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了微微蹙起的眉头,提起面饼,道:“走吧。”碗筷自有各个摊主来收。
顾筠拉住他的衣袖,高高兴兴一同回去了。
到了地方,天还没黑。
桥洞底下依然没干,两人先把老霍留下的“铺盖卷”抱了回来,整齐铺在桥洞外头,挨着顾筠的“铺盖卷”的地方,随后,折了柳枝条去水潭洗漱。
因为没有遮蔽所,且水又太冷了,没有东西可以烧水,两人就没有沐浴,好在都没什么味儿。
老霍留下那个破碗,别说烧水了,装水它都会漏。顾筠没有丢,只是想做个念想。
天空漆黑,星子密集,明天又是一个晴天。
顾筠把面饼放在一侧,躺在草垫上头,抱着怀里的钱,回味了一下杂烩汤的味道,翻过身来,面对林岳,道:“夫君,以后我们有钱了,天天吃杂烩汤。”
林岳坐在对面,正在抖里衫。
里衫压在草垫下头,沾了一点灰尘和草屑。
他抖干净,盖到顾筠身上,道:“你喜欢?”
“喜欢,好吃!”
林岳想了想每天都吃杂烩汤的日子,只觉前途一片黑暗。
顾筠:“你为什么不说话,好还是不好?”
拒绝的话在嘴里走了一圈,林岳还是没有说出口来,他正躺了下去,闭上眼睛,道:“可以。”
顾筠开开心心地翻滚几圈,睡了。
林岳听着均匀的呼吸声,也睡了。可能是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半夜他就醒了,明日还要干活,他没有起身,依旧闭着眼睛,以便养神。
正在此刻,他听到一声轻轻的呢喃。
林岳睁眼,侧头看向声源。借助微弱的星光,可以看到顾筠的轮廓,他又侧卧着蜷成一团,脑袋往下埋着,几乎要抵到自己膝盖骨。
林岳起身了,点燃了火,半蹲下身,去看顾筠。
头发嚣张地盖住对方露在外面的眼睛,透过发丝缝隙,他看到对方眼睛红红,抬手一撩,这些头发湿润,不出所料,是哭了。
这时,对方又发出一声轻轻的呢喃。
林岳凑近了听,可能是习惯了顾筠略有一点奇怪的口音,他轻轻松松听出对方在呢喃什么。
“吗?”
林岳疑惑地重复一遍对方的呢喃,觉得实在古怪。
为何要说这个字?
他等了一会,没有听到对方的呢喃了,对方的眼泪反而是越来越多,不要钱似的,滚滚往下落。
林岳叹了口气,垂指捏起里衫,擦拭对方眼泪。
“妈……”对方再度呢喃一声,松开紧紧抱住钱的手,水鬼一样,死死抓住了他的手,泛红且湿润的鼻尖蹭蹭他的手指,忽而露出笑容,不哭了。
林岳动作滞住,缓缓垂眼,神情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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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线白色从天际炸开,未过片刻,白色就向外晕出不少。
大地承蒙这点光亮,四下都能够看清了,虽然看得不是特别清楚。
林岳起身了,半蹲在水潭边上洗脸。
顾筠也起身了,裹着对方的中衣,半蹲在一旁,跟着洗脸。
水潭冒着寒气,一片绿油油,四遭生着些草,没人饮用这里的水,附近的人来此是为挑水回家做事。
他们也不在这里喝水,顾筠知道一条干净的溪流,这儿仅仅用来洗漱。
在此之前,顾筠尝试过从这儿获取食物,但这里的鱼很狡猾,站在边上,即便瞧着对方在下面游动,也捉不到,一次还险些扑进水潭里面,成为鱼食。
鱼竿,顾筠想过,但不等他咬咬牙抵押了短夹褐,购买一把鱼竿,就得知了一个噩耗,原来这水潭有主。
主人家是附近一个村庄,允许来来往往的人用水,但不允许捉鱼。
鱼要养到冬天,大家一起分了。
顾筠只得作罢,免得叫人逮住,打个半死不说,还要被赶出十几里,连家也住不得了。
两人很快洗漱完毕,顾筠跟着林岳,深一脚浅一脚,进了县城。
这时天还没彻底亮,顾筠肚子饿了,打开苇叶包,三个饼,整整齐齐垒在一起。他啃过的那个豆面饼中间夹着一层苇叶,刚刚好同干净的面饼隔开。
顾筠把两个高粱面饼给了林岳,摸出自己没有吃完豆面饼,美滋滋啃着。粥摊冒着滚滚热气,林岳走到铺起,对摊主道:“来两碗粥。”
摊主:“好嘞,客官请坐!”
顾筠一听就着急了,道:“一碗,只要一碗……”
林岳捏住了他的手腕,顾筠对上他平静的眼睛,声音弱了下去,渐渐没了声。
林岳松手,对摊主道:“两碗。”
两碗粥很快上了来,同昨晚一模一样。顾筠小口小口喝粥:“下次不要点我的……”
林岳没有说话,待到两人吃完,出了粥摊,他才说话:“你是我娘子,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不要多言。这是第三次了,再有下次,别怪我训你。我有手有脚,总归不会赚不到钱,叫你陪我饿死。”
顾筠仰脸看他。
林岳:“要我说第二遍吗?”
顾筠连连摇头,心虚的应下了。至于为何心虚,恐怕只有他才知道了。
林岳干活的地方在一条小巷子里面,这条小巷子名叫二羊巷,巷口有棵大树,一群小孩子跑来跑去。
林岳让他跟小孩子玩,自己去干活了。
第10章
顾筠站在巷口,看到他朝前走了数步,来到一户人家面前。
这户人家旁边的房屋被拆了,显出一片空地,拆下来的旧砖木等堆在一角。
几个人站在那户人家前头,为首的是个老匠师,穿一身蓝衣,留着短胡须,黑须中已经有了不少白须。
林岳走过去,同老匠师说了两句,走入人群。不过片刻,又是几个人来了。
老匠师张口,隔的太远,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见对方说了一会,一伙人开工,全都去了空地。
顾筠看不到林岳,对方似鱼,没入建筑之间。
小孩们在一旁嬉闹,顾筠收回目光,看向他们。
他们年纪不大,个头也不高,不过比乡下的孩子要更体面,也更精神,没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存在。
小孩们本来玩得尽兴,乍然发觉一个生人直直看着他们,心下起疑,不由顿在原地,久久见这生人没有动静,他们方才接着嬉闹,不过离得远了。
他可是即将成年的人,怎么可能同小屁孩玩。
顾筠故意忽略林岳对自己说的话,靠着大树,百般无聊地望着天空发呆。忽而一阵吵闹声响起,顾筠回神,抬眼一看,原来是几个小孩在抢老牛。
这边把陀螺叫老牛。
顾筠感觉头都被吵闹声敲大了,他试图离远一点,走上两步,听着越来越大的吵闹声,他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学习宣朝语言文字的好办法。
“你抽老牛时,老牛都倒了三次了,说好三次过后换人!”
“我数着的,没有三次!”
“就有!大家都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明明倒了三次。”
“这是我的东西,就算倒了三次那也可以多玩一次,再说根本没有三次。中间那次倒下,我又抽了起来,这怎么能够算一次?”
一群小孩吵得起劲,忽然听到一道陌生的声音,宛如潺潺流水,很是清悦。
大家倏然回头,见到声音的主人,原来是那生人。
顾筠道:“我有个更好玩的东西。”
小孩们觉得他说话像个怪胎,互相看了一眼,一个稍高的小孩出列,道:“什么东西?”
顾筠道:“会跳的草青蛙。”
小孩们像一群萝卜头,齐刷刷跑了过来:“拿出来瞧瞧。”又说,“你说话有些奇怪。”
顾筠笑眯眯,没有回复他们后面的话,道:“稍等。”
他找到附近买饼的人家,厚着脸皮要了一张苇叶,把苇叶裁成合适的大小,折了只青蛙。
那青蛙只要一按就跳,引得一群小孩连连惊呼,有人伸手就去拿。
顾筠眼疾手快,按住了对方的手,道:
“草青蛙可以给你们,但作为交换,你们要先教我识字。”
“我们识得字不多。”
“也可以。”
“成交。”高个儿小孩道。
这群小孩没有说谎,他们所识得字确实不多,顾筠把他们脑袋里的东西掏来掏去,也只掏出几十个字来。
顾筠将这些字一一记下,同时逮着他们练了一会口语,再一看天时,已是晌午。
他把青蛙给小孩们,道:“用纸折效果更好,你们下午来,我教你们怎么折,不过……”
这群小孩立刻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我们给你带一个糖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