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河还维持着那个一手撑桌的僵硬姿势,听到这句指令,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更懵了。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那双神采飞扬的翠绿色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纯粹的迷茫和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像只被突然拎住后颈皮的猫。
他飞快地眨了眨眼,视线在已经转身离开的陈锦奕背影和埋头假装认真看稿的苏秋池之间来回扫了一圈。
今天?他又哪里惹到陈锦奕了吗?没有吧?他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啊!
无数个问号瞬间挤满了他的脑袋,他张了张嘴,小声问苏秋池一句“什么情况!”
苏秋池抬眸,压着声线小声说,“可能是工作上的事。”
苏河抓了抓自己那撮精心打理过的刘海,一步三挪地跟上了陈锦奕的脚步。
他满脑子都在疯狂复盘自己今天早上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哪个细节触怒了陈锦奕,心思完全飘忽在外,耷拉着脑袋,脚步拖沓地跟着前面那个挺拔的背影,根本没注意到陈锦奕已经在他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正准备伸手去推门。
苏河毫无预警地,撞了上去。
他额头猛地磕在陈锦奕略显坚硬的肩胛骨上,发出一声闷响。
撞击的力道让他猝不及防地向后踉跄了半步,下意识地捂住被撞得有点发懵的额头,翠绿色的眼睛里瞬间漫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汽,看起来更加茫然和无辜了。
走在前面的陈锦奕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撞得身形微微一顿,甚至连他都清晰地感觉到肩胛骨处传来一阵明显的钝痛,顺着骨骼蔓延开,让他下意识地蹙了一下眉。
推门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过身,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捂着头眼睛湿漉漉的家伙,眉头动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的.....”苏河捂着发痛的额头,翠绿的眼眸里水光尚未褪去,混合着疼痛尴尬和一丝懊恼。
陈锦奕没说话,只是伸手推了一下镜框,他转身,不再看苏河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伸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开的瞬间,一股清冽而独特的香气悄然弥漫开来,像是初春冰雪初融时,铃兰悄然绽放带来的那一抹冷香,又混合了某种如同冷萃咖啡般微苦而醇厚的基底尾调,沉静而高级。
苏河下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凉又带着一丝清甜的香气瞬间涌入鼻腔,仿佛有镇静的效果,让他因疼痛和尴尬而有些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复了一瞬。
他几乎是贪婪地又吸了一口,“好香啊~这款香水是你新研发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好奇地东瞧瞧西看看,视线扫过整洁的办公桌、书架,甚至文件柜的顶层,试图寻找香水小样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陈锦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办公桌前,从一叠文件中抽出一份装订整齐的报告,转身递到了苏河面前。
报告封面上清晰地印着《“泠兰·萃”香气结构比例分析与调整报告》。
“不是全新研发,”陈锦奕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苏河好奇的脸上,“是用你上次交上来那款夏日序曲的基底改的。调整了前中调的比例,用铃兰冷萃替代了原有的柑橘调,压低了白花的甜度,增强了麝香和雪松的木质底蕴。”
苏河接过那份报告,低头看向封面那几个字,又迫不及待地翻看了几页里面复杂的香气分子结构和比例分析图。
那双原本还带着点委屈水汽的翠绿色眼睛,瞬间像是被点亮的星辰,唰地一下迸发出惊人的亮光,猛地抬起头,看向陈锦奕,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近乎崇拜的惊叹,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
“哇塞——!”他惊叹道,尾音拖得长长的,“这结构改动得也太巧妙了!完全抓住了我原来那款里最精华的那点绿意,又把层次感拉高了好几个级别!”
他越说越兴奋,拿着报告的手都激动地比划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直盯着陈锦奕,脱口而出,“陈锦奕!你居然能把它改得这么好?!这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莫非你真是个调香天才?!”
他的赞美直接又热烈,像夏日阳光一样毫无保留,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真诚的敬佩和发现宝藏般的狂喜。
苏河那热烈又直白的赞美像一颗裹着蜜糖的小石子,直直砸向陈锦奕。
陈锦奕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习惯性地维持着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甚至下颌的线条都绷得有些紧。然而,在那副金丝眼镜之后,他的目光却飘忽了一瞬,下意识地避开了苏河那双亮得惊人写满纯粹崇拜的翠绿色眼睛,像是被那里面过于灼热的光芒烫到了一般。
他的喉结微不可见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丝缝隙,却又立刻抿紧了。
那细微的动作泄露了一丝与他周身沉稳气质不符的局促,是一种想要回应那份夸张的称赞、却又不知该如何接话的罕见笨拙,甚至掺杂了点被如此直白地盯着夸赞而产生的无措。
最终,他也只是将视线重新落回那份报告上,语气平淡地开口,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只是常规的结构优化。”
“是吗,”苏河仿佛根本没听见他那句试图转移话题的常规优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崇拜里,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语气真诚得不得了,“但是我真的觉得你好厉害啊!这哪里是常规优化,这明明是点石成金!”
这毫不吝啬、甚至有些夸张的夸赞,像一股温热带着甜意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陈锦奕一贯冷静自持的心湖深处。
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暗爽”的情绪,如同破土而出的幼芽,悄悄钻了出来。长这么大,无论是在苛刻的家庭教育下,还是在竞争激烈的职场中,他听到的多是要求、评价、乃至挑剔,从未有人如此直白、热烈、甚至带着点盲目崇拜地,仅仅因为他做成了某件事而毫无保留地赞美他本身。
这感觉…陌生极了,却也…好极了。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泄露了那平静表象下的一丝波澜,轻咳了一声,试图压下唇角那抹几乎要不受控制扬起的微小弧度,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低沉,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被取悦后的哑,“你还有别的难改的香水,也可以给我,我帮你.....”
话音未落,苏河那双翠绿色的眼睛瞬间像是被点燃的烟火,迸发出无比璀璨的光芒。他几乎要跳起来,身体猛地前倾,双手激动地撑在桌沿上,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急切,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真的吗?!”这两个字脱口而出,又响又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而在他沸腾的内心世界里,一个更加雀跃的声音正在疯狂叫嚣,还有这种好事?!这样就有更多名正言顺的理由来找他、和他独处、让他帮忙了!简直是天助我也!
“嗯。”陈锦奕应了一声,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比平时软化了些许。
苏河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甚至有点傻气的笑容,那笑容过于明亮而炽热。
“好好好!”他连声应着,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抱着那份珍贵的报告,脚步轻快地几乎是蹦跳着离开了陈锦奕的办公室,嘴里已经开始不成调地哼起了欢快的小曲。
一回到自己的实验室,关上门,苏河脸上那副天才崇拜者的单纯表情就立刻变了味,嘴角勾起一抹狡黠带着点小算计的弧度。
他哼着小曲,心情极好地晃到实验台前,目光扫过一排排精心排列的香精原料。
拿起一支装着昂贵鸢尾花净油的滴管,对着光看了看,那双翠绿的眼睛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光芒。
然后,他手腕故意一抖,比标准配方少放了整整两滴。接着是岩蔷薇树脂,嗯…..也少放一点。龙涎酮?再来一点点。
“哎呀,好像又没掌握好量呢,”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懊恼,反而充满了计划中的愉悦,“看来…...明天又得去找陈大调香师请教一下了~”
他一边失误连连,一边已经在心里美滋滋地盘算起了明天该用什么理由,什么表情去敲响那间散发着冷萃铃兰香气的办公室门了。
实验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极轻地推开了一条缝,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紧接着,一双湿漉漉带着怯生生试探意味的杏眼,从门缝里悄悄探了进来。
苏秋池站在门外,咬了咬唇.....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这才轻手轻脚地侧身挤进了实验室。
第57章 气势!
苏河正背对着门口,全神贯注地……呃,对着实验台上的瓶瓶罐罐做些小动作,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完全没察觉到苏秋池的到来。
苏秋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走过去,停在苏河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他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戳了戳苏河的后背。
正沉浸在明天见面计划中的苏河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整个人差点跳起来,手里的滴管都差点飞出去。
他惊恐地转过身,捂住胸口,“哇啊!谁?!……小、小兔子?”
待看清身后是悄无声息的苏秋池时,他才长长舒了口气,惊魂未定地抱怨道,“你吓死我了!怎么进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苏秋池有些无措地抬起手,手里拎着的透明塑料袋应声轻晃,里面两个餐馆白色泡沫饭盒清晰可见,隐隐散发出诱人的饭菜香气。
他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尴尬,像是做错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下意识地将盒饭又往前递了递,抿了抿唇,“我……我来找你吃饭……”
目光快速扫过苏河桌上那些复杂的仪器和试剂,“都12点了....可以吃饭了....”
两人来到了一旁的小饭桌,塑料袋被打开,发出窸窣的声响。
苏秋池将其中一个饭盒推到苏河面前,又递过去一双一次性筷子,“给你这份。”
苏河接过,浓郁酸甜带着辛辣的香气立刻扑鼻而来,红润油亮的肉丝、黑白分明的木耳丝、嫩黄的笋丝被包裹在透亮的芡汁里,上面还撒着些显眼的红色辣椒碎,一看就是额外加了辣。
他最喜欢的鱼香肉丝,加辣版。
他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惊喜地抬头看向对面,“哇!是这个!你特意去买的?”
苏秋池已经打开了另外一份,虾仁蒸蛋,他正低头掰筷子,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苏河正夹起一大筷子裹满酱汁的肉丝和米饭,吃得腮帮子微微鼓起,满足地眯起了眼,“太好吃了!”
苏秋池抬眸飞快地瞄了苏河一眼,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情绪复杂,似乎藏了许多未说出口的话。他嘴唇微动,最终却只是欲言又止地抿了抿。
有些心不在焉地伸出筷子,夹起一根肉丝放进嘴里。
辣味似乎让他镇定了一些,他垂下眼睫,盯着那根被夹走的肉丝原本所在的位置,声音比刚才更轻,却也更清晰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的问题,“苏河,”
“如果你朋友的男朋友…他的前任突然来找他见面……你觉得,你那个朋友……该怎么办啊?”
听到苏秋池这没头没尾的问题,苏河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有些含糊地应道,“嗯?朋友的男朋友的前任?”
他费力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抽了张纸擦了擦嘴角的油光,眉头困惑地皱起,“我朋友?......哪个朋友?”
苏秋池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落在自己饭盒里的茄子上,不敢看苏河,声音依旧低低的,“就……打个比方....他男朋友的前任突然联系,说想见面……”
苏河看着他这副心虚气短、眼神躲闪的模样,他那双翠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在苏秋池脸上扫了几个来回。
忽然,他猛地凑近桌面,身体前倾,几乎要越过两个饭盒的距离,紧紧盯住对面的人,拖长了语调,带着一丝了然的怀疑和不容置疑的敏锐。
“嗯——?不对劲!你说的这个朋友!该不会就是你吧!”带着十足的惊讶和戳破真相的笃定。
苏秋池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一样,肩膀猛地一缩,立刻低下头去。他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终于认命般地放下了一直捏在手里的筷子。
他整个人都蔫儿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像被人戳破的气球。
声音闷闷的,带着被戳穿后的窘迫和一丝显而易见的忧愁,“……嗯。”
苏河看着他这副愁云惨淡,仿佛天要塌下来的样子,猛地向后一靠,抱着手臂,翠绿的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
他眉毛高高挑起,嘴角却勾着一丝又气又笑弧度,声音响亮又干脆。
“嘿——!”他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像是要敲醒对面那个榆木脑袋,“我当是多大点事儿呢!就这?这有什么好怎么办的?”
他身体再次前倾,手指不客气地隔空点了点苏秋池的头顶,目光灼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苏秋池,你给我清醒点!你现在,”他刻意加重了语气,每个字都砸得实实在在,“是在和谁谈恋爱?”
苏秋池被他一连串的问话砸得有点懵,下意识地抬起眼,对上苏河灼灼的目光,又飞快地垂下,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哼,带着点不确定和委屈,“…陆珩。”
他念出这个名字时,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对啊!是陆珩!”苏河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劲儿,“现在是你选择了陆珩,你俩在一起!明不明白?”
他看着苏秋池那副软乎乎任人拿捏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手指隔空用力点了点他,“你!苏秋池!才是他正儿八经的现任男朋友!你才是原配!懂不懂?”
“那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前任,他算老几?”苏河越说越激动,仿佛被前任骚扰的是他自己一样,“你慌什么?该心虚、该忐忑、该夹着尾巴做人的是他才对!你给我把气势拿出来啊!挺直腰板!”
苏秋池眨了眨眼,“这样行吗?”
苏河看着苏秋池依旧忧心忡忡、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抛弃的小动物模样,眼珠一转,忽然露出一抹狡黠又带着点坏心眼的笑容。他凑得更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仿佛在传授什么独家秘籍。
“要我说啊,”他拖长了调子,翠绿的眸子里闪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光,“你就别拦着,大大方方地,放任他去见!”
苏河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带着点怂恿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对,就让他去见!咱们就得有这个底气和自信!”
他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苏秋池的胳膊,“你想想,他要是那种轻易就能被前任动左右摇摆的人,那也不值得你这么放在心上,对不对?”
“让他去,”苏河挑眉,“正好看看他会怎么处理。这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忠诚度测试啊!免费的!不看白不看!”
苏秋池被他这一连串火力十足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被注入了一点勇气,但又掺杂着更多的犹豫和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