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霖懒得揣测他的心思,自动理解为前者,说:“多练就行。”
他说的比较委婉,原话是菜就多练。
蒋子冬自然听得出他的阴阳怪气,但也不生气,笑着说:“跟你学习。”
这下安霖隐隐觉得不对劲,和蒋子冬接触这几天下来,不像嘴上会服软的人。他咖位更大,又是男一号,没道理会对安霖服软。
是时导演喊下开始,安霖也没有多想,继续投入到拍摄中。
楼道中的打戏进程缓慢,终于过掉刚才那个镜头,蒋子冬主动提出:“能休息会儿吗?导演。”
“休息十分钟。”导演应了蒋子冬的要求,但又补充了一句,“进度已经落后了哈,争取今晚不要熬夜。”
言下之意,休息越多,收工越晚。
蒋子冬应了一声“好”,毫无心理负担地回到自己椅子上,玩起了手机。
安霖就在最下面一级台阶坐着,门钊递了瓶水给他,小声蛐蛐道:“人红太早就是这样,一不注意就暴露本性。很多演员你别看他懂礼貌,都是装的,心里傲着呢,觉得别人就该围着他转。”
安霖说:“秦遇成名也很早。”
“他也傲着呢。”门钊一点不拿安霖当外人,毫不介意在他面前蛐蛐自己老板,“不过他有那个资本,年纪轻轻就拿了影帝,也该他傲。”
想到行踪不明的某人,安霖让门钊给他手机,结果并没有看到新消息,说明某人还在吃饭,不然应该会给他打声招呼。
不远处的蒋子冬突然提高音量,说了句“热搜”什么的,不少工作人员都低头看起了手机,安霖也顺手点开了微博,一眼便看到自己挂在热搜第一,后面跟了个刺眼的“爆”字。
#安霖家世#
安霖呼吸一滞,尽管他早就想过真有这么一天直接卸载微博就好,但真到了这时候,他却像魔障了一般,不受控制地点进了词条,完全没时间做心理准备,就这样看到了自己家的全家福。
那是他十八岁成人礼那天拍的,他还专门发了朋友圈炫耀自己家庭美满。
照片上,他父母精神十足,尽显富态,全然看不出日后的落魄和沧桑,更预料不到不久后就会迎来悲惨的结局。
他们恩爱地坐在沙发上,安霖就站在沙发后面,双手揽着他们的肩,微微弯着腰,一家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淡忘的记忆猛然击中心脏,安霖只感觉呼吸急促,冷汗直冒,他很清楚不能再看下去,但还是忍不住点进了营销号的视频。
“谁能想到娱乐圈还真有落魄贵公子?安霖,待爆小生,早前是迟昊替身,结果其父竟是矿业大亨×××,因资金链断裂企业被拖垮,欠了一众矿工工资逃往国外,其母承受不住巨大压力病逝,矿工讨债无门。有人扒出其父和××省某高官经常出入高档会所……”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爸没有欠任何人工资,不像其他老板预感到企业要破产,早早转移了资产,他爸就是因为把所有家产都变卖去还债,他家才落魄到那个地步,连一颗网球都保不住。
他爸也没有丢下他妈,是照顾到他妈去世后才只身去国外讨债。
以及和高官出入高档会所,根本是无中生有的事,为什么要造谣?!
已经有评论在造谣他爸官商勾结,背地里干了很多脏事,安霖气得浑身颤抖,连气都快要抽不上来。
任谁看到自己父亲被无良营销号剪进短视频中,配上恶意引导和造谣的文字,都无法保持冷静。
门钊立马注意到了安霖的不对劲,探过脑袋看了眼安霖的手机:“怎么了?”
当看清内容后,他心里一惊,当即给秦遇发消息:【老大,快看热搜!!!】
“我们继续吧导演。”蒋子冬站起身,朝安霖走了过来,若无其事地说,“你好像上热搜了诶。”
安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猛地揪住蒋子冬的衣领:“是你干的吗?!”
他声音不算大,没有传很远,但这举动本身就很反常,惹得工作人员面面相觑。
门钊连忙挡在两人面前,阻隔住别人探究的目光,大喇喇地说:“今晚咱们争取早点收工!”说完,他又暗暗提醒道,“是吧,安霖。”
安霖充耳不闻,不顾那么多人正在围观,只想揍蒋子冬一顿。只要蒋子冬敢承认,下一秒他的拳头就会飞到蒋子冬脸上。
然而蒋子冬却一脸无辜地说:“什么啊,你上热搜跟我有什么关系。”
“安霖。”门钊见安霖完全上头,生怕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用力掰开他揪住蒋子冬衣领的手,推着他往无人的楼道里走,“先拍戏,有什么回去再说。”
安霖死死盯着蒋子冬,蒋子冬背对着其他工作人员,不屑地“嘁”了一声,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吗?小心我告你诽谤哈。”
门钊警告地瞪了蒋子冬一眼,他到底是秦遇的人,蒋子冬收敛了一些,耸了耸肩:“真不是我,门哥。”
到了楼道中,门钊劝安霖:“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不要影响工作。”
安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地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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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精致料理餐厅。
秦遇放下手机,对坐在对面的闫致说:“我把他资料发你了,你自己判断。可以上封面就给个封面,不行内页也行。”
闫致是时尚杂志MQ的顾问,想上MQ都得过他那关。他标准向来成谜,选人全靠感觉,一些大牌明星都不一定能上MQ内页。
闫致点开秦遇发过来的pdf文件,放大硬照看了看,凭着第一印象评价道:“还不错。”
秦遇挑眉:“就只是还不错?”
“我需要先看他的作品。”闫致放下手机,“我听说你到处推荐他。”
“自己的老婆自己捧。”秦遇说。
闫致深表赞同:“确实。”
没一会儿后,闫致的手机响起了消息提示,他扫了一眼,拿起餐布擦了擦嘴:“我老婆收工了,我去接他。”
秦遇看了下时间:“这么早?”
“他在拍广告,不会很晚。”闫致把账单推给秦遇,“记得结账,既然贿赂我就拿出点诚意。”
秦遇沉默,他本来就打算结账,但这假洋鬼子总是不懂中式委婉,什么事都要说得那么明白。
他跟着站起身,是时他的手机也收到了新消息。见门钊连打三个叹号,从未如此着急过,他的心里浮起了不好的预感。尽管已经有心理预期,但当点开热搜后,事情的严重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秦遇拧起眉头,转身就走:“我有事,先走了。”
闫致沉默,看着孤零零躺在桌子上的账单,又看了眼秦遇头也不回的背影,嘟囔了一句:“新型诈骗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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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的拍摄,安霖完全不在状态。尽管他已经竭力调整,但还是无法集中注意力。
原来很多事不是提前预知到,就可以坦然面对的。
就像死亡,谁都知道人必有一死,但真当身边亲近的人去世,没有人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安霖就是这样。
他告诉自己客观事实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件事情早晚都会发生,他只需要面对就好。但他忽略了人的意志不可控。他高估了自己,就算早有准备,真面对时他还是轻而易举被打倒,根本无法让自己保持平静。
何况事情已经到了造谣的地步,更是让他思绪混乱,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父亲背负污名。
上一次是忘光台词,这一次是忘光动作。
有个群演拿钢管敲安霖脑袋,他本该身子一晃躲过去,却出神地站在原地。还好群演偏移了角度,并及时卸力,这才没在他头上敲个血窟窿,但他的肩膀仍然青了一片。
导演也看了热搜,自然知道怎么回事,把安霖叫了过去,不太高兴地说:“你自己的事能解决好吗?”
安霖不确定。
一想到现在网上铺天盖地在骂他和他爸——只骂他都还好,他心里就非常难受。
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接到消息的那个下午,他在排练室里魂不守舍,还不知道那时候就是他犯病的开端。
同样的情景让安霖极度害怕他的老毛病会卷土重来,讷讷地没有接话。
导演皱了皱眉,提前打起了预防针:“这种程度的事,要是处理不好我们可得换人了。”
一旁的蒋子冬和经纪人对看了一眼,很轻地勾了勾嘴角。
“导演放心,肯定处理好!”门钊暗自庆幸还好他留在这里,“都是造谣,子虚乌有的事!我们肯定会给您个交代。”
接下来的戏份肯定没法继续拍了。
安霖妆也没卸,跟着门钊上了保姆车。在离开片场前,他看到蒋子冬轻松地伸了个懒腰,用他能听到的音量说:“今天收工可真早,早知道多休息一会儿了。”
-
回到酒店,安霖把门钊拒之门外,胡乱洗了把脸,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四周终于清净下来,心里却杂念重生。
其实安霖一直知道他爸在哪个国家,只是不知道他爸在做什么。
点开微信,找到那沉底的对话框,安霖把聊天记录拉回了他爸刚离开的时候。
【爸爸:爸爸去要债了,顺利的话一星期回来,你自己在学校乖一点】
【安霖:好的爸,注意安全】
一星期后。
【安霖:爸,你回来了吗】
【爸爸:还没找到负责人,老爸再蹲几天】
一个月后。
【安霖:爸,你人呢】
【爸爸:还在这边】
【安霖:你还有钱吗?】
【爸爸:没事,爸爸找了份工作】
【安霖:什么工作?】
【爸爸:你安心读书】
【安霖:你什么时候回来?】
两个月后。
【爸爸:[图片]】
【爸爸:爸爸的午餐,很丰盛吧】
【安霖:什么时候回来】
三个月后。
【爸爸:[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