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跟林岳睡一起。
还是脱了外衣,睡一起。现下有了铺盖,再不脱外衣睡觉,实在突兀。
这其实没有什么,因为他是男的,但问题也在于,他是个男的。
顾筠撑着脸,愁容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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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旧素净伞面滚下数滴雨水,林岳踩过泥泞不堪的地面,先去当铺,拿着当铺,赎回顾筠的衣服,紧接着,来到面铺,要了两碗肉丝面,店家收了押金,借他一个竹食盒,让他能够提回家去。
路上碰着沿途叫卖枣糕的商贩,又花了四文,买了两只枣糕。
不大,小儿拳头大小,按成年人口径,两三个而已。
“枣糕,小娘子们,小孩子们,都爱吃,后生你买这个,准没有错!”
商贩说着,拿苇叶一缠,把枣糕裹得严严实实,帮着放入食盒。
林岳谢过商贩,顺带在家斜对面那家小店,买了一把陶制豆油灯,外加一小壶豆油。
至于其它生活所需之物,今晚于心中列个单子,明日下午请半天假,顾筠看完大夫,一起买了。
他方才走到院前,便发现院前站着一个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男人。
林岳站住,果然那男人朝他走来。
“林兄弟,我们家老爷有请。”对方说道。
林岳道:“冯牢头?”
男人点头。
林岳道:“有什么事。”
男人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林岳道:“稍等一会。”林岳打开院门,回到西厢。顾筠站在门前,朝前张望,瞧见他回来,在他踏上走廊的瞬间,跑了过来,伸手来接东西。
林岳把东西给他,道:“你先吃吧,我要出去一趟,冯牢头找我。”
“这么晚了……”
林岳道:“对方派人找上门了,不去不行。你把门锁好,别随意开门。”
顾筠应下了。
林岳转身就走,雨叩伞面,声音清脆,走出没有两步,他的衣袖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却是顾筠。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四下能见度很低,呈现蒙蒙的灰。院内左边两户租房的灯盏亮起,淡淡的光芒,穿透力很强,过了雨幕,投到两人身上,拉出细长黑影。
顾筠踮起脚尖,在他的嘴唇上面,印上一个吻。“我真没有不情愿,夫君,那是一个意外。”
林岳垂眼看他。
顾筠道:“夫君……”
青年捏住了他的下巴,摩挲两下,低下了头。油伞向左倾斜,左侧投来的灯光尽数被挡,两人陷入黑暗之中。
顾筠感觉嘴唇被人咬住了。
第26章
……
雨水滴滴答答,顺着伞尖,砸在走廊,与上面累积的薄薄雨水,融为一体,正像现在的两人。
“林……林岳。”
顾筠提着东西,轻轻喘气。林岳嗯了一声,嘴唇贴着他的嘴唇,很轻的笑:“知道了,只是一个意外。”
“林兄弟?”院门传来男人的呼喊。
林岳扬起了伞,对顾筠道:“走了。”
顾筠的眼珠在眼眶艰涩转动,转了片刻,总算对焦,一句我是男的,险些呛了出来。他吞了吞口水,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又觉得隔应,硬生生停下动作,低下了头 ,脚尖碾着地面的水,道:“好。”
林岳的身影消失了,院门咔哒一声,合了起来。
顾筠确定他不会回来,忙不迭进了屋,放下东西,关上房门。
租房没有可以烧火的地方。
房门一关,天昏地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顾筠靠在门上,听到自己过分急促的心跳。
他伸手摸向自己的嘴唇,有些红肿,触及细微伤口,有些刺痛。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摸黑翻出陶制豆油灯和豆油,来到屋外,将豆油倒些进豆油灯中,借着隔壁租客家窗户透出的光,用打火石擦出火花,点燃豆油灯,连同豆油一并,小心翼翼,拿回房间。
一缕灯光,照亮一小方地方。
顾筠从林岳下午打满水的水缸里,勺出一瓢水,倒入木盆,随后捧起水来,张嘴含入一大口,“咕噜噜”地漱口。
他也不是嫌弃林岳……就是,太怪了。
两个男的怎么可以深吻?
顾筠折腾片刻,停手了,他不是认为用水漱上几次口就好了,而是悲催地发现无论怎么漱口,嘴里总是有着对方的气息。
他们站在一起,亲密接触。
对方咬过他的唇瓣,舌头扣开了他的唇齿,试探性地触碰他的舌头几次,随后,明白了关卡,扫过口腔每处地方,抵着他的舌根,几近缠绵……
他提着东西的手指绷紧,攥得发白,对方却按着他的后腰,将他牢牢禁锢在怀里。
吞咽声,水渍声,喘息声,杂在雨中,异常模糊。
顾筠捂住脑袋,记忆却更加清晰,心说:算了算了,不过肉与肉的相贴,这算得了什么?没有什么怪的。以后……以后真相大白,对方要生气,也怪不得他,也不是他先动的嘴。
顾筠成功把自己哄好了。
他打开食盒,看见里面的肉丝面和枣糕,目露惊讶。
为什么要买这样好的晚饭,好浪费钱。凑近嗅嗅,很香。
买都买了。
顾筠坐在桌前,高高兴兴拿起筷子,先吃一个枣糕,又软又甜,还有一股浓郁枣味。再尝肉丝面,面很劲道,每一根都裹满了油水和肉味,特别好吃,肉丝切得很细,咸香十足,比杂烩汤好吃十倍,面底还铺了新鲜青菜。
如果天天这样吃,那被人亲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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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兄弟,咱们走快些,老爷等着你呢。”男人对林岳说道。
林岳道:“好。”
很快,到了冯家。
冯家灯光通明,林岳一眼看去,便知不对。
第27章
冯家灯光通明,林岳一眼看去,便知不对。
他把伞递给男人,不动声色走了进去,先行冯牢头行礼——礼至一半,被对方托住,对方殷勤着对他笑,竟然唤上了郎君。
宣朝,郎君这个称呼,平民用不得,用了就是僭越。
它专指未仕士族。
即出生阀士族或科举功名家族,但未通过科举进入官僚体系,或取得功名但没有实际任职的状态的人。
林岳心中诧异,面上不显,环境四周,语气愕然,到:“冯牢头是在叫谁?”他又看向冯牢头身边站着的胖中年人,“莫非是在称呼这位?失敬,失敬。”
中年人一步跨出,整个人笑得像富户死后,随葬的自己身着低级官服的画像。
他扶住正要长鞠到底的林岳,胖到看不见指骨关节的手,拍着林岳的手臂,道:
“贤侄,正是称呼你呢!其它人可担不起这个称呼。”
林岳道:“不知您是?”
冯牢头弯着腰,忙道:“这位是我们县令大人。”
林岳发出一声惊叹,面露喜色,道:“原是县太爷,县太爷才能卓绝,泽被苍生,小的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当真是幸甚至哉,此生无憾!”
古县令笑着捋着自己胡须。
“然而家父不过一介私塾先生,怎么说,我也不过是个平民,受不得郎君,僭越了。”林岳说起正事 。
古县令道:“贤侄,你……”他看一眼,伏低做小,却偷偷听着他们谈话的冯牢头。
其他人早就退下了。
冯牢头不敢造次,退下了。
古县令道:“贤侄,我知道你不姓林,你姓黄,今年二十有一,虽不知你因何改名换姓,但无论如何,你都是当今孟丞相旧友的遗孤。”
“孟丞相旧友?”林岳沉寂片刻,道。
古县令乐呵呵道:“你还不知道你父亲与孟丞相是多年老友?”
话毕,见林岳表情说不上喜悦,甚至有几分阴郁,心道,难道黄氏夫妻早早故去了?
应当是这样,否则对方怎么连父亲与孟丞相交情甚笃也不知晓。
至于孟丞相过了这么多年,才来寻找旧友遗孤,他也能够自圆其说——
这指定是孟丞相不知旧友还有血脉在世,等从知情者口中得知时,已经过去许多年了。旧友遗孤画像不必多想,也是知情者提供的。
这事巧合,但世上巧合的多了去了,也不差这样一桩。
古县令自认为自己是个极其体贴的人,他收起笑容,长叹一声,拍拍林岳的肩膀,道:“莫要想太多,你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孟丞相要你上京,到丞相府。”
林岳道:“县太爷,您是怎么确定我是丞相旧友遗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