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那简直是好得太多。当然,颜铃不会承认,含糊“嗯”了一声,很难受似的在他胸口蹭了蹭:“但还是好热。”
“你需要喝水。”周观熄半坐起身,“现在只是短暂缓解症状,这类药物会对中枢神经产生影响,你需要尽快将它们代谢下去。”
颜铃才不知道所谓的中暑神经是什么。他头晕眼花,抓着周观熄的衣领不撒手,仿佛自己是天生结在他身上的一枚果子:“我不渴……你不要走。”
然而这个可恶的周观熄并没有顺从他。
床头的小灯被打开,颜铃睁不开眼,只感觉一只大手覆上额头,掌心宽大微凉,他餍足地眯起眼仰着脸,正想将更多皮肤贴上降温时,那只手却随之飞快地抽离。
不知过了多久,周观熄的声音才再度在床侧响起:“张嘴。”
颜铃昏昏沉沉地半枕在周观熄的臂弯里,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不一会眼皮变得沉重,脑袋重新耷拉下来了。
周观熄将他重新扶回床上,想着睡一会儿也是好的,然而几秒钟后,怀里的人又皱着眉,缩了缩身子,哼哼着转醒过来。
药效又一次发作了。
汗湿了满脸,他呜咽着向周观熄的怀里钻,又一次将手攀上拽着他的领带。
找裁缝定制个松紧的领带迫在眉睫。周观熄平静地想,不然未来,他真的会有在家中被缢死的风险。
这次颜铃的态度相比于第一次,少了几分羞赧,多了无数倍的颐指气使:劲大了的时候要求轻点,慢了的时候催促着快点,指挥得当,因而效率也十分到位。
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失神地抬眸,视线先是在周观熄的嘴唇上停顿片刻,继而向上望去,对上了那双始终漆黑清明的眼眸——发现周观熄正在注视自己,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红润的嘴巴微微张着,眸底逐渐失去焦距。
结束的时候,他忍不住抖着身子呜咽了一声,随即便一动不动,静悄悄地躲在周观熄的怀里装死。
周观熄倒也算熟能生巧、习以为常,侧身再去拿纸巾的时候,手腕被湿润的掌心扣住。
“周观熄……”怀里的男孩声音气喘吁吁,“礼尚往来,要不我也帮你一次吧?”
“……”周观熄感觉找到治愈涡斑病的解药,都可能比让这人消停要容易上几千倍,“不需要。”
“可我才不想欠你的。”明明困得眼皮都要睁不开,颜铃却还是义正辞严地小声坚持着。
他总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产生极强的胜负欲——昏昏沉沉翻了个身,他趴在周观熄腰侧,手指抬起,先是描摹周观熄微凉的衬衣扣子,继而颗颗解开,小动物一样地青涩而肆无忌惮地在试探摸索。
每个动作都很拙劣,可偏偏每一步都出其不意。周观熄试图用手掰开他的脑袋,可颜铃却像是预判到了招数,先一步将脸颊主动贴在了他的掌心。
周观熄呼吸悄然变得急促,喉结微动,最终还是看向了天花板。
房间静谧,再次只剩下了呼吸声。身上的人解扣子的动作十分温吞,且越来越慢,不知过了多久,周观熄感觉自己西装裤的边缘被手指勾住,滞了片刻,拉链被缓缓解开……
然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紧接着,周观熄感觉腹部一沉。
低头一看,男孩儿汗湿的发丝遮挡住眉眼,手指仍覆在解开了一半的拉链上。他大大咧咧地枕着周观熄精悍的腹肌,全然不管手上撩拨到中途的半成品,心安理得地坠入了香甜梦乡。
周观熄:“……”
他仰面盯着天花板,吐出一口气,沉默良久,才将身上的人轻轻移开,坐起了身。
没了活体抱枕的颜铃眉头皱起,喉咙深处含糊地哼出声,手胡乱扑腾几下,像是想抓住什么。
周观熄睨着他的脸看了片刻,最终还是将领带解开扯下,塞到他的掌心——像是嗅到饵的鱼般,男孩儿一把将领带攥在手心,神情转为心满意足,呼吸也再度平稳下来。
许久,周观熄移开视线,站起了身。
浴室灯亮,水声响起。
再度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外传来,周观熄盯着天花板静默几秒,看向身侧,空空如也。
他生物钟向来规律,然而这几天会议频繁奔波,昨晚为了找人又连夜赶航班回来,身体疲惫到极致,起身时,只感觉额角一阵跳痛。
来到卧室外,客厅和厨房也同样空无一人。
打开手机,发来一条语音,点开便是瓮声瓮气的一句:“我想自己出门走一走,一会儿就回来。”
周观熄举着手机,伫立在客厅正中央,胸膛起伏,面无表情。
卧室和客厅的木质地板间隙中,冒出了许多嫩绿的小芽,不知道源头究竟是泪水或是汗水,又或是别的什么。
雨声越来越大,雨水蜿蜒着滑过玻璃窗。他注视着落地窗外的花园,与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对视。
周观熄习惯提前规划并掌控一切,擅长克制情绪并压抑喜怒哀乐,就是这样的他,在昨天听到那句“随便找个人都能帮我解决”的瞬间,那样轻易而可笑地越了线。
怒意,痛心,堪称荒诞的无能狂怒,这些昔日里和他毫无关联的情绪,却那样清晰而准确地拓写了他昨晚的心绪状态。
答案似乎就藏在一扇无形的大门后方,他的手已经覆盖在把手上,却难以按下,无法推开。
良久,周观熄来到客厅,弯下腰,收拾起地上的行李。
行李不多,大多是衣物,因此角落里的那个墨色绿长丝绒盒,便格外惹目。
那里装着一条淡青色的丝绸发带。
会议所在的城市以丝绸织金工艺闻名,堵在晚宴会场路上的那个晚上,周观熄注视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在精品店明亮的橱窗里一眼看到了它。
回过神时,助理已经拎着购物袋回到车内,像是另一个人格代替周观熄做出决定,付诸行动。
窗外的雨愈发的大了,水痕蜿蜒着在玻璃上描摹出痕迹,像是天空流下的泪水。
而周观熄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缩在床上的男孩儿,流着泪说出的那句:“因为我在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啊”。
下蛊已经成了他的执念,这一次是夜店,下一次是酒吧,未来会变成周观熄难以面对、也不愿设想的地点与场景。
危险的看似是下进酒杯的那枚药片,但促使着他走进酒吧的,是素未谋面的大老板,是迟迟没有进展的涡斑病,是他自始至终都深信不疑的周观熄。
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玄关处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颜铃蹦蹦跳跳地冲回屋子。他将外袍顶在头上盖着脑袋,但身上依然湿了大半,模样堪称狼狈。
他的眼睛肿着,嘴唇也泛着微红。两人视线于空中碰撞,停滞片刻,默契地同时错开。
“我去散了散心。”颜铃冻得哆哆嗦嗦,搓着手臂,将鞋脱掉,“没想到突然会下这么大的雨。”
窗外雨声不止,屋内寂寥无声,他们不知道是否该提起昨晚,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
周观熄垂眼,望向桌上的丝绒长盒。
再一次地,他做出了那个决定。
“把衣服换了,去洗个澡。”周观熄说,“出来之后,我们好好聊聊。”
颜铃的身子轻轻一动,以为周观熄要开始清算昨晚的罪过,别开了脸,扁了扁嘴,说了一声“好”。
他将盖在头上的外袍摘下,转身向卧室走去。
然而周观熄盯着他的背影,像是被什么东西陡然钉死在原地,无法挪动脚步:“你——”
颜铃回过头,茫然地“嗯?”了一声。
注意到周观熄的视线,他才“哦”了一下,抬起手,摸了摸头发。
“刚刚路过你们这边一个叫作理发店的地方。”他很轻快地说,“就顺便去剪了一下头发。”
他似乎还没有适应新的发丝长度,手很快地下滑到发梢,悬空了片刻,才缓缓将手指蜷缩起来:“好看吗?”
周观熄没有说话。
那头原本纤长乌亮的发丝,被剪到了与肩膀齐平的长度,发尾微微卷起,俏皮而灵动。其实在男生之中,依旧是属于偏长而柔美的程度。
只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无法再用发带束起的长度了。
良久,周观熄听到自己很平静地问:“你不是说,你的头发留了很多年,你很宝贵吗?”
颜铃笑了笑,低下头说:“是啊。”
“小的时候不懂事,每次淘气闯大祸的时候,阿姐都会罚我剪掉头发。”
他侧过脸,抬起手摩挲着发梢,轻声说:“因为她知道头发对我很重要。只有这样,每次看向镜子的时候,我才会想起自己犯了什么错,并永远记在心中。”
“而这一次,哪怕阿姐不在,我也要给自己一个教训——我要记住,这里坏人很多,危险很多,谎言也很多,酒量再好,我也不会随便喝别人给的东西。”
他看向周观熄,笑眼弯弯:“从此以后,周观熄,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再轻易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了。”
又想起了什么,他低下头,一边在行囊之中摸来掏去,一边快乐地分享起来:“对了。那些理发店里的员工,求着我帮他们拍宣传图,还送了我一瓶叫护发素的东西呢。”
“你看,就是这个,他们说可以让发质变得更有光泽,和我阿姐之前给我用的——”
他得意地将手中的瓶子举起,却在看清面前人的脸色后,笑意渐渐淡下,犹豫着问:“周观熄……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在地上发现了很多片碎掉的走关系,大家快来一起拼一拼吧。
第33章 齿痕
其实半个小时前,理发店内的颜铃和“豁然”二字可以说是毫不沾边。
他知道这天下有治病的药,却不知道还有催人动情的药。这些岛外人的手段可悲、可恶又可恨,令他毛骨悚然。
醒来后,映入眼帘的是周观熄俊逸却疲惫的眉眼,面红耳赤的记忆于脑海中翻搅,但颜铃刹那间的唯一感觉,是劫后余生的侥幸。
幸亏有周观熄,也幸好是……周观熄。
毅然决然地,颜铃决定要给自己一个教训——可是他的漂亮头发,又是他好舍不得的东西。
坐在镜子前,剪刀每咔嚓一下,颜铃的小珍珠便会跟着簌簌掉下两粒。
感觉职业生涯即将走到终点的理发师战战兢兢,多次询问他是否真的想剪。颜铃只是哽咽着摇头,坚定地说继续。
然而剪完之后,他对着镜子左转转右转转,难以遏止心头的震撼。
阿姐先前给他剪的头,宛若狗啃过好几口的瓜皮,丑得刻骨铭心,因而才能被算作“教训”。
但是这里人的技术,与颜芙的手艺简直大相径庭:发尾可以做出卷翘的弧度,头发能剪出流畅丰富的层次,发丝弧度完美修饰脸型的同时,耳饰还能更为轻松地显露而出。
最后还免费薅了一大瓶护发素的颜铃,走出店门,对着街景发呆,完全无法伤心起来。
这与他想要“惩罚自己”的初心相悖,于是又硬逼着自己难过起来,心情复杂地回到了家。
颜铃抬眼,疑惑地看向面前的周观熄。
周观熄始终缄默,立在原地,定定地注视着他的发丝。
良久,他缓缓抬手,很轻碰了碰颜铃的发梢,像是要确定长度是不是真的如眼所见。
闷雷声伴随着雨声响起,周观熄的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要难看几分,仿佛剪刀剪断的不是颜铃的发丝,而是他自己身体里某根供血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