笑了一笑,说道,“我只是想要帮你,就这么简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