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陆珩将手中的礼品盒递过去,“一点薄礼,烦请转交苏爷爷。”
然后,他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将那个小巧的保温袋也递上前,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明显的恳切,“这个……秋池喜欢的南瓜蛋奶,麻烦您……看看他愿不愿意尝尝。”
他没有说要亲手交给苏秋池,甚至不敢肯定苏秋池会不会接受,只是通过管家转交,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对方。
这是一种退到安全距离外的讨好。
管家接过东西,点了点头,“陆少爷有心了。老爷子在院里打太极,您……”他侧身让开,“先进来吧。”
陆珩道谢后,才迈步进门。
院子里,苏老爷子在葡萄架下慢悠悠地打着太极,动作行云流水。听到脚步声,老爷子眼风都没扫过来一个,仿佛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晨课。
陆珩不敢打扰,安静地站在廊下等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四下里悄悄逡巡,像是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没有看到苏秋池。
或许还没起床?
他的心微微提着,那个装着南瓜蛋奶的保温袋仿佛有千斤重,不知道最终会迎来怎样的判决。
而此刻,在某扇虚掩的窗后,一道清冷的目光早已将廊下那个提着保温袋,显得有些局促的身影收入眼底。
苏秋池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窗棂,目光落在他身上,久久没有移动。
苏老爷子一套拳打完,缓缓收势,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这才像是刚发现廊下站着的陆珩,目光平静地扫过来。
“来了?”老爷子语气寻常得像是在问吃了没,随手拿起石桌上晾着的毛巾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
“苏爷爷早。”陆珩立刻恭敬地问候,身姿下意识地挺得更直了些。
“嗯。”老爷子应了一声,在石凳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吧。”
廊下只剩下两人。
清晨的院子里弥漫着草木清香和隐约的茶香,气氛却莫名有些凝滞。
老爷子没急着开口,只是用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打量着陆珩,目光不算锐利,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让陆珩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半晌,老爷子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天天这么跑来,公司的事不管了?”
陆珩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切入正题了。他端正了神色,认真回答,“重要的事务线上处理,或者晚上回去处理。不会耽误。”
老爷子哼笑一声,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你天天来我这儿站岗,外加蹭饭?”
这话带着明显的调侃,陆珩耳根微热,却依旧态度诚恳,“不敢。只是想……”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让苏爷爷烦心了,是我的错。”
苏老爷子端起刚送来的茶,吹了吹浮沫,眼皮微抬,“陆珩,你觉得,有些事,是天天送点东西,站一会儿,吃顿饭,就能弥补得了的?”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尖锐。
陆珩的心脏像是被重重捶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我知道不能。我知道我错的离谱,造成的伤害不是轻易能抹平的。我不敢奢求原谅。”
他抬起头,目光迎向老爷子审视的眼神,“我现在做的这些,或许很蠢,也没什么实际用处。但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在改,我在学着用他可能需要的方式去……等待。”
“等待?”老爷子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等不到又如何?小九性子,他若铁了心……”
“那我就一直等下去。”陆珩打断老爷子的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决绝,眼底却是一片沉静的执着,“一天等不到,就等一个月;一个月等不到,就等一年;一年等不到,就等十年。”
“苏爷爷,我不是在逼他,我是在告诉自己,除了他,我不会再有别人。等,是我唯一还能为他做的事,也是我给自己唯一的出路。”
这番话说得近乎偏执,却又异常真诚,带着一种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的孤勇。
老爷子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只有茶杯里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缓缓上升。
“路是你自己选的,后果也得你自己担着。”老爷子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似乎不再像最初那样冰冷,“ 小九的心思,我不会干涉,也干涉不了。”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警告意味,“但是,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老爷子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分量,陆珩听得明明白白。
“我保证。”陆珩斩钉截铁,如同立誓。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终于挥了挥手,像是有些疲惫,又像是暂时放行,“别天天杵在这,看着心烦。”
第77章 吃点苦
老爷子踱步进了堂屋,刚一抬眼,就看见苏秋池正站在桌边,手里拿着半块热气腾腾的米糕,小口小口地吃着,腮帮子微微鼓动,像只偷食的仓鼠。
他吃得专注,甚至没立刻发现爷爷进来。
桌上放着的,正是那个眼熟的保温袋,拉链已经打开。
看来,那甜品是收下了。
老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故意加重了脚步。
苏秋池闻声立刻抬起头,看向爷爷,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米糕藏到身后,但随即又觉得这举动太过幼稚,只好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耳根微微泛红,含糊地叫了一声,“爷爷。”
“嗯,”老爷子像是没看见他的窘迫,目光扫过桌上的保温袋和米糕,语气平和,“垫垫肚子就行,别吃多了,等会儿跟着爷爷去后山。”
苏秋池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爷爷突然有这个安排,“去后山做什么?”
老爷子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慢悠悠地道,“挖红薯。霜降前后,红薯甜。那几分地的红薯该起了,再不起,怕要冻着了。”
他喝了一口水,像是才想起什么,补充道,“哦,刚才跟姓陆那小子说了,让他也跟着去搭把手。他公司事儿忙,估计也就能待一上午,下午就得走。”
老爷子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临时抓了个壮丁,完全没在意孙子瞬间僵住的表情和骤然抿紧的嘴唇。
苏秋池手里的半块米糕顿时觉得有些噎人。
挖红薯? 和陆珩一起?
爷爷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他看向爷爷,想从对方脸上找出些端倪,但老爷子只是一脸坦然,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安排。
“他……他怎么会挖红薯。”苏秋池下意识地反驳,声音有些干涩。他几乎能想象出陆珩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拿着锄头站在地里手足无措的滑稽模样。
“不会就学呗。”老爷子放下水杯,瞥了他一眼,“谁生下来就会?多个人,多份力气,早点挖完,早点回来。”
说完,老爷子不再给他反驳的机会,转身朝里屋走去,留下一句,“去换身旧衣服,鞋也穿耐磨的。一会儿就出发。”
苏秋池站在原地,看着爷爷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剩下的半块米糕,再也吃不下去了。
他心里乱糟糟的,一种说不清是抗拒。
是慌乱,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涌了上来。
和陆珩一起……去挖红薯?
这画面太过诡异,以至于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爷爷那句他下午就得走,又像一根细小的刺,悄无声息地扎了他一下。
他烦躁地将米糕放回盘子里,目光再次落在那个保温袋上。
南瓜蛋奶的甜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最终,他还是抿着唇,转身朝着自己房间走去,准备换衣服。
至少,得去看着点。
免得那个笨蛋……把爷爷辛苦种的红薯都刨坏了。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理由。
苏秋池磨磨蹭蹭地换好一身半旧的深色衣裤,脚上蹬了双结实的帆布鞋,手里拎着两把磨得发亮的锄头,背上还背了个大大的竹背篓,刚跨出大门门槛。
陆珩眼睛一亮,立刻快步迎了上来,动作极其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了那两把沉甸甸的锄头,又侧身想去帮他卸下背后的竹篓。
“我来拿。”陆珩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清晨的沙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熟稔。
苏秋池下意识地攥紧了背篓的带子,躲了一下,“不用。”
陆珩的手落了空,顿在半秒,却也没坚持,只是目光落在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指关节上,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掂了掂手里的锄头。
“爷爷呢?”苏秋池生硬地转移话题,目光越过他,望向院内。
“爷爷说先去地里看看,让我们直接过去。”陆珩答道,很自然地走在他身侧,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湿润的田埂上。
清晨的凉风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苏秋池刻意盯着脚下的路。
他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去。
陆珩一手一把锄头,扛在肩上,姿态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别扭,但那副样子,竟也看不出丝毫嫌弃或不耐,只是微蹙着眉,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仿佛在应对一场重要的商业谈判。
苏秋池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又涌了上来。他凭什么这么一副……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公司不是很忙吗?”他最终还是没忍住,语气有点冲。
陆珩侧过头看他,晨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不忙。”
“不忙?”苏秋池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讥诮。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陆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眼神像在看什么稀有展品。
“陆总日理万机,一个小时恨不得掰成八瓣用,会所事物从早排到晚,忙起来像打仗一样争分夺秒,现在倒有闲情逸致,跑到这山沟沟里来……挖红薯?”
他的语调扬得高高的,每个字都像是裹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又冷又刺人。
“怎么,是最近没人约会,让您这位大老板突然找不到地方施展拳脚,只好来土里刨食,体验生活了?”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打量。
“也是,那些高级餐厅,私人会所怕是早就腻了,换换口味,来尝尝泥土的芬芳,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就是不知道您这身价格不菲的行头,经不经得起地里荆棘和泥点的热情款待。”
陆珩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苏秋池绷紧的下颌上,声音低沉而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没人找我约会,我也没找别人……”
苏秋池像是被这话烫了一下,猛地转过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关我什么事。
他像是懒得再浪费口舌,一句话也没接,猛地转过身,几乎是小跑着加快了步伐,将陆珩和他那句未尽的话远远甩在身后。
田埂狭窄,他的衣角掠过旁边带着露水的杂草,发出窸窣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