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导演对林渊很不满意吗?”徐礼嘉眉头蹙成了一团。
“你还是先考虑考虑别的剧本吧。”熟人建议道,“剧组氛围现在挺和谐的,我看任懋行导演也很高兴,他们俩没有闹崩的迹象。”
“你的意思是,林渊达到导演要求了?”
“应该是这样,他们俩看起来都挺高兴,其实导演一直没对林渊发过火,导演好像还说,林渊这么快找到状态出乎他意料。”
徐礼嘉:“?”
怎么反过来劝他了?
之前是谁说,林渊状态不好,任懋行导演不满意来着?
怎么现在好像《血腥往事》剧组上下和和美美,他是那个从中作梗的小人的语气?
徐礼嘉气得不行了。
……
这几天里,林渊认真反思了自己的表演风格。
他意识到,之前不管是演《千重山》还是《杀生》,他更注重探索角色的内心世界,而因为顾倚楼和苏锴都是那种身份比较模糊的角色,他们的张力与爆发力都来自于内,而非环境的影响。
两人的变态更接近于天生。
所以林渊对两个角色的诠释比较相似,更疯,更炸裂,观众也会从中感受到角色的恐怖,进而产生震撼的心理。
林渊遵从自己的风格演绎这两个角色,而这两个角色又恰好契合他的风格,林渊在恰当的时机爆发,恰当地展现出角色的疯狂。
从导演和观众的角度看,这样的林渊演技很好。
但用这一套去诠释魏良是不够的。
魏良不是顾倚楼,也不是苏锴,他身上有属于矿工的一面,那是林渊来矿井体验到的、观察到的,这个角色的性格里,有矿工的苦与闷。
考虑到林渊暴瘦,《血腥往事》是从中间往两边拍摄,在这部分戏里,林渊考虑到了魏良被背叛、濒临死亡、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痛苦的崩溃与绝望,所以他还是走自己擅长的路线,调动情绪,突突突演了一通。
虽然魏良的崩溃和苏锴、和顾倚楼的疯有区别,却还是有着巨大的相似度。
这样是不够的。
不过林渊同时面临着一个问题——他可以舍弃掉自己擅长的部分,但很显然,演绎魏良不是需要他全部舍弃,而是要他把魏良的崩溃绝望和《血腥往事》的故事背景结合起来。
换而言之,林渊要让自己成为任懋行风格的一部分。
“好难。”林渊继续叹气。
他不觉得任懋行给了他压力,也不认为剧组其他人在用异样的眼光看他,这个阶段,林渊什么都注意不到,满脑子只有把角色演好这件事。
其他暂时都不重要。
这几天林渊甚至都没好好吃饭,整个人看起来更憔悴了,冯曾来剧组看他,只感慨他这样和角色看起来更贴近了。
经纪人一开始还挺担心的,后来看到林渊的状态,很明显战斗力满满,完全不像被打垮的状态。
这样的林渊,经纪人很放心。
确定自己可以继续演下去的这天,林渊很镇定,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他只是很平静地站到导演面前,告诉导演自己可以了。
“你确定?”任懋行好奇道。
“确定。”林渊比了个OK的手势。
“那就开始吧。”任懋行也是个急性子,“让我看看你的状态。”
林渊一直在说“快了快了”,导演嘴上没催,却难免会多留意林渊。
林渊的状态,准确形容是“出神”、“忘我”,可他究竟到了哪一步,导演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总之,他只能选择相信林渊。
……
“开始!!”
一个下午,天阴沉沉的,四周寂静无声,只有矿井坍塌的痕迹,对于生活在四周的人们而言,悲剧发生过的地方,没有人想再去探寻。
这里就像一片死地。
但有一个人出现了。
最先进入镜头的是一双手,那双手瘦而干,好像柴棒,手指与地面接触的每一部分都染着红色,却不是鲜艳的红色,更像是一层皮反反复复地撕开、干燥,直至鲜血完全流不出,叠加起来的血痕。
那双手死死地抓住地面,明明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能断开了,握力却大到惊人,看起来连石头都能碾碎。
接下来是沉闷的呼吸声,和探出头的一双眼睛。
那张脸已经看不出原貌了,漆黑的,被煤灰染得青黑,脸颊两侧也透出不自然的青黑。
这是一张经历了长久劳动的脸。
绝大多数时候,这张脸上的表情都是麻木的,只有在面对家人时、面对未来的喜悦时,他才能露出笑容、露出堪称幸福的表情。
但此刻,这张脸上仍是麻木居多。
光亮透出来了,他看到了外面的天空,可在地底的黑暗中待得太久,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一瞬间露出的还是麻木与僵硬。
慢慢地,他的手才稍稍松开,握得没那么紧了。
林渊的这一版演绎,和上一版已经不一样了。
上一次他所呈现的魏良,复仇的想法来得太早。
这个故事是围绕着复仇展开的没错,可在任懋行看来,林渊的情绪来得太快了。
这很不魏良。
魏良是个底层人,他本质上不是顾倚楼或者苏锴那种有心机的形象,在矿井底下,他渐渐做到了对三观的重塑。
对于他而言,光是要想清楚这件事,想通,就要耗费不少心力。
任懋行屏住呼吸,继续看林渊接下来的表演。
魏良出来了,接下来它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面对着久违的天空,魏良先呆住了。
在这之前,他一心想活,却没有期待过自己真的能活下来。
而现在,他所期待的生存已经摆在了他面前。
魏良僵硬了片刻,呆呆地看着,这种时候,魏良本人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在这个社会上,在矿工群体里,他也是近似于透明人的存在。
武侠小说里,主角经历重重困难活下来,最终必然会震撼整个江湖。
而魏良即使经历艰难险阻活下来,对这个世界而言,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他看了一会儿天,观察了四周片刻,最终,他看到了此刻的自己。
瘦得和柴一样,不能正常走路,只能用爬的,指甲早就掉光了,大腿和肚子上都能摸到骨头。
这个时候,魏良哭了。
剧本上没有写魏良哭了,只写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产生了情绪波动。
然后他才想到了复仇。
林渊第一版演绎直奔复仇而去,演他崩溃绝望,但……魏良这样的人,这样的处在底层的人,被繁重的工作压抑得麻木,他能有的情绪波动,也不过就是哭一场。
他想不通自己的遭遇,他不明白为什么是他遇上这一切。
如果不是埋在井下的这些天让他反复思索,他根本无暇照顾自己多余的情绪。
一开始是哭,接下来则是如野兽般的嘶吼。
他以为自己已经到了人生的最低谷,谁能想到,低谷竟然还没有结束。
接下来才是复仇的情绪。
镜头聚焦在了林渊的眼睛上。
《千重山》上映之后,有影评人评价顾倚楼,说顾倚楼的眼睛像一个黑洞,在其中找不到一丝光亮。
魏良的眼睛里,只有粗暴。
不阴森,不精明,更准确地形容,他像是褪去了社会化的野兽,只想把自己的愤怒发泄出去。
山里光秃秃的,森林落了叶子,到处很冷,地面冻住之后是僵硬的,和魏良的心一样硬。
这一场戏,任懋行自始至终都没有喊停。
之前NG了两次之后,林渊挺在意导演的想法,到了第三次NG,他的演绎反而不如前两次好。
这一次,大概林渊清楚自己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也或者……这是他最接近魏良的一次,专心投入到角色时,林渊忽略了一切。
他就是魏良的化身。
全心全意去展现魏良这个角色时,林渊体验到了强烈的饥饿,饥饿带来的最直观感受就是冷。
此刻的魏良同样又饿又冷。
一旦产生了这种感受,他就会不自觉去寻找什么,情绪波动便愈发明显。
林渊甚至有一种想法——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主动演绎魏良,而是魏良在带着他走。
很奇妙的想法,但这就是林渊这一刻的感受。
“卡。”
导演喊停的一瞬间,林渊就地坐倒。
这场戏时间并不久,但林渊就是觉得累,让他想随机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消化一下此刻的状态。
林渊坐下的一瞬间,任懋行踱着步子慢慢走到林渊旁边。
然后,导演冲他微微一笑,伸出了手:“欢迎你,魏良。”
林渊借着导演的力气坐起来:“谢谢。”
这一次,不必导演多说,林渊也知道自己的表演合格了。
他已经不再纠结了,恢复了最初的自信。
一开始被指出问题的时候,林渊还有些想不通,现在他已经全部明白了。
“终于找到了感觉。”
“比我以为的快多了。”任懋行道,“真厉害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