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皇帝住在西苑,四下防范极严,特别是配殿,收买宫人,借此传话于朝耀,根本行不通,自己提出探望,又被黄大监以皇帝软禁之时,下的禁令,挡了回来,他甚至没有见到皇帝。
“殿下。”随从匆匆忙忙进来,带来一个消息,“陛下震怒,召见太子与孟相公。”
燕王自书桌前站了起来,道:“可探查清楚缘由了?”
随从低头,道:“现下无人知晓陛下因何震怒,不过听人说是见到刘提督给的东西才变如此。我打听过了,刘提督给的皇帝一道纸张。”
燕王皱起眉头,他在房内踱了一圈:“莫非是刘提督在东宫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喃喃自语一句,燕王尤其不安,已然有了一次不安,再来一次,他的心肝都在颤抖。
他慢慢地坐到椅上,一面命人接着在西苑打听消息,一面命人做两手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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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监派出自己徒弟邓二去请太子,自己则急急去找孟相公。
几位丞相于公房里面处理奏章,现在这个时间,他们正忙,公房之内,来往之人,形色匆匆。
黄大监放轻了脚步,走进公房。
有人百忙之中,不经意一扫,方才发觉黄大监来了,道:“黄大监。”
黄大监轻轻点头,回了一礼。经此一遭,其他人也发现了黄大监,包括三位丞相。
黄大监朝着三位丞相拱手,随后压低了声音,对孟丞相客气道:“孟相公,陛下要见您,即刻同我走吧。”
孟丞相眉头微蹙,搁下了笔,理理官服,道:“劳你亲自跑一趟。”
黄大监笑道:“那里的话,这是我分内之事。”两人说着话,离开公房。
“这次陛下召见孟相公又是为了什么?”宋丞相暗自嘀咕。
胡丞相笑眯眯地朝他看来,宋丞相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心下咯噔一下,坐在扶椅上头,都不自觉往后跌了一下。
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胡相公,你……这是有事?”
胡丞相在呈来的奏章后面写上批注,不紧不慢对宋丞相道:“下值过后,你我同去孟相公家,关系淡了不好。”
宋丞相牵动嘴角,心里骂道:同朝为官,朝夕相处,什么关系淡不淡?你想去套陛下召见孟怀朴为着什么事情,你去套就好了,干嘛拉上我?反正我是当天和尚撞天钟,得过且过。
“宋相公。”胡丞相道。
宋丞相虽然极其不情愿,但却不敢得罪胡丞相,他和胡丞相就是鸡蛋和卵石。他磨了磨后槽牙,笑着说道:“好啊!”
去了孟府,我就装哑巴,你们就斗吧!
宋丞相这样一想,转念又想,以胡相公的能耐,万一再把孟相公气倒了怎么办?本来事情就多,少了一个人做事,那还不得忙死他?不成,不成,得劝着双方。
宋丞相这头打定主意,孟丞相那头已经到了西苑。黄大监见到孟丞相走上一段路就喘气,担忧他的身体,命人弄了个步辇,抬去西苑。
孟丞相下了步辇,在地面踩上一下,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舒心。他抬腿朝西苑里面走去,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头一看,原是朝恹。
“殿下。”孟丞相拱手道。
朝恹还礼,道:“孟相公这是与我一般?”
他这话没有说完,但孟丞相已然听明白了,道:“陛下召见,不知有何要紧之事。”
朝恹笑了笑,道:“我是只见得好事,见不得坏事,希望是前者吧。”说罢,眉头皱了起来,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看着孟丞相。
孟丞相见他这样,便想,莫非自己出发前猜对了,皇帝知道了太子调查出来的那些糟糕事情?
昨天晚上,太子来找他,说是查刑部旧案,查出一些糟糕事情,不知该不该告知陛下。他与太子长谈一番,对方依然没有下定决心。
孟丞相见状,为他担忧,便要他两日之后一定要给出个决断,不能再拖。
现在看太子的表现,不像作出了决断,皇帝或许是通过其他手段从太子这里获知的这些糟糕事情。
孟丞相并不关心皇帝得知后,制造这些糟糕事情的人会如何,从哪个角度来说,他们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蛀虫,皇帝打压也好,处理也好,对国家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他担心此事牵连太子。
此等忧虑,此时此刻,不能道出。
他看着朝恹,低声说道:“无论好事坏事,为民为国有利,那便是你我应该做的事,世上明事理者,均会支持。”
言下之意,以孟家为首的清流站在他这边,不会叫他出事,就像他们不会叫自己出事一般。
朝恹忧愁散去不少,道:“孟相公说得极是。”
黄大监没有看出两人之间的猫腻,见两人立在原地说话,心下着急,忙催促道:“殿下,孟相公,陛下正等着你们呢。”
朝恹和孟丞相不再说话,同黄大监来到皇帝面前。
皇帝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但黄大监这等服侍帝王有些年头的人明白,这只是他在压抑怒火,只待一个点,彻底爆发。
黄大监那里敢触及他的霉头,上了道茶,忙出去了。其他人早就离开宫殿,里面现在就只有皇帝、孟丞相、太子。
朝恹道:“阿爹,您今日是怎么了?可是谁叫您不痛快了?”
皇帝点了点桌面反盖着的纸张。纸张叠起,厚度适中,没叫墨水渗到背面。朝恹走上前,拿起纸张一看,顿时愣住,道:“这怎么到了阿爹手上?”
皇帝一声冷冷地笑。
朝恹道:“这东西我给了李澜,让他替我保管一段时间,不承想,昨夜有贼潜入李澜房间,偷走了他的钱连到这道纸张。我已命人严查此事,捉拿这胆大包天的贼子……”话说到此,朝恹顿住了。
皇帝问道:“怎么不继续说下去?”
朝恹:“……儿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皇帝问道。
朝恹跪了下去:“儿臣不知是父皇想要,倘若知晓,必然拱手奉上,断不叫父皇费心费力。”
皇帝看他片刻,眼皮耷拉着,淡淡说道:“你既然知道燕王和你八哥犯了这些罪,为何不第一时间告知我?反而要给李澜暂且保管?”
朝恹低下了头,道:“我不知道该不该交于阿爹,他们虽然犯了罪,但毕竟是我的亲人。”
皇帝哈了一声,笑了,道:“亲人?你这干得什么蠢事?你看不出来吗?
“燕王和朝耀筹集大量银两,私下联络,这是想干什么?这是想要掀摊子!
“你个蠢货,你还替他们瞒着。你替他们着想,那朕呢?那你呢?全然不用考虑?
“我以为你是想要借着此事,与燕王和朝耀达成什么交易,追加自己的筹码,你告诉我是因为这个原因!荒缪!”
他抬手拾了桌上的茶杯,砸向朝恹。
朝恹额头被砸中了,鲜血混着茶水淌了下来,淌了一脸。
孟丞相见状,立刻跪下,言辞诚恳,道:“陛下……”
陛下两字方才出口,便被皇帝截去了话。“昨晚,他来找爱卿做什么?嗯?爱卿也知道燕王和朝耀的事情?”
朝恹回答:“儿臣不曾与相公说起此事,昨晚去寻相公,便是想要问燕王和朝耀的事情该不该与阿爹说,但怕相公知道此事,牵连了相公,犹豫再三,也没有说起,只请教了为官者清廉之道。儿臣在刑部清查旧案至今,对官员为何不能永久做一个好官,产生了困惑。”
皇帝道:“要你说话了?”
孟丞相道:“陛下,殿下所言属实。”他苦笑一声,“我也是方知燕王殿下和八皇子殿下之事。”
皇帝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在得到朝恹因为亲人这点,瞒着燕王和朝耀的事情之前,他是怀疑孟丞相和朝恹是一伙的。
朝恹昨晚找上孟丞相,就是为了商量捏着燕王和朝耀的把柄,交易什么最有利于他们的东西。
朝恹抬起头,道:“阿爹,我没有不考虑您,在我心中,你是最为重要的人。我只是放不下燕王和朝耀,我看出来了他们是想谋反,这是死罪,我不愿意亲手断送他们的性命,让李澜暂为保管一段时间,便是为了在这个时间里调整好自己,而后将其交于阿爹,或者,命李澜将其交于阿爹。”
皇帝无动于衷。
朝恹擦去流了一脸的鲜血和茶水,爬了起来,倒上一杯茶,恭恭敬敬递于皇帝:“阿爹,您消消火。”
皇帝将他看了一会,方才接过茶杯,他喝了一口,冷冷说道:“妇人之仁。”
朝恹道:“阿爹……”
皇帝道:“别叫我,早前若是看出你一派心软,就不立你做太子了。依你这绵软性子,日后守得住大宣江山吗?”
朝恹不吭声了,脑袋垂得很低。
皇帝放下茶杯,道:“刑部旧案收着点做,快到年关了,别弄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你重点是安顿好那些流民。”
朝恹拱手应是。
皇帝让他退下,自己亲自扶起了孟丞相,一派笑意,道:“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孟丞相于心里叹了口气,挤出笑容,道:“老样子,不过还算硬朗。”他顿了一下,“陛下打算怎么处理燕王殿下与八皇子殿下?”
皇帝拍了拍他的手,道:“我心里自有数,你就别操心了。”
孟丞相应是。
皇帝道:“我现在更关心太子。你看太子这般软绵,可如何是好?”
……
第118章
……
“殿下,你的额头!”赵禾见到从皇帝那里出来的朝恹,大惊失色,忙迎了上去。
朝恹抬指点了点伤口,指腹映出一片殷红。他道:“无碍。”让人找来一顶帷帽,戴在头上,遮住伤口,没有惊动他人,回了东宫。
到了东宫,赵禾去传太医,朝恹则去正殿换衣服,衣服前襟被茶水和鲜血染湿了。
行至中途,朝恹看向偏殿方向,几息之间,改变主意,去了偏殿。
……
陈设大方的大厅左侧,置着一只火炉,茶壶放到上头,里面的茶水滚开,白色雾气蒸腾而出,模糊了坐在一旁的顾筠。
他垂着眼帘,乌木黑的额发,在清苦茶水雾气的熏染之下,微微湿润,贴着侧脸。
他膝盖上面放了一个巴掌大的本子,此刻正拿着一支炭笔转圈,白色宣纸纸面,尽是乱糟糟的图案。
他是想要写出具体的改良之事办法,但是迫于现实,便只能在脑内具体化,然而手上不写上什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一片空荡荡。
顾筠思绪转得很快,正在此刻,忽听一道响声,目光微凌,骤然抬头,循声看去。
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正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