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半前吕布刚向朝廷要官时,曹操为了牵制他,给了陈登广陵太守,吕布下邳太守。而张辽、陈宫则是彭城、沛国等地的相。所以陈登在吕布手下时,理论上是没有直属地盘的。
但后来随着吕布本人从下邳太守升为徐州牧,而陈登帮吕布要来了官,越来越受信任。吕布就把下邳本地的日常政务,都交给了陈登来管辖。
所以郡都尉系统底下、负责守土和治安的郡兵,是听陈登的。那些野战部队,全是听张辽的。
除了战兵以外,陈登作为本地豪门,还能随时随地拉起一千多人的武装家丁,包括陈家直属的,以及其他投靠陈家的小豪族。
从人数来说,陈登手头的力量,甚至比赵云的第一梯队援军还多一些,只是不如赵云的部队精锐。
三更三点,陈登亲自来到白门楼巡视防务。此前他已经借故支开了守门官中的陈宫、张辽心腹,或是让自己的心腹请对方喝大酒,把人灌醉后先绑了。
最后巡视了一圈,确认都是自己人后,陈登就下令阻断左右城墙防区通往白门楼的道路,让将士们扛了一堆堆装满沙土的麻袋上墙,垒起防御左右友军的临时工事。
一边坐着这些,陈登一边派出一个可靠的心腹死士,交代了一件事情:“去,骑快马出南门后,假装绕到城西往北而行,直奔彭城,如果遇到人拦截,就诈称是去彭城给吕将军送求援信的。如果对方非要查验,你就丢下东西立刻跑。”
那心腹死士也是刘备派给陈登的,绝对可靠,而且陈登知道,这番说辞肯定瞒不过巡逻斥候。
因为此刻的彭城已经被夏侯渊围得铁桶相似,怎么可能有人能突围进彭城送信?普通一个信使也能有吕布之勇么?说是去给吕布送信,对方肯定会怀疑是送给夏侯渊的。
一切依计而行,又过了半个更次后,下邳城内果然混乱了起来,听得见城中军营鸡飞狗跳,正有人在紧急集结兵马搜查。
但陈登已经把全部家人都提前转移出了府邸,来到白门楼上安置,所以那些去陈登府上搜捕的行动,注定是徒劳无功的。
“不好啦!张将军,陈登通敌,已经畏罪跑了!”去陈登府上搜查的军官发现人去楼空后,火急火燎把这个情况汇报给张辽。
一旁的陈宫拿着刚刚截获的陈登通敌夏侯渊的书信,愤怒地挥舞着拳头:“此贼果然不可靠!他看温侯日薄西山,就起了从贼以求自保的念头!文远勿辞辛劳,赶紧派人追查!你们可有人看见陈登往何处去了?”
关于自己的行踪,陈登压根儿没打算隐瞒。所以仅仅一两分钟后,陈宫就从多处消息来源得知,入夜后陈登府上有不少人摸黑南出。
陈宫心中一寒:“快去白门楼看看!陈登莫非想守住一门,等到夏侯渊派兵赶来!”
张辽脸色有些白,但精神还不错,闻言立刻对陈宫拱手:“先生放心,我这便亲自去白门楼巡查!”
说罢,张辽挎上一把精钢打造的五尺斩马剑,在属下的协助下,翻身上马。
他被两根弩箭射伤,已经过去三个月了,筋骨损伤已经痊愈,但左臂左腿依然没有完全恢复力气,所以暂时放弃了在马上使用长兵器,而是换上一柄可以右手单手使用的斩马剑。
这东西也有五尺多长,虽然比双手兵器短,但已经比其他单手兵器长不少了,马背上厮杀也不太吃亏。
而且斩马剑的握柄也有一尺多长,情急之下也是可以双手握持挥砍的,别让左臂长时间用全力就没事。
张辽带着数百骑,急吼吼来到白门楼,等待他的却是已经被沙包垒断的上墙阶梯。
城墙顶部的横向道路,也统统被沙包垒断了,还有人架设了长矛盾阵,严阵以待。
看到这一幕,张辽就算反应再慢,也知道陈登这是夺了一座城门,想要守到援军抵达。
张辽吃过强弩的亏,当下也不敢托大,先退到城墙百步外,才高声喊话,还让身边士兵齐声大喊转述:
“陈登!温侯待你不薄!为何反叛!速速让开上城阶梯,我还可饶你不死!你的信使已经被我军截杀了!夏侯渊赶不过来了!
速速投降,还有生路!我和公台会在温侯面前为你求情的!我知道你只是胆怯怕死!不是真心背叛!”
很快,白门楼上就传回陈登的声音:“文远所言不差,我确实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所以我更不会跟着吕布去送死了。
我要不是贪生怕死,三年前许耽、章匡夺此门时,我会等着吕将军进城?我要是不怕死,当初跟张飞一起,与许耽拼死一搏,吕布进得了此门么?
吕布因我怕死而得下邳,也因我怕死而失下邳,不亦快哉!你不怕弓弩攒射,就尽管来攻门好了!”
第201章 你不是夏侯渊!
“张将军,敌军弓弩太猛了。上城的阶梯还被陈登拆断了,还有长枪堵口,根本冲不上去啊!”
一个曲军侯满脸是血,两当铠上还插了三五根嵌入铁札的弩箭,狼狈地对张辽诉苦。
他的曲刚才已经对着白门楼发起了两拨冲锋,都被陈登用交叉火力射回来了。旁边另一个曲的友军,情况也差不多,冲的是城楼另一侧的上城阶梯,同样铩羽而归。
陈登简直太歹毒了!居然提前让人悄咪咪把上城墙的台阶拆了一段一人多高的缺口,然后垫上一块薄木板,再放上几块青砖遮盖,表面看不出异常,估计是天刚黑的时候就开始偷偷施工了。
等人踩上去后薄木板瞬间就会断裂,好几个先登士兵就这么稀里糊涂摔死摔伤在墙下。而且冲锋时后面的士兵一时收不住脚,肯定会继续往前挤,直接出现了自相践踏的混乱。
陈登还让人拿着弩集中火力对着上城墙的阶梯口攒射,顿时把张辽麾下的士兵震慑住了,谁都不愿意白白送死。
陈登是有备而来,他军中原本就有数百张弩,近千副弓。准备起事之前,他又各种找借口,从武库中多领用了三四百张弩,让他的嫡系郡兵部队弩的数量超配了一倍以上。
而且陈登是做好打算只守一夜的,不用考虑箭矢省着用。天亮后赵云就会赶到,所以火力怎么猛怎么来,威慑力怎么强怎么来。
在陈登看来,这下邳城内大部分的士兵,都应该是将来归顺主公的,杀得太多了,岂不是在杀自己人?
所以要用最狠的手段,一下子震慑住,杀最少的人,起到最震撼的阻吓效果。
哪怕敌人不再往上冲了,距离白门楼百步之内都没有敌人,陈登也吩咐弩手们不能完全停火,一定要保持陆陆续续射几箭阻吓,让敌人认清形势,别再来送死了。
张辽看到好几次进攻尝试都是无功而返,也是无可奈何。他知道以陈登此刻表现出来的火力密度,直接往上填人命肯定是不行的。
城内听他调遣的军队一共也就六七千人。这南城的城楼、城墙、瓮城上,陈登已经集结了估计有两三千人,包括家丁奴仆。兵力那么密集,上墙的阶梯还简易拆断了一截,硬攻自己这点人都不够死的。
张辽只能一咬牙,稍稍改变计划,下令:“去武库多备大盾藤牌!再拉些麻袋来,让士卒铲满泥土,到时候让铁甲兵扛着沙袋、顶盾上前,把上城阶梯的断口填上!然后再图进攻!
分兵四个曲,各自从城西和城东上墙,然后沿着城墙,以弓弩开道,逐步挤压城南的守军!”
手下部将立刻领命,一部分人回去寻找施工器械和填坑的麻袋,曹性则是带了那四个曲上东西城墙,迂回往城南攻打。
但是这一番折腾,起码浪费大半个时辰。
好在张辽觉得:陈登的指望是彭城来的夏侯渊,而彭城距离下邳还挺远,估计一天一夜都未必能到,纯骑兵的话倒是有可能赶在明天午后抵达。
所以,张辽目前还不是很抢时间,夜里视野不好,如果五更天能做好准备工作,明天上午再发起一波总攻拿下,问题就还不大。
他还注意到了,陈登放箭非常不节约,自己的前两拨攻势已经被击退了,但陈登还在那儿神经质一般地陆陆续续放箭,这让张辽心生一计:
或许陈登不知兵,出于投敌被识破的紧张,没有安全感,所以时时刻刻乱放箭。白门楼上能有多少箭矢库存?按这种射法,说不定明天就射完了吧?就算射不完,这样的持续作战,弓弩手们的体力也早就耗尽了。
于是张辽就命令一些铁甲兵,扛着大盾先去阵前挑衅,但是别进入城墙百步以内,只是鼓噪呐喊。这样的距离和防护水平,是不怕铁甲兵被射死射伤的,却能耗竭陈登守兵的箭矢和体力,为一会儿总攻创造条件,何乐而不为呢。
张辽就这样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地筹备拉锯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已近要五更天。
在城内其他方向巡视堵漏完的陈宫,似乎也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火急火燎赶到南城,找到了张辽,开门见山跟他商量道:
“文远!怎么还没拿下白门楼?我听曹性说你打算缓攻,先慢慢消耗陈登这贼子?”
张辽对陈宫一抱拳:“陈登人数不少,我军只比陈登多了不到两倍,他占据了地利,还有那么多弓弩,强攻死伤太大了!
我看他不知兵,不恤弓弩手体力,也不节省弩箭。等天色大亮后,他差不多也该强弩之末了,我就可以一鼓突破!”
陈宫闻言,暗暗叫苦:“陈登岂会不知兵?他这样虚张声势,不惜体力和弩箭,肯定是有所期待,要吓住你!
等到天亮,夏侯渊或许到不了,但是诸葛亮呢?凌县离此可比彭城近得多!刘备的人如果来插一脚,你我皆死无葬生之地矣!
事已至此,你既是打算缓攻,那至少要分出一些人手,在白门楼以内加急另挖长堑,挖出来的土就地在堑壕背后夯筑一道矮墙,如此就算敌军接应人马冲进了城门,还能有第二道防线!”
张辽一听,陈宫的顾虑似乎有点道理。但他现在正要筹备天亮后的总攻,要做的事情很多。
挖沟堆土墙堵住城门道路,这已经是第四手的准备了,优先级还要低于修理上城阶梯、从东西城墙顶迂回侧击南城、准备对南城的冲锋登城。
所以,他实在分不出太多人手给陈宫,只好临时抽调了一千多杂牌部队,按陈宫调度准备挖沟断路,破坏白门楼内道路的通过性。
这种既要又要还要都要,分四手准备的计划,最终结果就是哪一手都没来得及做完。
偏偏整个过程中,陈登还在不断对忠于张辽的下邳守军喊话,动摇张辽的士气,让一切的效率愈发低下了。
“徐州的父老乡亲们!你们还信不过我陈登么!天地良心!我陈登向来以保全父老乡亲性命为己任!
当年吕布这不仁不义之徒,偷袭下邳,我就是不忍你们多有死伤,所以才没领着你们抵抗,宁可忍痛抛弃了仁义的刘使君!
现在吕布已经穷途末路,被朝廷全力围剿,在彭城孤城不得突围,死期随时将至!
当年你们为了活命,连仁义的刘使君都抛弃了,今日为何要傻到给吕布这种禽兽豺狼卖命!继续活命不好吗!”
不得不说,陈登在下邳本地人中的威望和信誉还是高。
虽然这些野战部队平时的军事指挥权是握在张辽手中,但他们毕竟都是徐州本地人。
吕布当年从并州和关中带来的老兵,早就损失得差不多了,就算有剩,也都是在彭城,不会留在下邳。后来的部队,都是徐州本地重新征兵的。
随着陈登的喊话内容、被数以百计的白门楼守兵齐声呐喊传播,张辽的军心很快就动摇了。
加上天色还没有亮,黑暗中部队本就不好控制,一些被张辽派出去执行其他次要任务的部队,很快就出现了成建制的开小差,或是为了保命而按兵不动。
比如被张辽派去沿着东西城墙转攻南城的四个曲,只有曹性亲自带领的那两个曲,勉强还在作战。
而另一路没有曹性监督,只是两个徐州本地曲军侯带队,被陈登部喊话动摇后,直接就逃得无影无踪,回营静观其变了。
那些被陈宫拉去临时挖沟修土墙、营造白门楼内第二道防线的杂牌兵,也是趁着夜色混乱,拿着铲子装模作样挖土。挖着挖着瞅准陈宫没盯紧的时间点,直接就扛着铲子跑路了。
当年咱连刘使君这么仁义的主公都没卖命保,还保什么吕布啊!
等张辽发现情况不对劲时,他的所谓六七千兵马,已经有大几百伤亡损失了,逃散观望者两三千,他已经完全无力对陈登发起总攻。
张辽发现情况不对,又下不了决心放弃,只好冒险改变计划,临时组织了一波强攻,结果不出意外地再次败退——
攻城这种事情,猛将的个人勇武和威风还真没什么发挥余地。何况张辽现在也谈不上多勇武,一条胳膊还使不上劲呢。
随着又一次败退下来,时间慢慢流逝,已是五更将尽。
农历五月中旬、夏至前后的日出特别早,天边已经露出了第一缕晨曦。
终于,城楼上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张辽只觉一阵心急火燎地,却搞不清楚状况。
直到遥遥望见瓮城内有骑兵冲入,张辽才如一盆凉水泼在头上:敌人的援军怎么来得这么快?夏侯渊不是在围困彭城么?短短半夜怎么可能赶到的?
“难道,昨晚截住的信使,并不是陈登唯一派去跟夏侯渊联络的信使?难道他派出了好几个信使,被截获的只是最后一个?”
张辽的脑子飞速运转,直觉也只能给他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解释。敌骑队伍中也确实有飘扬着“夏侯”字号的旗帜,虽说在晨曦的微光中不是非常分明,但复姓的旗帜太少见了,张辽绝对不会看错的。
那队骑兵耀武扬威地冲进瓮城,又冲进内门,为首一员大将,身先士卒,跃马挺枪,左右隳突,长枪四处招摇,似是在指挥部曲各自抢占城中要害。
张辽看到对方嚣张之状,心中已然雪亮:自己这点兵力,连正面强攻陈登固守的白门楼,都攻不下来。等这些骑兵全部入城,站稳脚跟,那自己只有覆灭的命了。
而且到时候陈登对于下邳郡本地人的号召力只会更强!普通士卒动摇投敌也会不可遏制!
正如三年前温侯杀进白门楼时、张飞的部队也很快就崩溃了,一个道理。
张辽当时明明白白记得,张飞在看到温侯进城时,还最后做过一次绝地反扑,带着亲卫骑兵冲杀,想要跟温侯决一死战。
当时的张飞也知道,只有杀了温侯或者击败温侯本人,事情才有转机。但以张飞的武艺并不足以击败温侯,何况自己当时也跟温侯一起夹击了张飞,被围殴的张飞很快就崩溃逃亡,己方这才抢下了下邳。
张辽作为三年前那一战的亲历者,他对这一切太熟悉了。
所以他本能地顺着路径依赖,想到了一个殊死一搏的破局机会——带着亲卫骑兵冲上去,突袭爆发阵斩夏侯渊,事情就能有转机!正如当年张飞要是阵斩了吕布,他就能守住下邳!
“夏侯渊武艺虽不弱,但更多是骑射犀利。他早已身居高位,等闲不会与人动手,说不定已经懈怠了。我虽伤了一臂,没有恢复全力,只要动手够快,殊死突击,未必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