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显然不能立即解决,故而朝恹之前忙成狗,之后还要忙成狗。
自他忙成狗,每日都是早出晚归,若非顾筠这段日子休息,时不时去看他,都快跟他活在两个世界了。
至于顾筠之前提出的那些东西,图表已经投入朝廷使用,其他东西因瞧着能够提升国家财政,对方早早让人验证,只待结果为好,便正式启用。
对方说这些东西连同火器,等到他生产完毕,调理好了身体,都会说明出自他的手,现在害怕出现意外。
不过怀了个孩子,当真把他当作陶瓷了。
不过,自己的爱人,岂有不理解之理,不包容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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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顾筠回到寝宫,眼见朝恹又要晚归,便依然如旧,先行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肚子隐隐发胀,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异样就消失殆尽了,正值好觉时候,顾筠也没放在心上,大约天要亮时,他就被一声稚嫩的啼哭吵醒了。
他睁着眼睛,盯着红织金缠枝牡丹床帐看了一会,混沌散去,寻着声源看去。
只此一眼,他便愣住了。
他竟看到一个人类幼崽。
顾筠当时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家伙长得真丑。即便顾筠不去刻意观察对方,也是一眼注意到了对方的性别。
在此之前,张司设说可能是个女孩,因为特别安静不说,还乐意给出反应。
顾筠第二个想法就是这孩子从哪里来的?这个想法只出现了几息,第三个想法随之而来,他下意识看向自己肚子,果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孩子只在开始啼哭了一声,之后便安静下来,伸着手脚,四下乱转,脸部皮肤皱纹较多,眼睑浮肿,一双灰蓝色眼睛睁得不大,缓缓转动,像是在对焦。老实说,像个没毛的小猴子,又像一个得了侏儒症叠加验证过敏症的老头。
顾筠的父爱摇摇欲坠。
虽说不曾期待孩子完美继承他和朝恹的优点,但也不能丑得这样离谱吧?
传说中的专门挑着父母缺点长?可是,不是他夸大,他和朝恹几乎没有缺点。
所以他随了谁,这样的丑。他的爸妈?这绝对不可能,他妈爸年轻时都是出了名的好模样。朝恹的爸妈?朝恹的妈毋庸置疑的漂亮,至于老皇帝,仅凭留在宫中他的画像也能看出对方是个长得绝对端正的男子。
所以他随了谁?这不是他的孩子吧?
顾筠快要碎了。但理智还是在线,让人去通知朝恹,一面又喊了太医和奶娘过来。
预产期在即,未免孩子出生后饿着了,所以一早就找了奶娘,且不止一个,朝恹说是可以互相监管,以免出现岔子。这些都由着朝恹安排了。
彼时朝恹正在上朝,消息递上去,对方再过来也要一段时间,倒是太医和奶娘先来了。
来得是刘太医和一位看起来很温和的奶娘,刘太医先给孩子看了,确定健康,奶娘这才抱到隔间喂奶。
在这个期间,刘太医一直在看顾筠,以一种特别隐晦的目光。
顾筠知道他在想什么,大约是在想他是怎样把孩子生下来的,胎盘与脐带又在哪里云云……对了,胎盘与脐带在哪里?
顾筠没有心思应付刘太医,说了句有高人相助,身体安康,不等对方提出诊脉,把他打发走了,起身寻找这两样东西。
最后在床边匣中看到已经化成一捧灰的两样东西。
他笑了一声,原来是包售后的,他抱起盒子,打算埋起来。
甫一出门,凉意袭来,竟然还有些冷。
张司设连忙拿了斗篷给他披上。
她有些忐忑不安,因为她和另外几个宫女太监在殿内当值,居然睡着了,没有听到皇后生产动静,更别提去帮忙,这简直是严重失责。
顾筠不知她在想什么,径自出门。
张司设撑起了伞,搀扶住他,唯恐出现意外。在她看来生产完了,应该躺在床上修养,而不是到处走动,但见顾筠气色极好,精神充沛,又听对方说身体安康,便没有阻止。
待到处理完毕,顾筠回来,正好撞上中止早朝,匆匆赶来的朝恹。
对方被人簇拥着走来,午伞如华盖,遮住纷扬秋雨。因为走得较急,故而裤脚与衣摆均是打湿不少。此刻撞见顾筠,他的目光顿时向下看去,到底耳听不如眼见,他终于放心了,这是平安生产。
抬手拿过赵禾撑着的伞,几步走到顾筠面前,道:“现下感觉如何?”一旁的张司设和遥遥跟在后门的宫女太监想要行礼,他一抬手,免了。
顾筠趁机钻到他的伞下,细雨与伞构造出一个狭窄的温暖空间,他把带着些许湿润泥土的手往对方脸上贴去,笑得很是轻松,眼睛仿佛盛着湖光山色:“你猜。”
朝恹斜着看向他的手,道:“脏。”
顾筠:“……”朝恹把他的手拉了下来,一边叫人打盆温水,一边拉着他往里面走,“看你这样子便知道没事了,你不是很能藏情绪。用了早膳吗?”
“没有。”
朝恹让人去备,道:“孩子呢?”终于问到他了。
顾筠表情一言难尽。
“怎么?”
“你自己去看。”
两人进殿,净了手与脸。朝恹便去看孩子了。对方吃饱了,现下窝在早就准备好的紫檀木雕花婴床睡了。朝恹很轻地靠近,撩起床围锦账,柔软丝绸褥垫拥着他和爱人的孩子。
朝恹垂眼看去。
顾筠走了过来,问:“如何?”
朝恹皱起眉头,饶是他这般能言善辩之人,此刻竟然也找不到词夸奖亲生孩子,半天,艰难地找出优点:“不哭不闹,好带,能吃能睡,保活。”
顾筠:“……”
顾筠道:“你是不是也觉得丑?”
朝恹看着那个柔软的小生命,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
顾筠:“……”
别说了,我知道你也觉得丑了。
第165章
顾筠显得有些愁眉苦脸,他可能是颜控吧,总之他真的很难喜欢这样的孩子。而今心底残存的喜欢还是来自孕期对方的乖巧。
奶娘立在一旁,听到他们的对话,这对不曾见过刚出生的孩子的年轻父父的对话,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道:“刚出生的孩子几乎都是这样,之后会变好看的。”
“当真?”顾筠眼睛蹭一下就亮了。
奶娘笃定道:“当然。”
人都向往好的发展,顾筠也不例外,他选择相信奶娘的话。
打赏自是不必说的,他打赏一遍,朝恹又打赏了一遍,自然,阖宫上下也都打赏了,并不厚此薄彼,寒了人心。
大家排队去领喜钱,都高兴起来,一部分人是知情的高兴,大部分人不知缘由,是茫然的高兴。
正私下议论,便从预备发放赏钱的赵禾赵大监口中得知了缘由,对方笑眯眯说是帝后喜得麟儿,特此恩赏,举宫同庆。
这个消息犹如一滴水落入油锅。
顿时,四下喧哗。
众所周知,当今皇后是个男子,既是男子,又从何而来的麟子?抱养的么?
赵禾自然听得他们的议论,即便他们没有明说,他双手揣在袖中,冷哼一声,道:“皇后懿德,感格上天,故降祥瑞,诞育龙嗣。此乃天佑大宣,宗社之福,陛下血脉,毋庸置疑。若有妄议者,以诽谤皇室论罪,严惩不贷。”
众人被震慑到了,虽心中还是泛着嘀咕,到底不敢多言了。
又是几日,这等喜事便昭告天下了,奏告就在几日之内做罢,而洗三因为新生儿免疫力低,故而免了。
甫一昭告,下上至官员下至百姓,所有人都知道此事了,个个震惊程度不亚于宫里的人。
碍于皇家,明面不敢说什么,到了私下还是要讨论几句。
论起其中不知内情,比较相信“皇后懿德,感格上天,故降祥瑞,诞育龙嗣”这套说辞的人当属利民司一群人,却也不为何,只他们是长时间接触顾筠的人,自然看出对方肚子变化并非伪装,毕竟走路姿势这些,隐藏不了。
与之相反,最为不信的人要当属含珠长公主,只因她作为不甘,本来她是计划着自己女儿生下当今第一个儿子。朝恹帮嘉柔郡主的举动,着实让她燃起了希望。
而今闻听此事,她骂了数句,在驸马不动声色地撺掇下,当天晚上就来找朝恹了。
嘉柔郡主没能拦住,赵禾等人也没能拦住,他们这些人有着自己的顾虑和无奈。这位长公主,仗着长辈身份以及一股积压许久的怨气,风风火火就闯到了朝恹面前。
彼时,朝恹正在逗躺在摇篮里面的孩子。
他和顾筠给孩子取了个乳名“大囡”,正式名字过段时间再定,这是一项重大的国家礼仪,草率不得。
说来朝恹那时礼部和翰林院大学士们也拟了几个好名,但老皇帝心下不喜,全部否定,定了个恹字,底下的人何尝不是看天做事,自然不会反驳。
到了现在,或许是想把自己没得到的补给孩子,朝恹一直想着要给孩子取个好名字。
以前是对孩子没有好的期待,此时却是不同,每当结束劳累,看着小心翼翼抱着孩子的爱人,总会感到温馨。
虽然稍后又会被另外一种情绪裹挟,仿佛走入一片阴雨。
朝恹垂着手指,逗上几下,大囡就抓住了他的手指。
大囡在顾筠殷切的期盼下,朝恹不动声色地希冀下,总算长得好看些了。
具体表现在皱纹几乎消失,除了关节部分,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新生儿特有的、带着些许黄晕的粉白肤色,平滑柔嫩,五官褪去浮肿,清晰许多,眼睛在特定的光线下透出些许棕调,宫里的老人见了都说这孩子是双黑眼睛,与他一般。
他想到这里,笑了,大囡分明不知他为何而笑,却也跟着笑了,露出光滑完整的粉嫩牙龈。他还没长牙。
顾筠拿了一床锦缎面料,内里加了薄薄丝棉的被子走了过来,见状,道:“傻乐。”
他是笑着说的,一面将被子盖到大囡身上,他看天黑了下来,生出一丝寒意。他对天气变化一向比较敏感,因而为此衣服都能穿得恰如其分,不至于生病。
朝恹顺手将背角压紧了,他正要和顾筠说事,含珠长公主就闯了进来。
她一进来就说:
“陛下,我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得不发。中宫得子,本是社稷之福,然宫闱内外,窃议蜂起,皆疑‘龙脉’之源。
“天家血脉,重于泰山,岂容一丝云雾遮障?为绝天下悠悠之口,恳请陛下,或效‘滴血验亲’古法,或敕令宗人府会同礼部,彻查内起居注档、医官脉案严查起居注录,务笔让那真相大白,皇子身份,朗如日月。
“此举并非质疑,实为护佑皇子,稳固国本。若是等到流言酿成祸端,那便悔之晚矣!”
这样长的一段话,她居然一口气说完都不带喘气。
顾筠听得一愣一愣。
含珠长公主这时倒是想起了礼仪,象征性补了个礼,随即笑盈盈看着顾筠:“皇后娘娘德行兼备,深明大义,定然会支持我的意见,不是吗?”
顾筠听着不舒服,尚且不曾刺回去,朝恹就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