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脆抱着水獭玩偶转过身,背对着周观熄,不再作声。
过了一会儿,床另一边的人似乎吹灭了烛火,屋子骤然暗下,只剩雨声连绵地敲打窗檐,节奏与心跳同频。
黑暗中,床头霜灯花花环的荧光却愈发幽微。太多不坚定情绪涌上心头,颜铃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水獭玩偶柔软蓬松的肚皮里。
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悄悄抬起了头。
睁开眼,抬起手,碰上花环纤细低垂的花瓣,忍不住用指腹反复轻轻摩挲。
霜灯花花环虽然无法带到阳光之下,但等明天风暴停了,在屋子里戴上,也一定会让所有人羡慕不已。到时候就穿上那件天蓝色袍子,再配上一条藏青珠子的项链……
——颜铃思绪正活络地构想着自己戴着花环翩然起舞的样子,下一瞬,后背便没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
水獭玩偶被颜铃抱在怀里,而身后的男人,则以同样的姿态,将颜铃圈在了怀中。
颜铃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不知是因为偷触花环被抓包,还是别的什么,只觉得这怀抱炽热得令人无处可逃,怎么挣都挣不脱:“你干什么?谁允许你——”
“D级有点太低了。”
熟悉的气息涌入鼻腔,温热的呼吸拂过耳际,颜铃听见身后的人平静开口:“看在还算喜欢花环的份上,可以升到C级吗?”
作者有话说:
此男的吸咪手段蛮得寸进尺的哦
第60章 谢谢你,周总
不经允许的突然拥抱,得寸进尺的悄然进攻,使得周观熄的好感度在颜铃方寸大乱的心中暴跌降到了N级,险些失去登上棋盘的资格。
但……霜灯花又实在好看。颜铃从不和漂亮的花过不去。想了想,还是勉为其难地将他的等级重新升回 D 级。
入睡时,他明明已经挣脱了周观熄的怀抱,背对着男人,姿态十分铁面无私。可醒来后,米米玩偶睡在地上,自己却以一个堪称霸道的姿势,不知何时又主动钻回了周观熄的胸膛。
颜铃大惊,耳廓灼烫,立刻跳下了床。
雨过天晴,风夹杂着泥土的清新,窗沿悬挂着的贝壳挂饰碰撞轻响。
周观熄睁开眼,天光已然大亮,与怀中羞赧的水獭玩偶沉吟着对视片刻,坐起了身。
身旁空无一人,床头上整整齐齐摆着洗漱用品,以及一身岛上族民才会穿的干净衣袍。
他洗漱更衣,推门而出。小屋内依旧无人,门外站着来回踱步、等待已久的张宏。
“周总!”张宏愁容满面地迎上来,“昨晚的风暴太猛,大部分物资和帐篷都已经被吹毁卷走……幸好直升机没事。我们无论如何都得在今天返程,您看……”
他话到嘴边又刹住,盯着周观熄身上的本地服饰,把原本“您还回去吗”的话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这话问得实在是太没必要。
“大老板!你醒啦!”
三胞胎再次从远处跑来,这次嘴里吹着泡泡糖不说,头上还各自顶着一个小小的花环。她们兴高采烈地朝周观熄打招呼:“你别说,你穿我们的衣服真好看!就是这袖子,看起来怎么还短了些呢?”
周观熄问颜铃在哪儿。阿露神神秘秘地竖起食指:“今天可是情花节,阿玲哥哥忙得不得了呢,一大早就走了,正好,你也一起来看看吧!”
风暴并未阻挡族人们奔赴庆典的心。林中的积水太多,于是庆典移到了室内的棚中。
族民们围着花坛与摆放整齐的火烛,交换花环,翩翩起舞,口中哼唱着欢快的歌;孩子们嬉笑打闹,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讨论着谁收到的花环最漂亮,谁头上的太过敷衍,进行一番童言无忌的比较评价。
依照乐沛族的传统,每收一个花环,便要与赠出花环的一方同跳一支舞——颜铃今年花环收到手软,自然也让他从一大早开始如陀螺般,不得不被拉着在在舞池中央旋转不休。
他换上了一袭蓝色裙袍,裙摆飒爽而秀美地随脚步飞扬。而那顶特地编制的霜灯花花环,也毋庸置疑成为了全场焦点。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想要摸一摸,追问他从哪里采的,能不能让他们也戴一戴。
趁花环在众人手中传看欣赏的工夫,颜铃总算得以抽身,退出舞池,微微喘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周观熄。
他本就高大挺拨,这回穿着族中的服饰更显俊朗,大多数族民就差将眼珠子黏在他身上,不过始终碍于他岛外大老板的身份,无人敢贸然靠近。有热情的姑娘见他头顶空空,便红着脸,想要将自己手中的花环赠予他。
颜铃立刻移开视线。
他蹲下身,回答孩子们的问题,终究拗不过他们眼巴巴的恳求,摘下一朵霜灯花,分给她们在手中把玩。孩子们欢天喜地地捧着花跑远。当颜铃再度抬起头时,发现周观熄不知何时穿过人群,已经站在了离自己仅几步之遥的地方。
他的头顶依旧是空着,目光穿越了歌舞喧嚣,静静与自己对视。
颜铃抿了抿嘴,错开视线,继续蹲在花坛旁,阴影从头顶覆下,他知道周观熄走到了自己身侧。
“在情花节,没有花环的人,是得不到神明祝福的。”颜铃将视线落在舞池中,没有直视他,“你刚才应该收下。”
他听到周观熄说:“如果送的人不对,那么收了也没有太多意义,更没必要平白辜负他人的心意。”
颜铃心头微微一动,面上不动声色。他抬起手,从身旁的花坛里信手采撷了几朵颜色不同的花下来。
指尖灵巧地翻飞缠绕,不过须臾,一个小巧别致的花环便在手中成了形。他站起身,轻轻放在周观熄的头顶上。
“看你怪可怜的样子。”他声音不大,“礼尚往来。”
周观熄注视着他:“那我是不是,该回赠你一支舞?”
颜铃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你入乡随俗倒是挺快,不必了,我——”
骨节分明的大手在下一瞬落在他的面前。
颜铃心想,这人是真的擅长得寸进尺,可偏偏他又总是找不到像样的理由回绝。
又想不过是族中习俗而已,自己不该忸怩,便顺其自然地去牵他的手——但想到这人仅仅是个D级卡牌,于是动作非常别扭地拐了个弯,只拉住了周观熄衣袍的袖口。
两人在舞池边缘,随着音乐挪动起脚步,谁也没说话。
偶尔视线碰相撞,便又在下一瞬迅速分开。
“周观熄。”几分钟后,颜铃盯着自己脚上层层叠叠的脚印,格外认真地说:“你知道你跳起舞来,比我们族里的千年老香蓉树还要僵硬吗?”
周观熄轻呼出一口气:“……人总会有不擅长的事。”
颜铃盯着他的脸,突然轻轻笑了出来。
他笑得眼睛晶亮,像蜜一样晶润,可当对上周观熄的眼眸时,倏地笑意敛去,转开视线。
“我听白大褂说,你们的物资和衣物都被风暴卷走了。”他声音放得很轻,“你该回去——”
人群之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是三胞胎尖锐、清脆且同步的惊呼“阿芙姐姐——”
颜铃脸色骤变,立刻松开了周观熄的袖口。
他冲过人群,发现颜芙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倒在地上,呼吸困难。
她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从喉咙断断续续地挤出一些破碎的音节。颜铃大脑一片空白,蹲下身,撩开她的衣袖,果不其然,看见一片红疹。
“阿姐?”颜铃脑子深处“嗡”的一声,颤抖着紧攥着她的手,“你怎么样?”
“痒……”颜芙艰难地挤出声音,“我好像呼吸不了,阿铃,我……”
张宏头上顶着族人赠予的花环,闻声跑来,身为专业医护人员,一眼便辨明了症状:“是急性过敏,可能有喉头水肿和呼吸困难的迹象!先让她躺平,保持呼吸道通畅,我去拿医药箱找应急药物?”
族人们六神无主地乱作一团,颜铃强自定下心神,转头对三胞胎说:“快去叫阿爸和长老们过来!”
三胞胎们顶着花环,屁颠屁颠地跑远了。
“先前阿姐对鲜花确实不太耐受,但大部分时候只是打些喷嚏。”颜铃紧攥着颜芙颤抖着的手,“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过敏原这种东西很复杂,现在花卉繁多,暴风雨后的湿气也会提高花粉浓度,可能导致免疫系统失控。”
周观熄蹲下身,扶住了他的肩膀:“别慌,张宏马上回来,会有解决办法的。”
他的掌心温热而有力。这一次,颜铃没有选择躲闪,只是与他茫然对视,恍惚地点了下头。
长老们匆匆赶来,颜铃的父亲神情凝重,指挥人群疏散,将颜芙转移到旁边小屋的床上,紧接着又搬来了香炉和许多瓶瓶罐罐。
周观熄原以为那是族中的草药,然而下一秒,他们却只是将瓶瓶罐罐内的粉末倒入香炉之中,任熏香袅袅升起。
他的眉心微动——给急性过敏、本就呼吸困难的人,使用熏香?
长老们满脸虔诚,闭上眼,画着繁复祝祷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
刚好跑回来的专业医者张宏见此一幕,同样看得呲牙咧嘴,忍不住问:“这是……在做什么?”
“向神明祈福。”颜铃有些恍惚地握着颜芙的手,“一般族中有人生病时,我们都会向海神祈祷……”
“颜铃。”周观熄喊了他的名字。
呼吸停顿了片刻,颜铃盯着周观熄脸上的神情,后面的话,却突然说不下去了。
如果颜铃从未离开家乡,此刻他定会像从前那样深信神明与长老,相信虔诚终能感动天意。
可他已经亲眼见过外面的世界——他知道,那曾夺走了阿妈性命的病,在岛外吃上两粒小小的药片就能治愈。
他望着此刻近乎失去意识、呼吸急促的颜芙,清楚地意识到:有些愿望,神明给不了答案;有些磨难,老天也无法替人做主。他永远能够相信的,永远都是自己的判断。
张宏恰好在此时汇报道:“药箱里的抗过敏药物不多,但还有几支肾上腺素。直升机状态良好,机长检查过了,油量充足,我们随时可以起飞。”
周观熄点头,直视着颜铃,语气沉稳而清晰:“急性过敏可能迅速会发展为休克。你阿姐现在的情况,一秒都不能再拖。”
颜铃的呼吸紊乱,许久后咬紧牙关,猛地站起身。
他穿过混乱的人群,停在正在祈福的族长面前,抬起手,打断了仪式。
“阿爸。”他开口,声音发抖,“阿姐的状况不能拖了。”
短暂的寂静之中,他咬着牙,最终清亮地说道:“我要带她出岛,去接受更专业的治疗。”
族人们一片哗然。
族长脸色骤冷:“胡闹!阿芙的毛病这么多年了,只要向神灵祈祷,她就会像之前几次那样好转——”
“可她从来没有一次这么严重,她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颜铃始终站得笔直,毫不退让,“我们的祈福没有作用,又或者说,它可能从来都不曾有用过……”
长老闻言勃然大怒,厉喝:“颜铃!”
“阿铃,这些岛外人在岛上为你停留多日,阿爸我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族长震怒,视线锐利地落在周观熄和张宏身上,冷声斥道:“现在看来,你果然已被他们和岛外的事物蛊惑,对神灵的诚心不再虔诚了,你……”
“虔诚、虔诚……阿妈病重的时候,阿爸你也是这么说。只要虔诚,一切请求都会被神明听到。”
颜铃声音极轻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话语却锋利而有力,“可我日日夜夜在愿铃树下祈祷,可阿妈最后还是走了。”
族长的身形骤然一滞,嘴唇和胡须轻微颤动,却迟迟发不出声音。
“我每次在梦里见到她时,总是自责当时祈祷得还不够虔诚,所以她才不愿意多陪我一会儿。”
颜铃说:“我没有受到岛外人的蛊惑,而是到了外面,我才明白,许多事情,神灵并不能给出答案。”
“我们蜷缩在自以为安全的岛上,闭塞地拒绝与外界沟通,这让我们错过了生活中的许多美好。”颜铃的尾音微颤,“也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