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学医的?”安迪立刻眼前一亮。
“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的时候”卫燃说完又一次看向了美香,格外认真的问道,“表姐愿意相信我吗?”
“信你一次也无妨,等你们遇到麻烦,就来这里躲着。”
美香指了指身后刚刚出来的小门儿,格外洒脱干脆的说道,“哑巴叔,你开车带着小关、卫燃还有安迪先去沃尔克的洋行,把我的车放在那儿之后,换一辆车去安迪住的地方取东西。然后送她们去喃开大学,之后做什么,你和小关商量着来。”
闻言,曹哑巴用力点了点头,接着却拔出腰间的盒子炮递给了美香。
“你自己留着,我有防身的东西。”美香摆手拒绝道。
“我呢?”
陶灿华颇有些焦急的问道,“我能帮上什么?让我也做点什么吧。”
“你留下来保护你姑姑就够了”卫燃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让他跟着吧”茉莉开口说道,“哪怕帮忙搬一搬东西也好。”
“对,我有力气呢,有的是力气。”陶灿华立刻说道。
“那就跟着吧”美香格外正式的朝着众人鞠了一躬,“活着回来,只要你们能跑回来,我就能把你们藏起来。”
“别浪费时间了”安迪见秋实已经推开了镜子,第一个拎着包袱就往楼上跑。
见状,卫燃和关秉文也不分先后的跟上,区别也不过是关秉文在踏上台阶之前,认真的看了眼秋实。紧跟着,哑巴和陶灿华也跟了上来。
一行人来到地上,卫燃先一步跑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的同时,从金属本子里取出了医疗箱。
可惜,这箱子上既没有放着美国医疗兵的钢盔,侧面也没有当初得到的血浆粉。
暗叹了一声可惜,卫燃拎着箱子打开房门,追着众人钻进了车库。却刚好看到曹哑巴钻进驾驶室启动了车子,也看到了关秉文正示意安迪坐在相对宽敞的副驾驶。
“你和安迪在在后排坐着,灿华,你坐在后排最左边。”
卫燃拎着箱子抢先一步坐进副驾驶的同时嘱咐道,“记得把帘子拉上,别让人看到安迪。”
经他提醒,三人立刻按照吩咐坐进了后排,等拉上了白纱窗帘之后,曹哑巴立刻在炮火中和爆炸声中摸黑开往了沃尔克的洋行。
“表弟原来学的是医学?”
后排车厢里,安迪隔着纱帘说道,“我记得那天舞会上,你说你学的神学?”
“安迪表姐听错了”卫燃语气平淡的回应道,“我听说你是个护士?”
似乎是知道卫燃想问什么,安迪主动说道,“没错,我进过手术室,协助进行过截肢手术。”
“真巧”
“什么?”安迪看向纱帘另一边卫燃的后脑勺。
“我最擅长的就是截肢”
卫燃说这话的同时,也忍不住摸了摸放在腿上的医疗箱子,脑子里也忍不住想起了毛奇大桥边上的那家牙医诊所。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安迪认真的提醒道。
“你也是”卫燃平淡的回应了一声,这车厢里也陷入了安静。
没有等待多久,曹哑巴驾驶着这辆车子便开进了沃尔克的洋行,并且在对方的指挥之下,直接开进了一间车库里。
“安迪女士,我们又见面了。”沃尔克用德语亲切的招呼道,“您的车子就在另一边的车库里放着,冯先生另外租用的两辆车我也已经准备好了。”
“给你添麻烦了”
安迪矜持的点了点头,随后从兜里摸出一串车钥匙递给了卫燃,“分头行动吧,小关,你和哑巴开车去运伤员,卫燃和我去学校。”
“我...”
“你也和我们走”
安迪不等陶灿华说出第二个字,便已经招呼着卫燃走进了车库,从里面开出来一台黑色的雪弗兰四门轿车。
不敢耽误时间,三人上车之后,卫燃立刻启动车子开出了洋行,而坐在后排的安迪,也打开一直拎着的包袱,从里面翻出一个厚实的口罩递给了陶灿华,“戴上它,别让任何人看见你的脸,你现在是美香的侄子,被人认出来,不但美香和茉莉她们会受连累,她们苦心隐藏的地下室恐怕也会曝光。”
“我知道了”陶灿华说着,已经接过口罩,在安迪的指导下将其牢牢的绑在了脸上。
帮着他戴好了口罩,安迪也从包袱里抽出一件形同围裙的白大褂穿在了身上,随后也用一副厚实的口罩挡住了她自己的脸。
“不用给我,我有。”卫燃说话间已经靠边停车,“你来开,我换衣服?”
“行”
安迪说着已经推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卫燃也绕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坐了进去。
扫了眼卫燃打开的箱子,安迪好奇的问道,“这口箱子哪来的?”
“德国带回来的”
卫燃说话间,已经从这口箱子里,取出了当初在滕县的时候,那位陈护士送给自己的白大褂穿在了身上。
“你真的是个医生?”驾车的安迪挑了挑眉毛。
卫燃却并没有回答这个完全多余的问题,伸手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口罩戴在了脸上。
并没有等待多久,安迪将车子停在了一栋公寓的门口,“等我一下。”
说完,她便推开车门跑了上去,并在短短五六分钟之后,便挎着一个硬牛皮材质的医疗箱,带着一位同样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棕色头发的女人跑了出来。
见卫燃已经坐进了驾驶室,她立刻招呼着那个女人一起钻进了后排车厢,关上车门的同时说道,“去学校!”
“坐稳了!”
卫燃话音未落,已经踩下了油门,驾驶着这辆车子在街头开始了狂奔。
和后世随便哪辆轿车都能跑出的每小时一百公里的极速相比,这辆只能跑出五六十公里的轿车即便速度提到最高,在卫燃看来也是有些慢的,但对于后排车厢坐着的陶灿华和安迪以及那个不知名的女人来说,却无疑有些刺激了。
如此急速的赶到喃开大学,隔着车窗的四人看到的,却是一片四处失火的残垣断壁!
“往左边开!”安迪大声提醒了一番,语气也显得格外的焦急。
在她的指引下,卫燃将车子开到了操场的位置,都不等他停稳车子,安迪便推门下车,一番询问之后,招呼着卫燃和陶灿华以及那个不知名字的女人,跟着她来到一间轮廓尚且完整,但窗子全都已经破碎的教室。
根本没有任何的介绍,也根本没有任何的商量,卫燃和安迪便各自指挥着周围任何能看到的人,用诸如被子和木板等物封住了窗子,接着又用桌子拼出了两张手术台。
很快,两盏临时接过来的小灯泡成了这两张手术台仅有的照明工具,一个肚子上满是血迹的年轻小伙子和一个肩膀上被划开老大一个口子血流不止的女学生也被抬了上来。
“我需要更多的照明工具!”卫燃大喊着说道,“煤油汽灯,或者手电筒,都没有就煤油灯、蜡烛!速度快!轻伤员靠边等着,安...”
“霍克!”
安迪报出了一个男性化的英文名字,随后一边忙碌一边临时编纂道,“另一位医生是...佑津!对,她姓石,石幼衿,石医生。”
“霍克,给伤员排队,无意识的重伤员不要送上来了,会耽误时间,先抢有的救的。”卫燃一边打开医疗箱戴上橡胶手套,一边近乎冷血的给出了第一条安排。
安迪不由的身体一颤,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同样戴上手套,随后拿起一把剪刀,动作飞快的剪开了伤口周围的衣服,同时不忘朝陶灿华说道,“你叫什么来着?别愣着,去找照明工具,去抬伤员,去救人,去灭火!”
“哦哦!”刚刚一直在帮着封堵门窗的陶灿华反应过来,人也跟着打了个哆嗦。
“过来”
卫燃朝对方喊了一声,借着医疗箱的掩护取出了手电筒打开递给了对方,接着一边将头顶那盏小灯挪到石医生的头顶,一边问道,“帮我照着伤口,敢吗?”
“敢!”陶灿华咬着牙回应了一声,伸手接过手电筒打开,将光束对准了卫燃负责的那名伤员腹部的伤口。
“你叫什么名字?”卫燃询问的同时,已经给伤员扎上了麻药,同时不死心的对医疗箱再次检查了一番。
可惜,就和当初他进入这段历史之后第一次打开医疗箱的时候看到的一样,这次这里面不但没有仅仅只够救一个人的血浆粉,而且更没有重要的青霉素,这里面他唯一能找到的消炎类的药物,也仅仅只是些磺胺粉罢了。
“我叫...”陶灿华顿了顿,随后说道,“我叫烨山,树叶的叶,云杉的杉!”
“好名字”
卫燃回应了一声,同时已经拿起手术刀打开了伤员的腹腔,在安迪和陶灿华的帮助下,以最快的速度开始了救治工作。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安迪大声问道。
“纪马!”卫燃大声回应道,“纪律的纪,牛马的马!”
“这名字真难听!”安迪扯着嗓子在炮火声中大喊道。
“好记就行”卫燃应付的同时,已经开始了大刀阔斧的缝合工作。
随着配合越来越默契,卫燃也发现,安迪这个女人的临床经验远比自己想象的丰富,她不但能帮忙包扎伤口,甚至一些简单的缝合工作都能胜任。
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似乎极具临场指挥天赋,往往卫燃或者石医生刚刚完成对手里伤员的救治,她便已经招呼着两个被她留下来的学生,把伤员抬到第三张同样用桌子拼出来的手术台上等待缝合。
同时,她也让另外两名学生将另一个她提前挑选好的伤员几乎无缝衔接的送到卫燃或者石医生负责的手术台上。指挥着陶灿华按照她教的方式剪开伤口周围的衣物同时,她也负责打上麻药,接着立刻又回到另一张手术台上独自开始缝合上一个伤员的伤口。
几乎就在她完成缝合的同时,之前抬上来的伤员也因为麻药起作用失去了痛感,她也转身赶过来,视情况帮着卫燃或者石医生一起对其进行救治。
随着手术的进行,原本被各种狰狞的伤口吓得脸色惨白的陶灿华也因为有人找来了两盏明亮的煤油汽灯得以解放了双手。
但根本没有给他休息的时间,便立刻被安迪叫过去一顿短暂的培训之后,去负责用酒精炉和蒸煮盘对用过的器械进行消毒,而另一个被安迪截留下来的女学生,则担负起了最后的包扎工作。
卫燃不得不承认,在这两张半手术台上,安迪这位经验丰富的护士几乎和他以及石医生一样忙碌,甚至可以说更加忙碌!
以最快的速度将手头的患者处理好,卫燃用止血钳挑着煤油汽灯轮换到另一张空置的手术台上救治下一个伤员,并在趁着麻药起效的短暂空档,脱掉刚刚不小心挣破的橡胶手套,伸手从兜里摸出一个烟盒。
“这里不许抽烟”安迪立刻制止道。
“知道”
卫燃闷声闷气的应了一声,从里面摸出几片红参,先拉开口罩的一角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片,接着又示意安迪过来,帮她掀起口罩的一角,给她的嘴里也塞了一片。
最后给同样忙碌的石医生以及陶灿华也塞了一片红参,卫燃将手里剩下的几片分给那些帮忙的学生,重新戴上新的橡胶手套,再次开始了忙碌。
这一夜,交火声一直都没有停下来,甚至这座学校也遭到了不止一次的空袭。被抬进来的伤员,也一直都没断过。
同样是这个忙碌的深夜,卫燃也在自己负责的手术台上见到了很多熟悉的人。
这些人里有他没能救活的黄太太,也有曾在舞会上出现的几个漂亮名媛佳丽。更有一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大腿根儿和胳膊上各自被子弹打了个对穿的卖烟小伙子——送他来这里的人说,他是给前线运弹药的时候被子弹打伤的。
除了这俩相对熟悉的,还有他曾在三不管儿地带见过的,拦着街头不许大家进去的帮派混混,他曾在火拼结束后一团和气的给行人作揖道歉,他肯定也曾去了最危险的前线。不然,他的胯骨上怎么会镶着那么大的一块弹片,胳膊又怎么会少了一截?
彻夜的忙碌中,当天色渐渐亮堂起来的时候,当初他自己去三不管老孟的小吃摊子买烧饼皮的时候曾经见过的,一个和老孟有着七八分相像的年轻人也躺在了这张简陋的手术台上。
他的身上穿着破烂的保安团制服,腰间还系着一块染着大片血迹的白围裙,那围裙兜里,还放着好几个用报纸包裹的,内里夹着咸菜,摸着尚且温热的烧饼。
让人遗憾的是,这些他熟悉的人,和更多他完全不认识的人,都没能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他们要么是伤势太重,要么是送来的实在不够及时以至于失血过多。
在这不断积累的遗憾中,不知过了多久,卫燃身旁那医疗箱里的药品即将消耗殆尽的时候,满身是血的关秉文和带着面罩、礼帽的曹哑巴,二人合力抬来了两箱染着血迹的药品。
和这俩同样满眼血丝的人相互点了点头,卫燃伸手掏出烟盒递给了对方。
伸手接过烟盒,曹哑巴二人转身就走,卫燃也咽下了早已嚼烂的参片,在久久不散的血腥味中继续开始了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