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气,也就是鬼子们用的黄剂。”卫燃提醒道,“这些碱水防不了那些黄剂”。
“防不了等下也要出去”
程官印说道,“我早就该死在石牌了,能死在这里已经是血赚了。”
“俺本来是在张家山送弹药的壮丁”
陈顺在黑暗中极力用能让程官印听懂的国语说道,“上个月,俺从那片阵地帮着抬下来很多伤员,被毒气熏瞎了的,还有全身都烂了的。”
些许的停顿之后,陈顺说道,“当时俺吓着了,跑了,但这回俺不跑了,俺也铁了心死在这儿。”
“先等等吧”
卫燃也在黑暗中说道,“如果介子气飘进融进这臭水里,咱们不等出去恐怕就死了。”
这话说完,这让人绝望的狭小空间里变得更加绝望了,他们能听到的,也就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惨叫、咳嗽,以及老鼠啃咬尸体的细碎声音。
但他们却又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出去根本没有意义,他们谁都救不了,只能徒增伤亡。
在这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完全的黑暗是能剥夺人类对时间的感知的,甚至一并剥夺了卫燃对近在咫尺的浓烈尸臭味道的感知。
“嘟——!”
就在三人都在思考是否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的时候,外面也隐约传来了并不算多么响亮尖利的哨音。
没有任何的商量,三人几乎同一时间下潜,推开那些疑似泡在水里的尸体,游向了掩体的出入口。
“哗啦”
腥臭的水花中,三人不分先后的从浸泡着尸体的熟石灰水中冒了出来。
“别动,别睁眼。”卫燃及时的提醒道,“什么都别做。”
在他的提醒下,程官印和陈顺下意识的停下了准备抹脸的动作,甚至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同样闭着眼睛的卫燃取出了金属本子里的英军水壶拧开,往自己的眼睛上浇了些水进行了简单的冲洗。
试着微微睁开眼睛一番观察,又小心谨慎的吸了一下口气。
见自己的身体没有反应,他这才松了口气,转而小心的帮程官印以及陈顺简单的冲了冲眼睛以及周围的皮肤。
“冲出去的时候屏住呼吸,我让你们睁眼的时候再睁开眼睛。”
没有过多耽搁,卫燃取出抗日大刀,小心的将那块危险的帆布挑了下来。
“躲开那块帆布”
卫燃匆匆招呼了一声,随后屏住呼吸第一个跃过帆布,踩着泛着些许油光的烂泥跑了出去。
他清楚的知道,那些许的油光或许便是介子气,但他没得选,这片阵地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没得选。
趁着冲出战壕之前,他匆忙举起装有广角镜头的罗伯特相机,朝着战壕,朝着掐住了自己的喉咙的尸体,朝着那些满脸红斑,却已经摸索着拿起了大刀的士兵们,乃至那个摔倒在地的哨兵一次次的按下了快门。
但这一切又是短暂的,甚至是徒劳的。
此时天已经大亮,但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刚刚根本没有精细调整镜头便按下快门的那些瞬间能不能洗出来些什么,哪怕那本活爹在这种事情上似乎从没让自己失望过。
收起相机的同时,卫燃已经翻过了战壕的胸墙,随后将取出来的掷弹筒戳在烂泥里,无视了身体各处传来的火辣辣的烧灼感以及渐渐开始流泪的眼睛。
只是大致的扫了一眼远处的情况,卫燃便将马褡裢里面仅有的一颗芥子气弹塞进掷弹筒并且压下了扳机。
“嗵!”
几乎就在这颗毒气弹飞出去的瞬间,泪流满面的卫燃已经从马褡裢里拿出了同样仅有一颗的路易士气弹。
“嗵!”
当这颗作为报复的毒气弹也飞过去之后,卫燃也立刻收起了掷弹筒和马褡裢里仅剩的三颗瞬爆弹。
根本不等翻回战壕,他便已经开始手忙脚乱的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并且看到了自己的手上和腰间周围长出的一片或大或小的红斑。
也正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交火开始了。
但这条有毒的战壕里响起的枪声却格外的稀疏,以至于他甚至能数清楚,满打满算,即便算上已经拿起枪的陈顺,也不到十个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个手里拿着湿毛巾甚至破布捂着嘴巴的民夫出现了。
他们的手里拿着破碗或者水瓢,那些破碗或者水瓢里,还装着黑灰色的草木灰加水调制的糊糊。
而在他们的背上,则各自背着个竹篓。那竹篓里装着的,也全部都是提前准备的草木灰。
没等卫燃反应过来,一碗草木灰糊糊已经洒在了他的手腕上,接着是腰间以及脸上。
紧随其后,他满是红斑的手上也多了一条灰扑扑的湿毛巾,并且下意识的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在他不由的举起的相机镜头里,更多身上披着薄薄一层桐油布的民夫进入了战壕,拿起了刚刚才撒上草木灰糊糊的武器加入了战斗。
一时间,这条战壕里的枪声重新变的密集起来。
“轰!”
炸开的掷榴弹溅起的烂泥糊在了一位民夫的脸上,他也跟着发出了一声惨叫。
再次看了眼手上被草木灰糊糊盖住的红斑,卫燃单手抄起了一支中正式步枪,拉动蛰手的枪栓顶上一颗子弹,搭在战壕上,瞄准越来越近的鬼子扣动了扳机。
在一声挨着一声的枪响中,越来越多的民夫拿起了武器。
或许是地表残存的毒剂,那些鬼子们在发起这一轮攻击之后,根本没有进攻到反坦克战壕的边缘便开始了撤退。
“报数!”
战壕里,一个嘶哑的嗓音发出了命令。
“1!”
“2”
“3”
“4”卫燃喊出了属于他的数字
“5”程官印跟着喊道,他的声音已经无比的嘶哑。
“6”
陈顺也跟着喊道——他只是民夫,他原本不用报数的。
“7!”
更远一点,一个半边身子都长满了红斑的士兵高声大喊着。
“8!”
和他相隔有段距离的一名身上正在被涂抹着草木灰糊糊的士兵也在大声喊着——他是这条战壕的最后一个了。
“9!”
就在此时,一名看着能有40岁上下的民夫接上了报数。
“10!”
又有一名看着和陈顺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大喊道。
片刻之后,这条战壕里的这个“排”,人数已经扩充到了47个人。
“守好阵地!”
远处那个嘶哑的声音发出了一个笼统的命令。
看了眼远处的敌人,卫燃又一次举起了相机,拍下了那些忙着修整战壕,忙着的抬走伤员和尸体,忙着给众人分发桐油布的民夫壮丁。
几乎就在卫燃也领到了一块桐油布披在了身上的时候,那个悬挂起来的炮弹壳却在恐怖的啸音中再次被敲响了——被程官印敲响了!
“铛!铛!铛!铛!”
密集的敲击声中,一颗颗毒气弹砸在了这条蜿蜒的战壕上。
随着毒烟弥漫开来,剧烈的咳嗽也接连响起,但就在这咳嗽声中,远处却响起了冲锋枪的嘶吼。
那仅有的两支冲锋枪从毒烟中打向了毒烟外面。
紧随其后,已经被熏的泪流满面的丢掉了手里的湿毛巾,随后取出了金属本子提供的防毒面具包,摸索着找到了固定在底部的H1型氧气罐拧开阀门,接着找到呼吸面罩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用力吸了一口氧气,卫燃在将其呼出之后又额外吸了一大口,随后关了氧气瓶收起了防毒面具包。
紧随其后,根本睁不开眼的卫燃摸索着走上了战壕,取出掷榴弹架好对准大致的方向,随后依次将三发掷榴弹打了出去。
在接连的爆炸中收起已经没用的掷弹筒,卫燃取出了盒子炮,依旧闭着眼睛,朝着远处扣动了扳机。
在打空了手枪里的所有子弹,并且又吸了几口氧气之后,他终于又一次取出了罗伯特相机,依靠着战壕的走势找到方向,一次次的朝着周围按下快门,拍下了他已经根本看不到的战况。
直到...直到胶卷也用光了。
“该你了...”
依旧睁不开眼睛的卫燃呼出憋在胸腔里的一口气,他的手中也出现了一把刻着名字的抗日大刀。
他已经看不到了,但他能听到,鬼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铛!”
就在他做好了最后拼刺准备的时候,他手中的抗日大刀却遭到了远超拼刺会遇到的重击。
这无法防备的撞击之下,宽厚的刀背也狠狠的拍在了卫燃的胸口,他也跟着眼前一黑,和不远处似乎同样遭遇的程官印不分先后的仰面摔倒失去了意识。
如果说区别,仅仅只是他手里的抗日大刀虽然没有被刚刚打来的子弹射穿,但却已经悄然消失。
程官印手里的大刀因为已经如当初在石牌一样绑在了手上,所以并没有脱手,但却被子弹打出了一个紧挨着他的名字的弹孔。
当卫燃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却只觉得眼睛火辣辣的疼,身体各处也火辣辣的疼,耳边虽然能听到枪炮声和爆炸声,但却远了很多。
万幸,他的眼睛没有瞎,只是略显模糊了一些罢了。
相比眼睛,更严重的其实手上和腰间以及腿上各处或大或小的水泡,那是被介子气灼烧之后的红斑变成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身旁传来的大喊,是程官印。
“老程,你醒了?”恰在此时,一个女人也用国语腔调惊喜的说道。
紧随其后,他又听到一个小男孩儿脆生生的喊了一声“爹!”
“雁知?怀谦?!”程官印的惊呼声中带着无法压抑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