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新闻俞盼一点儿都不关心。
沈砚舟醒来后,漫长的恢复期才算真正开始。俞盼停掉了所有工作, 每天都守在医院。
他们好像一夜之间就切换了角色,从前都是沈砚舟事无巨细地照顾他,现在换他来照顾沈砚舟。
他跟着护工学怎么给人擦身、按摩,防止生褥疮。沈砚舟肋骨和腿骨都伤着,不能动,俞盼就成了他的手和脚,递水,喂饭,调整床铺,什么都干。
一开始难免手忙脚乱,但他始终抿着嘴一声不吭,一遍遍练习,直到做得有模有样。
医生来看过几次,建议等沈砚舟情况再稳定些,可以考虑去美国华盛顿一家顶尖的康复中心,那边的设备和技术都更先进。
俞盼一听这话,立马就开始查资料,办手续,又联系林思远帮忙打点,把所有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沈砚舟看着他为自己忙前忙后,心里头又暖又疼。他的盼盼是该长大,可他一点儿也不希望是用这种方式逼着他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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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是这么严重的车祸。
好在沈砚舟算是万幸,头部虽然撞得不轻,但恢复得挺好,肋骨骨折,好在没碎骨插进肺里,位置也还算正,医生选择了保守治疗,固定起来让它自己长好。
在医院躺满三周后,沈砚舟终于通过评估,医生说可以坐飞机了。出国的时间定在十月八号,国庆假期后。
俞盼不想让沈砚舟操一点心,定下日子就开始收拾行李,直接把东西都搬到医院,打算到时候从医院直奔机场。
虽然已经请好了国外的翻译,俞盼还是翻出了英语书,一有空就捧着读。
他心里总怕,万一在国外沈砚舟有点什么不舒服,自己连跟医生说明白事情这点都做不到。
谭明听说他们要出国,来得更勤了。
“公司有我和思远盯着呢,”他坐在病床边跟沈砚舟打包票,“你就安安心心在那边把伤养好了,等你回来,有的是事儿让你忙昂。”
沈砚舟没接话,谭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往下说:“马家这回算是完了,那混账东西一进去,他老爹当场就中风进了医院……”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才发现沈砚舟压根没在听,眼神全落在茶几边上低头削苹果的俞盼身上,那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
谭明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怎么形容沈砚舟这会儿脸上的表情,只觉得跟老爹看儿子似的。
他“嘶”地吸了口气,觉得牙根有点酸。
沈砚舟被他这动静拉回神,“你刚说到哪儿了?”
谭明乐了,笑着笑着忽然问:“你俩在一块儿都多少年了?就不腻得慌?”
他这些年也处过几个对象,都没长性,最久的也就半年,不是嫌他忙,就是嫌他不会说话,难伺候得很。
“腻什么?”俞盼这时端着切好的苹果过来,插了一块递给沈砚舟,“吃点水果。”
谭明也戳了一块扔嘴里,“羡慕你们呗。”
“羡慕什么?”
“还能是啥,感情啊。”谭明说,“给传授传授经验,咋能处这么久的?”
俞盼也是知道谭明谈的那几段,他跟沈砚舟对视一眼,才开口:“明哥,我感觉你是不是对‘爱情’这事儿有点误解?”
谭明一愣,“这还能有什么误解?爱情不就是你爱我我爱你,爱来爱去的。”
“你看啊,我每回谈恋爱,要钱给钱,想玩就带她去玩,除了星星没摘下来,啥没满足?我一忙工作没空陪,就说感觉不到我爱她,这还不叫爱?”谭明挠挠头,自己也觉得好像哪儿不对劲。
俞盼和沈砚舟默契地都没接话,只是摇了摇头。
谭明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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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日子越来越近,沈砚舟的伤也一天天见好,已经能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了,俞盼也慢慢松了口气。
沈砚舟抬手捏捏他的下巴,眉头微蹙。俞盼的脸蛋以前总是带着点软乎乎的肉感,现在摸着却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虽然气色比之前好了些,沈砚舟还是心疼得不行,“要多吃点了。”
俞盼皱皱鼻子,有点委屈,“我已经很努力在吃了。”
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从沈砚舟出事后,他现在看见肉就有点反胃。
那天医院把沈砚舟换下来的血衣装袋给他,他鬼使神神带回家,放进盆里想洗掉那些血迹。
不知道沈砚舟当时流了多少血,他倒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一边搓洗,一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这事儿他没告诉沈砚舟,但从那天起,他对吃肉就提不起兴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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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沈砚舟醒来,一抬手,发现无名指上多了个闪着银光的圈儿。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旁边陪护床上还睡着的俞盼。
这段时间,俞盼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一点动静就会惊醒。今天他是被沈砚舟讲电话的声音吵醒的,睁眼正好看到沈砚舟放下手机。
“你怎么自己坐起来了?”俞盼皱着眉起身,“也不叫我一声。”
说着就下床走过来。
沈砚舟抬起手,“早上醒来,发现多了个小玩意儿。”
俞盼“嗯”了一声,耳朵尖儿蹭蹭蹭地红了。
沈砚舟见状,也不再逗他,稍稍用力,把人扯到自己身边坐下,轻声问:“什么时候买的?”
俞盼很小心地挨着他坐下,生生怕碰到沈砚舟的伤处,小声解释:“本来……是想在威尼斯给你的……”
沈砚舟沉默片刻,低声道:“对不起……”
“这又不是你的错,”俞盼立刻瞪他,“不用你道歉。”
“该道歉的。”沈砚舟说,是他当初处理马涛的事不够彻底,才留下后患,让他的盼盼担惊受怕,瘦了这么多。
俞盼哼了一声,没再跟他争。伤员最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他索性拿起床头的英语书,小声读了起来。
沈砚舟因为之前做生意,英语练得不错,也时常用着,没怎么废,他一边安静转着手上的戒指,一边还能时不时纠正一下俞盼的发音。
没过多久,病房门被敲响了。
俞盼看了眼钟,还没到查房时间,以为是家里阿姨送早饭来了,随口应了声:“请进。”
没想到推门进来的是一位穿着西装,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
俞盼一下从床上下来,看了看沈砚舟,“这位是?”
“沈先生。”男人恭敬地打招呼。
“曾律师,请坐。”沈砚舟微微颔首,示意他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曾律师坐下后,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沈砚舟:“沈先生,您吩咐带的文件带来了。”
沈砚舟接过来,转而温和地对俞盼说:“盼盼,来,在这里签个名。”
俞盼本来以为他们要谈正事,自己该回避一下,没想到沈砚舟会叫他签名。
他疑惑地接过文件,当“遗产分配协议”那几个加粗的黑字撞进眼里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再往下看,条款清晰地写着:一旦沈砚舟身故,其名下所有财产,包括公司股权、不动产、资金,全部无条件由俞盼一人继承。
俞盼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它掉下来。
沈砚舟对曾律师使了个眼色,律师会意,安静地退了出去。
“沈砚舟!”俞盼连名带姓地喊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把文件用力拍在病床的餐板上,“你……你就这么咒自己吗!?”
这些文件是在俞盼读研究生时就备好了,只是沈砚舟一直找不到机会跟他说,见俞盼情绪激动,沈砚舟伸手把他拉回床边坐着,搂住他的腰,“宝宝,我不是咒自己。”
他一下下吻着俞盼脸上的泪水,“人生意外太多,我怕……万一有那么一天,你手里有点东西,总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俞盼哭着喊,他想捶沈砚舟胸口,又想到他有伤在身,硬生生收住了手,“你以为你走了,我一个人还能好好过吗?”
俞盼用力抹了把脸,可眼泪越擦越多,他哽咽着说:“沈砚舟,你听着,如果真有那天,你在下面要等等我,我会马上来找你的。”
“对不起,盼盼,是哥不好,是哥没想到。”沈砚舟一遍遍吻着他的唇,尝到咸涩的泪水,心里又痛又悔。
俞盼把脸埋进他颈窝,抽泣着说:“要是我先走……我也会等你的。”
“好,哥知道了。”沈砚舟紧紧搂着他,“哥也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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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郊区的霍尔康复中心环境清幽,俞盼和沈砚舟住进了一件带小客厅的木屋,窗外是大片的草坪,空气里都是青草的味道。
抵达的第一晚,收拾妥当后,俞盼很自然地准备去隔壁房间的陪护床上睡,心里想着明天去检查的流程。
沈砚舟靠在主卧的床头,看着俞盼在两个房间之间来回走动,终于忍不住开口:“盼盼过来,我们一起睡。”
俞盼站在门口,有些犹豫:“不行,你肋骨还没好利索呢,我睡觉不老实,万一碰到你怎么办?”
“不会,”沈砚舟朝他伸出手,“哥很久没抱着你睡了,让我安安心,嗯?”
他的声音还带着伤后的些许虚弱,俞盼看着他伸出的手,心里开始动摇。
确实……很久没有在沈砚舟怀里睡过觉了。
俞盼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嘴上还嘟囔着:“就一晚啊……而且我要是乱动,你得马上叫醒我。”
“好。”沈砚舟笑着应下,看着俞盼小心在自己身侧躺下,尽量贴着床边,将他揽近了些,让他枕在自己胳膊上,“别离那么远,掉下去怎么办?”
熟悉的气息包裹上来,俞盼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他不敢乱动,只是嗅着沈砚舟的味道,很快在这个令人安心的怀抱里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康复医生罗伯特按时来查房,他敲了敲门,好一会儿都没等里面回应,怕他们出事,便推门而入。
然后他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他的病人沈先生正安稳地睡着,而那位漂亮的东方男孩俞先生,正整个人蜷缩在沈先生身侧,脑袋枕在沈先生的右肩,一只手还搭在沈先生的胸口,睡得正沉。
罗伯特医生挑了挑眉。
俞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好对上罗伯特医生笑眯眯的蓝眼睛,他愣了一下,脸“轰”的一下全红了。
他手忙脚乱地想从沈砚舟怀里出来,差点从床沿掉下去,幸好沈砚舟及时搂住了他的腰。
“早啊,男孩们。”罗伯特医生一边做着记录,一边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道,“看到你们感情这么好,我很高兴。这确实是最好的良药之一。”
俞盼的脸更红了,几乎要埋进被子里。
沈砚舟倒是很坦然,微笑着用流利的英语回应:“早上好,医生。”
罗伯特医生检查了一下沈砚舟的基本情况,记录完毕,准备离开时,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他转过身,对着依旧不敢抬头看他的俞盼眨了眨眼:“不过,作为医生,我还是要提醒一句,感情好很重要,但在沈先生肋骨完全愈合前,一些……嗯,比较‘激烈’的肢体交流和睡眠姿势,还是需要适当注意的,安全第一,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