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知道他?”
“当然知道,我祖父说那是个不好招惹的人。他很庆幸不是被那位先生送进监狱的,否则他恐怕要坐120年的牢才有机会出来。”
雪绒花说到这里却又把话题拉扯回来,“我祖父养的那只圣伯纳可不会带着威士忌去救人,它在农场里抓老鼠倒是个好手。”
“你想家了?”
卫燃轻声问道,随后便察觉到,又有滚烫的眼泪从这姑娘的眼角滑落,砸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嗯”
雪绒花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同时却也下意识的把卫燃抱的更紧了一些,汲取着她迫切需要的安全感。
“你...”
“我想我的祖父,想我的爸爸妈妈,想我的弟弟,他才11岁,和拉玛一样大。
我还想那只名叫阿道夫的狗了,我只要回去,它就会疯狂舔我的脸,转着圈的疯狂摇尾巴。”
雪绒花喃喃自语的说道,“但我没办法就这么离开,否则我会内疚一辈子。”
“其实你什么都改变不了”卫燃叹息道,“我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知道”
雪绒花直起腰胡乱抹了抹眼角,“但总要有人做些什么不是吗?我们也许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我们至少救活了很多人,就像你说的,至少能让他们多活半个小时。”
“我说过吗?”
“你说过”雪绒花执拗的说道,“在给那些重伤员做初步处理的时候说的。”
“也许我说过吧”卫燃笑了笑。
“多活的那半个小时,也许就能让他们得到进一步的治疗,对于他们就是生和死的区别。”
雪绒花那张让人充满保护欲的精致脸蛋上又有了笑容,“所以你看,我们还是能改变些什么的。”
“也许吧,也许我们真的改变了什么。”
卫燃喃喃自语的说道,只是他的脑子里,却都是那些他改变不了的悲惨命运。
“我想再试试”雪绒花突兀的换了个话题。
“什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的卫燃反问道。
可回应他的,却是重新趴在他怀里的雪绒花,以及再次让他毫无准备便已经送上来的笨拙亲吻。
在略显迟钝的错愕与挣扎之后,原本单向的索取终于换来了主动的回应。
或许是片刻,又或许过了很久,在意犹未尽的浅尝辄止之后,两个不想被欲望只配的人艰难又默契的守住底线停了下来。
“能把你的那些秘密告诉我吗?”
雪绒花扭动身体换了个不会被硌到的舒服姿势,重新趴在卫燃的怀里小声问道,“那些让你绝望的自杀的秘密。”
“我...”
卫燃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在黑暗中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姑娘。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最终还是嘶哑着嗓子,贴着对方的耳朵轻声呢喃着,“在我第一次参加战争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姑娘,她或许都没有拉玛那么大。
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可能已经很久没有吃饭没有喝水了,她甚至没有办法说话。”
“你救了她?”同样抱紧卫燃的雪绒花下意识的问道。
“没有”卫燃叹息道,“是她救了我...”
漆黑的驾驶室里,卫燃贴着对方的耳朵倾诉着有关那场战斗的遗憾和愧疚,倾诉着那些他即便面对自己最亲近的家人都没办法开口的痛苦秘密。
也倾诉着那些藏在记忆最深处的朋友,当然,还有他第一次亲手杀死的敌人。
被他抱在怀里,又或者同样抱着他的雪绒花,则更像是个合格的倾听者。
她只是安静的听着,温柔的安慰,却没有问及任何卫燃不想说或者说不敢回忆的细节。
不知过了多久,卫燃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他也像是卸下了一份沉重的负担一样再次进入了梦境。
再次轻轻亲了一下卫燃,雪绒花心安理得的趴在他的怀里,喃喃自语的做出了保证,“我会帮你保守那些秘密的,也会帮你分担那些痛苦的,我保证。”
说完,这个宛若天使一般的姑娘也闭上了眼睛。
她在黑暗中并没有注意到,就在她做出保证的时候,一颗眼泪已经顺着卫燃的眼角滑下来,轻轻砸在了她淡金色的头发上。
这短暂的一夜,卫燃睡的前所未有的踏实,他甚至在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以为已经回到了家里,回到了他更加熟悉的那个时空。
但很快,他便被已经麻木的双腿,以及仍旧趴在自己怀里睡的正香的雪绒花拉回某种层面的“现实”。
耳听着身后传来的轻微声响,以及后视镜里偶尔闪过的小孩子身影和蜡烛灯的火光,卫燃轻轻拍了拍雪绒花,将她也从梦境中拉回了现实。
在短暂的茫然过后,雪绒花总算意识到还趴在卫燃的怀里,她的脸颊也在极短的时间里变成了粉红色。
万幸,因为光线昏暗,她相信卫燃并不会看到她的窘迫。
“孩子们已经起床了”卫燃轻声提醒道。
回过神来,雪绒花却再次探身主动亲了卫燃一下,随后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问道,“今天晚上能继续讲你的那些秘密吗?”
“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卫燃同样贴着对方的耳朵做出了回应,顺便也拿走了昨晚丢到驾驶位的空酒瓶子。
“只要你不再那么晚回来”
雪绒花说着,在卫燃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回到了主驾驶的位置——她的腿同样已经麻木了。
不约而同的伸了个懒腰,雪绒花在活动了一番酸麻的腿脚之后,趁着孩子们去车库后面的院子里,最先推门下车钻进了她的帐篷。
“她会死在接下来的屠杀里吗...”
卫燃看着消失在后视镜里的那个娇小身影,在心里痛苦的问出了一个根本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长长的吁了口气,他颤抖的点上颗烟猛吸了一口,转而开始思考更加紧迫的事情。
今天已经是9月14号,那颗200公斤的炸弹,也将会在长枪党的总部炸响,带走那位总桶,也带走才刚刚萌芽的些许和平。
等一颗烟燃烧殆尽,他在推门下车之前拎起了脚边那个装有捡来财物的小包袱,将里面的钞票、戒指和手表等物塞到了这辆车的各个犄角旮旯里。
最后抖了抖当作包袱皮的围巾,他也推门下车,和同样刚刚换好了衣服走出帐篷的雪绒花默契的相视一笑,一个走向车库后面的小院子,一个走进了彻夜未归的帐篷。
“看来雪绒花真的安抚住了那只危险的野兽”
几乎就在卫燃走进帐篷的前一秒,属于缝纫机和摇篮的隔间里,也传出了缝纫机自以为卫燃听不懂的兔儿骑语调侃。
“我现在反倒希望他们能理智一些,更希望他们昨晚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摇篮忧心忡忡的说道,“我可不想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给雪绒花做引产手术,那会害死她的。”
“看来我们有必要送他们一些安全措施才行”
缝纫机说这话的时候可不知道,隔着一道帆布帘的卫燃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了。
“还是我来吧,顺便问问我们的好姑娘,他们昨晚发生了什么没有。”
摇篮说着,他们的小隔间里已经传出了翻箱倒柜的声音,“分给他们一半怎么样?”
“希望够他们用到离开这里的时候”
缝纫机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调侃道,“我也会着重提醒一下兽医先生的”。
兽你大爷第七条腿儿的医!卫燃暗骂了一句,拿上洗漱用品先一步离开了帐篷。
或许是昨天提及的那些“求援”已经到位,又或许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
这天上午,他们难得的直到八点半才离开车库回到了由他们负责的手术室里。
即便如此,这天上午除了之前经过治疗的那些伤患需要换药、拆线之类的处理之外,都是并没有几个新的伤患被送过来。
消息有好有坏,虽然工作清闲了许多,但卫燃也注意到,此时这间勉强仍在运转的医院里,确实多了不少之前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医生。
没等和这些赶来支援的医疗工作者们聊上几句,几乎就在中午饭点前的半个小时,两批伤员也被送了进来。
只听他们即便被送进走廊等着接受治疗仍在相互谩骂,甚至大有随时开火的架势就知道,这两拨人身上的伤大概率都是对方造成的。
当然,也正是借着他们双方之间的谩骂,卫燃也得以确定,他仍旧听不懂阿拉伯语。
相比卫燃纠结的事情,明明敌对的两拨人能在同一家医院里接受治疗,而且手术室里搞骂战,手术室外随时都能擦枪走火的紧张气氛,也让其余所有的医护工作者哭笑不得之余不得不提高警惕,尽量做到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以免成为这两方人的导火索。
也正因如此,不久前才琢磨着下午要不要赶回难民营的那些帮手们,也只能暂时搁置了本已经得到大多数人赞同的提议。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等到下午三点半接近四点,陆陆续续送来的伤员终于越来越少,众人也终于得到了片刻的休息以及吃午饭的时间。
“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缝纫机一边吃着干硬的大饼一边嘀咕着,“明明没有昨天那么忙,但却一点空闲的时间都没有。”
“据说是因为断水断粮发生的火拼”
同样在啃大饼的拉玛解释道,“双方都说对方先开枪的,然后才变成了混战。”
“现在还在打吗?”卫燃追问道。
“已经停下来了”
拉玛一边嚼着大饼一边答道,“具体的情况...”
具体的情况是什么,拉玛还没说出来,手术室的木门却被人推开一条缝隙,紧随其后,热气球却钻了进来,在他的手里,还拎着一个行李箱以及一个硕大的背包。
“你怎么来了?”缝纫机诧异的问道。
“你们都不打算离开,我又有什么理由离开呢?”
热气球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胡乱拢了拢标志性的爆炸头,随后打开了他的背包,又一次从里面拿出了和人数均等的饭盒,“吃这个吧,我从船上带来的。”
“你留下来做什么?”
摇篮不解的问道,“还有,艾德...”
“总能帮到你们什么的”
热气球不等摇篮的问题彻底问完便开口答道,“两个艾德和你们的包裹我都已经送上船了,接下来将由我的战友亲自把他们送到该去的地方。
你们知道的,他一直在帮助我们,是绝对信得过的人。”
“所以你打算留下来做什么?”
雪绒花挖了一大勺仍旧滚烫的海鲜饭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