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苏河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他指尖点的地方,没有任何思考和探讨的意图,甚至连多一秒钟的停留都没有,便立刻收回了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的屏幕上,用极其平淡冷漠的音调吐出一个字,“好。”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也完全没有要接报表的意思,仿佛只是在应付一个无关紧要的指令。
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服从,本该是上司乐见的,此刻却像一根细小的冰刺,轻轻扎了陈锦奕一下。
这根本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苏河。
以前的苏河,听到这种修改建议,一定会眼睛发亮地凑过来,叽叽喳喳地发表自己的看法,还要说他不懂的这香水主要是闻后劲儿。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一个冷冰冰毫无温度的“好。”
陈锦奕拿着报表的手顿在半空,递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他看着苏河那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侧影,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尽管对方根本没看他,然后收回手,转身离开。
脚步声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有些沉闷。
苏河始终没有抬头,直到那脚步声远去,他敲击键盘的手指才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更快地敲打起来,仿佛要将某种情绪彻底驱散。
陈锦奕拿着那份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尴尬温度的报表,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间的办公声响。
他却没有立刻走回办公桌后,而是有些疲惫地靠在门板上,低头看着手中那份报告。
纸张的边缘被他无意识地捏得有些发皱。
他走到宽大的办公椅前坐下,却没有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只是将那份报表平铺在桌面上,目光落在自己刚才指尖点过的地方。
“你觉得呢?”
他耳边似乎又回响起自己刚才那过分温和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征询意味的语气。
多么可笑,他陈锦奕什么时候需要用这种讨好的方式去跟下属,讨论一个无足轻重的数据了?
他之前还曾觉得苏河跳脱,不懂事,需要管教。
现在他才发现,那种带着鲜活情绪的顶撞和争论,远比现在这种冰冷毫无波澜的服从要让人安心得多。
至少那时,苏河是看着他,眼里有他的。
陈锦奕突然愣了一下,捏着眉心的手指顿住了。
他为什么会觉得……苏河眼里有他呢?
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丝困惑。苏河以前看他是什么眼神?他似乎从未仔细分辨过。
那些夸张又真诚的赞美,那双亮晶晶盛满了崇拜和笑意的翠绿色眼睛,总是毫不避讳地追随着他……他曾以为那不过是苏河性格使然,或者是为了讨好上司的糖衣炮弹,虽然受用,却也并未真正往心里去。
甚至有时会觉得他有点吵,有点过于热络,需要冷着脸压一压才行。
可现在,当那些糖衣炮弹和亮晶晶的目光彻底消失,当那双眼睛里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冰冷和疏离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品咂出那目光里曾经蕴含的温度。
一下午,陈锦奕都有些心神不宁。那些翻涌上来的细节和那个惊人的猜测,像猫爪一样在他心里反复挠着。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苏河之前那些行为,分明就是把他当成了极其重要,极其亲近的好朋友!
所以才会那么关注他,那么热情,甚至偶尔会耍点小脾气。
而自己呢?不仅没珍惜,还屡屡冷脸相对,最后更是因为秋池的事,把人家伤透了心,导致好朋友闹别扭,不肯理他了。
对,一定是这样!陈锦奕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瞬间为自己和苏河目前冰冷的关系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并且为自己之前的迟钝感到一丝懊恼。
既然是好朋友闹别扭,那哄一哄总是应该的吧?
临近下班时间,陈锦奕特意让助理去买了苏河最喜欢的那家老字号糕点,提着精致的纸袋,深吸一口气,走向了调香实验室。他打算用行动表示,我知道错了,我们和好吧,以后还是好朋友。
实验室里弥漫着各种香材混合的复杂气息。苏河正背对着门口,小心翼翼地将一支试香条凑近鼻尖,专注地分辨着其中的层次,侧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陈锦奕放轻脚步走过去,将糕点纸袋放在他旁边的小桌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又带着点缓和关系的诚意,“还没忙完?给你带了点吃的,是你常夸的那家栗子糕。”
苏河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动,动作一顿,缓缓放下了试香条。他转过身,目光先是在那熟悉的纸袋上停留了一瞬,翠绿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疑惑,快到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甚至比白天更加冷淡。
他看了一眼糕点,又抬眼看向陈锦奕,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涟漪,“谢谢陈总监,不用了。我减肥。”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多给陈锦奕一秒的时间,径直转过身,重新拿起另一支试香条,仿佛身边的人和那袋精心准备的糕点都不存在一样,完全沉浸回了自己的工作中。
陈锦奕,“……”
他所有准备好试图修复友谊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看着苏河那彻底拒绝沟通,甚至连客套都懒得客套的背影,心里刚刚构建起来的好朋友理论,瞬间哗啦啦碎了一地。
这……根本不是在闹别扭。
这分明是……划清界限,拒之千里。
陈锦奕站在原地,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想错了。
而且错得相当离谱,相当……傻啦吧唧。
第89章 谁要跟你做好朋友
苏河背对着陈锦奕,手里捏着试香条,指尖用力到微微泛白,所有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复杂的香气上。
天知道他要用多大的自制力,才能维持住这副冰冷疏离的表象。
天知道他刚刚看到那袋他最喜欢的栗子糕时,心跳漏了那一拍有多响,他甚至能想象出那糕点香甜软糯的味道。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不用了,我减肥”那六个字时,心里在如何疯狂呐喊:要啊!为什么不要!那是他买的啊!
可是……不能要。
他已经晾了陈锦奕好几天,效果显著,至少对方终于不再用那种看麻烦的眼神看他,甚至开始主动靠近了,虽然动机可能只是上司对下属的安抚或者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
但如果这就轻易破功,之前所有的委屈和冷淡岂不是白费了?他太了解陈锦奕了,一旦让他觉得没事了,轻松搞定了,他立刻就会退回那个安全礼貌的距离。
他喜欢陈锦奕。
他要的不是好朋友的关怀,不是上司的照顾。
他想要的是那个人同样的心跳加速,是独一无二的偏爱,是撕开所有伪装后炽热的目光。
所以,他必须忍住。
哪怕心里的小人已经急得跳脚,疯狂尖叫“快接过来啊!给他个好脸色啊!别把人真吓跑了到时候不好追了你就哭吧!”
欲擒故纵,纵得太浅没效果,纵得太深……可能就真的没了。
他得把握好这个度。
可是……这个度真的好难把握。
听着身后那明显变得沉重又带着无措的呼吸声,感受着那并未立刻离开的沉默注视,苏河的后背几乎要绷僵了。
陈锦奕,你倒是……再说点什么啊?别就这么走了啊……
他心里七上八下,煎熬得要命,既希望陈锦奕能再接再厉,又害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忍不住转身扑进那袋栗子糕里。
最终,那脚步声还是响起了,带着一丝迟疑和落寞,慢慢地远去了。
直到确认陈锦奕真的离开了实验室,苏河才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般地微微晃了一下,手心全是冷汗。
他慢慢地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向桌上那袋孤零零的糕点,翠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后悔。
伸出手,极其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纸袋的边缘,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笨蛋。”他对着空气,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固执的自己,还是在骂那个不开窍的陈锦奕。
追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实验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苏河心中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挺直了刚刚才放松下来的脊背,一把抓起手边的试香条,假装全神贯注地嗅闻,眉头还刻意蹙起,仿佛正沉浸在复杂香氛的分析中,完全没被外界干扰。
动作行云流水,堪称演技巅峰。
他心脏砰砰直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和慌乱,陈锦奕回来了?
脚步声靠近,却比陈锦奕的更轻快些,还带着一点犹豫的拖沓。
一个小心翼翼带着点讨好意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他刚刚重建起来的冰冷表象。
“苏河......”
苏河动作一僵,这声音……
他放下试香条,有些无奈地转过身。
果然,苏秋池正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苏河……”苏秋池见他转身,立刻扁了扁嘴,声音软糯地又叫了一声,带着明显的求助信号,“晚上……晚上你能不能陪我和林禹炀吃饭啊?”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在哼哼,“我一个人,有点尴尬……”
苏河,“……”
他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似乎跳了一下。
刚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内心拉锯战,耗光了他所有应对人际关系的精力,结果现在又来了一个更不让人省心的。
苏秋池观察着他那副生人勿近的冷脸,立刻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纸盒,双手奉上,脸上堆起刻意讨好的笑容,“别这么冷酷嘛!你看,我特意给你买的海盐芝士小蛋糕,你最爱的那款!”
那诱人的甜点香气试图软化苏河的防线。
苏河瞥了一眼那蛋糕盒子,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从他手里将蛋糕拿下,放在了栗子糕旁。
“无事献殷勤。”
“嘿嘿,”苏秋池笑嘻嘻地,压低声音道,“你就陪我去嘛。”
“而且林禹炀,妥妥是你喜欢的类型好不好?身高腿长,戴个金丝眼镜,禁欲系学霸那个调调!跟你绝对有共同语言!万一……我是说万一,你看对眼了呢?”
“嘿——”苏河没好气地打断他,眉头微蹙,“我咋发现你跟那人彻底断绝关系以后,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苏秋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随即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夸张的嬉皮笑脸收敛了不少。他眨了眨眼,眼神飘忽了一瞬,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声音都低了几分,带着明显的心虚,“有、有吗?哪儿变了?我不还是我嘛……”
那底气不足的样子,简直是把此地无银三百两写在了脸上。
苏河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他这副模样。以前的苏秋池,虽然有点小闹腾,但心思重,像只被吓怕了的雀儿,偶尔的活泼都带着刻意和试探。
哪像现在,咋咋呼呼有点过头,甚至有点报复性活跃的嫌疑,那股子由内而外的轻松和……欠揍感,是以前绝对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