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问句都像一记无形的鞭子,抽在陆珩身上,也抽在周围安静的空气里。老爷子皱紧了眉,沉声开口,“小九。”
但这制止并未能打断苏秋池。
他死死盯着陆珩,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虚伪的痕迹。
陆珩在他的逼视下,所有的小心翼翼和迟疑都被那尖锐的疼痛碾碎,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正要开口,病床上却传来老爷子沉稳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小九,话重了。”
老爷子目光扫过那几盒看着就价值不菲的补品,又落回自己孙子那张绷得紧紧的脸上,语气平淡地扔下一颗炸雷,“他是我叫来的。”
“什么?”苏秋池猛地转头看向爷爷,脸上的愤怒和冰冷,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愕然取代,甚至有一丝茫然,“您叫他来?为什么?”
就连陆珩也怔住了,有些意外地看向老爷子,他没想到老人会在这个时候出声,更没想到会用这样的理由。
老爷子却像是没看到两人各异的神色,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小九,我想着我住院这些天,你公司忙,就叫他来....他还能陪老爷子我下下棋。”
这话没一个字是真的。
苏秋池被这番话堵得一时语塞,胸口剧烈起伏着,看看爷爷,又猛地瞪向陆珩,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怒火,有不解。
他当然不信爷爷的话,可爷爷的话又挑不出明面上的错处。
苏秋池胸口那团乱麻似的情绪被爷爷这番明显扯谎的话搅得更加沸腾。
他盯着爷爷看了两秒,又猛地转向陆珩,那双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却又被强行压制成一种冰冷的决心。
他不再给陆珩任何反应的时间,上前一步,一把攥住陆珩的手腕。
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指尖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掐得陆珩腕骨生疼。
陆珩猝不及防,被他扯得一个趔趄,他愕然地看着苏秋池,目光向下,落在了被他拽紧的手腕上。
“你跟我出来!”苏秋池的声音压得很低,从牙缝里挤出来。
他的步伐又急又重,几乎是拖着陆珩。
陆珩被他拽着,高大的身形显得有些狼狈,只能踉跄地跟上。病房门被苏秋池粗暴地拉开,又在他身后重重地弹回,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将老爷子担忧又无奈的目光隔绝在内。
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郁。
苏秋池一直将陆珩拽到走廊尽头的窗边,这里相对僻静。他才猛地甩开手,仿佛碰触到什么烫手的东西。
陆珩看着背对着的他,喉咙发干,“秋池……”
“闭嘴!”苏秋池霍然转身,打断他。白炽灯的光落在他脸上,照得他脸色有些苍白,唯有眼睛亮得骇人,“爷爷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他逼近一步,目光如刀,直直刺向陆珩,“我要听实话。就现在。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也别想糊弄我。”
他的声音紧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一种将所有防备和伪装都撕开后的孤注一掷。
“你到底为什么来?”
陆珩对上苏秋池那双执拗得近乎偏执的眼睛时,动作顿住了。那里面有怒火,但更深的地方,是一种他从未在苏秋池眼中见过近乎脆弱的坚持,非要一个答案不可的坚持。
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低的,“我在你家楼下,看着你慌慌张张的上了一辆车,有点担心,就跟过来了。”
他抬起眼,重新看向苏秋池,眼神里是褪去所有伪装后的坦诚,甚至有一丝狼狈,“我没办法……我就是放心不下。脑子里乱糟糟的,怕你出了什么事,只能跟过来看看。”
苏秋池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陆珩。
冷白的灯光,将陆珩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照得无所遁形,那坦诚背后的狼狈,担忧过后未散的余悸,以及此刻等待他近乎屏息的紧张。
苏秋池胸腔里那团横冲直撞的怒火,像是突然被戳破了一个口子,嘶嘶地漏着气,一点点瘪下去。他试图在那双眼睛里找到一丝虚伪的痕迹,一丝算计的影子,就像他们过去无数次交锋时那样。
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被强行剖开后的赤诚,甚至因为过于直白而显得有些笨拙。
“慌慌张张……”苏秋池低声重复了一句,像是咀嚼着这几个字。他想起自己接到苏诺电话时,脑子里嗡的一声,确实什么也顾不上了,抓起外套就冲出了门。
原来……那副样子落在他眼里了吗?
所以,他不是处心积虑地跟踪,不是别有目的的窥探,只是因为……看到了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因为……担心?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暖流,试图渗入他被冰封和猜忌层层包裹的内心,所过之处激起一片细密而陌生的战栗。理智仍在尖叫着警告,过往的伤痕仍在隐隐作痛,让他无法立刻放下所有防备。
但他看着陆珩,看着对方因为他的沉默而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那里面的小心翼翼几乎要满溢出来。
苏秋池喉头哽了一下,所有尖锐带刺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口。
他猛地别开脸,不再看陆珩,视线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下颌线依旧绷得紧紧的,却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僵硬了。
空气里令人窒息的紧绷感,悄然缓和了一丝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陆珩看着苏秋池别过去的侧脸,那紧绷的线条仿佛一道他无法逾越的鸿沟。刚才那片刻因坦白而缓和的气氛再次凝固,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不能再失去这次机会了。
“秋池……”陆珩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向前微倾了身体,是一个近乎卑微的靠近姿态,“我知道……我说什么都像是在找借口。过去的事,是我混账,是我蠢,是我被猪油蒙了心……我不敢求你原谅,但我还是要说....那天晚上的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陆珩没做过的事,打死也不会承认。”
他的话语有些混乱,急切地想要表达。
“我不敢想你能轻易原谅我。”他重复着,目光紧紧锁着苏秋池的侧影,生怕他下一刻就彻底转身离开,“我只是……我只是没办法做到见不着你,见不着你,我难受....”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句盘旋在心底许久的话艰难地吐露出来,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切,“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不用立刻答复我,甚至不用相信我。”他急急地补充,语气近乎哀求,“就只是……别一下子把我推开那么远。让我……让我能看着你,知道你没事,就好。”
话音落下,走廊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急促未平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所有的骄傲和算计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最笨拙的恳求,摊开在苏秋池面前,等待着一个几乎不敢奢望的回应。
苏秋池依旧侧着脸,望着窗外,没有任何回应。那沉默像是一堵无形的墙,将所有的恳切和期待都冷冷地隔绝在外。
几秒钟后,就在陆珩几乎要被那沉默压垮时,苏秋池忽然动了。
他没有看陆珩一眼,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是猛地转过身,步伐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径直朝着病房的方向走去。背影挺直,甚至显得有些僵硬,将陆珩和他那句恳求,毫不留情地撇在了空旷的走廊尽头。
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一声声,清晰而冷漠,越来越远。
陆珩僵在原地,看着那个毫不留恋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门后,那扇门再次隔绝了他的视线,也像是一下子关上了所有可能的缝隙。
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句未曾得到回应的乞求,无声地碎了一地.....
第101章 耍花招
第二天清早,空气里还带着冬日的凉意,医院走廊已经有了轻微的走动声。
陆珩手里拎着还冒着热气的清淡早餐,再次站在了病房门外。他犹豫了片刻,才极轻地推开了门,动作小心得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病房内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陆珩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病床旁,苏秋池趴在那里,守了一夜,此刻终于支撑不住睡着了。
他侧着脸枕着自己的手臂,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微蹙着,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得疲惫又脆弱。
陆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
他悄无声息地走近,将早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动作放缓到了极致,生怕惊醒了他。
站定在苏秋池身边,陆珩垂眸看了他片刻,睡梦中的人毫无防备,褪去了昨日所有的尖锐和冰冷,只剩下一种让人心软的倦怠。
犹豫了一下,陆珩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慢慢地、慢慢地披在了苏秋池的肩上,试图为他驱散一些寒意。
外套还带着他的体温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气息。
就在外套即将完全落下的瞬间,苏秋池的眼睫忽然颤了颤,似乎被这轻微的触碰和骤然包裹过来的暖意惊扰。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像是要醒来。
陆珩的动作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动不敢动,生怕下一秒就对上一双冰冷厌恶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陆他的的全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眼前这个可能即将醒来的人,而他却不知道,自己所有的紧张和温柔,早已落入了另一双清醒的眼睛里。
苏老爷子不知何时醒来,静静的看着陆珩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仿佛一个无声的旁观者,将眼前这一幕尽收眼底。
陆珩屏住的呼吸终于微微松懈,指尖极轻地将外套最后一点褶皱抚平,确保它妥帖地盖在苏秋池肩上,不会滑落。
做完这一切,他下意识地抬眸,想最后确认一眼苏秋池是否安睡,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清醒而沉静的眼睛里。
病床上,苏老爷子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眸里没有惊讶,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陆珩整个人猛地一僵,像是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他下意识地直起身,动作因为慌乱而显得有些突兀,差点碰倒旁边的椅子。一种被当场抓获的窘迫和心虚瞬间席卷了他,让他耳根发热,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在老爷子那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而可笑。
他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承受着那无声的注视,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和隐秘的情感都被摊开在了这清晨的光线下,无所遁形。
老爷子撇了撇嘴,苍老的手指指向床下的拖鞋,又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腿,意图明确。
这无声的指令像是一道赦令,打破了几乎让陆珩窒息的僵局。
陆珩立刻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他极力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双柔软的棉拖鞋,然后屏住呼吸,极其轻柔地套在老爷子略显干瘦的脚上。
穿好鞋,陆珩深吸一口气,稳住微微发颤的手臂,伸手搀住老爷子的胳膊,老人大部分重量倚靠过来,陆珩稳稳地支撑住。
整个过程,陆珩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注意力高度集中,既不敢太快惊扰到身旁依旧浅眠的苏秋池,又生怕自己力道掌握不好让老爷子不适。他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空气中只剩下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两人极力放轻的脚步声。
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借着陆珩的力道,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陆珩半扶半抱着他,全部心神都用在维持平衡和减轻老人负担上,暂时将刚才被注视的慌乱压在了心底。
直到将老爷子稳妥地扶进洗手间,轻轻带上门,陆珩才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猛地喘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竟惊出了一层薄汗。
他站在那里,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而唯一的法官,正在一门之隔的身后。
苏秋池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猛地睁开。
冬日上午清冷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微微发涩,但瞬间,睡眠带来的混沌就被一股强烈的不安驱散。
病床上是空的。
被子被掀开一角,仪器依旧在无声运作,唯独少了那个应该躺在那里的人。
他下意识地低唤了一声,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和不确定。
没有人回应。
心脏猛地一沉,像是一脚踩空,坠入无底深渊。
昨夜所有压抑的恐惧和担忧在这一刻轰然爆发,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呼吸。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快使得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
“爷爷!”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透出无法掩饰的惊慌,“苏燚衡!”
他甚至顾不上思考为什么脱口而出的是老爷子的全名,只是像个彻底失去方向的孩子,目光仓皇地扫过空荡的病床,安静的病房角落……每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都让他的恐慌加剧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