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孙策,不仅要在丹阳郡的芜湖这边顶住,还得提防好北边的广陵。
广陵和丹阳、吴郡之间有足足六百里的江面接壤,随处都是有可能被渡江的。
诸葛瑾对广陵太守陈登的防守能力有信心,但陈登最近身体不太好,似乎是早年吃多了生鱼片的毛病。
虽然三年前他就听诸葛瑾的劝、不再生吃淡水鱼,最终也只是让这个陈年痼疾多拖了几年才发作,还是得找名医才能看好。
为了万无一失,诸葛瑾必须在开战前,最后确认一下陈登的情况。也视察一下广陵郡去年冬天的种田成果,看看陈登有没有按计划好好利用冬季农闲的徭役提升战备。
而且陈登这个病,自从去年冬天发作后,诸葛瑾也没让人保密。如今以探病为名过江,哪怕事后被孙策的细作探听到这个消息,也不会引起警觉,说不定反而会怀疑陈登的病情恶化了,才配得上诸葛瑾亲自探病。
芜湖这边,有关羽和鲁肃在,也不用担心孙策突然提前不冷静。
大小桥并不知道主人在想什么,她们也不想知道太多,便只是唯唯诺诺应承,表示后续一定听步练师的话。
去年秋天,甄宓在成亲大半年后,还是怀上了,或许她也急于给夫君留后,经常会请教小姑子诸葛芷一些医术上的问题。
诸葛瑾本来看她年轻,怕对她身体不好,还想再等等。但甄宓坚持避开安全期,诸葛瑾也无话可说、顺其自然,尊重对方的选择。
随着甄宓身体不便,诸葛瑾的火气就只有靠大桥一个人苦苦支撑了,最终随着新的一年到来,诸葛瑾看小桥和步练师年纪也长成了,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诸葛瑾知道,如果不正式收了步练师,那么让她指挥大小桥时,就会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底气——她以什么身份去管两个跟主人有染的年长婢女呢?
至此,诸葛瑾的后宅算是彻底稳定了:甄宓是妻,步练师是妾,大小桥是罪臣之女,是奴婢。
一想到自己即将要独力对付孙策周瑜孙权,诸葛瑾内心便觉得辛苦。
但又想到自己可以一边做别的事情一边打,诸葛瑾又觉得神清气爽。
这种征服感,普通人无法想象。
……
狠狠安慰了一下妾婢后,诸葛瑾次日一早就坐船北上,顺流而下渡江视察。经历阳、滁县,两天后抵达广陵。
广陵码头上,提前得到了消息的本郡文武,都来迎接诸葛瑾,但陈登并没有出现。
诸葛瑾遥遥望见领头的文武分别是陈群、陈到,他就知道陈登的病还没好透,估计宅家养着呢。
不过,东海郡太守糜竺也没出现,这让诸葛瑾稍稍有些意外。糜竺虽不是广陵官员,但他应该是有工作需要跟诸葛瑾汇报的才对。
以糜竺的性情谨慎、不得罪人,不该失礼才对。
带着一分狐疑,诸葛瑾对码头上迎接的众文武表示“诸位辛苦了”,然后由陈群陪送他进城。
一行人很快来到太守府,诸葛瑾直入中庭,才看到陈登和糜竺相迎,陈登脸色有些苍白,但行动并无障碍。一旁的糜竺身体很健康,但表情局促。
诸葛瑾一愣,随后就反应过来:陈登故意假装病重,莫非是想埋点伏笔,方便后续随需随用?
诸葛瑾也就并不点破,表情毫无波澜地示意陈登和糜竺先进屋,还随和地问起:
“元龙这病该是无碍了吧?听说你都觅得元化(华佗)先生这样的神医看诊,要是再不能好,岂不砸了元化先生招牌。”
陈登心虚气喘地说:“其实无碍了,只要再调养即可。子瑜不怪我明明痊愈、却不去码头相迎吧。”
诸葛瑾谈笑风生:“此乃‘有备无患’,何足道哉!”
陈登一愣,随后轻轻拍了拍旁边的糜竺:“子仲,我怎么说来着?让你不必多心!你我这点算计,子瑜岂有看不出来之理!”
糜竺尴尬一笑:“确是我杞人忧天了。子瑜今日既来,应该是来巡视防务?莫非东南真要有事?”
诸葛瑾:“前日得主公密令、并舍弟书信,我估计,也就在这一两个月之内了。而且我估计,一旦许都不稳,闹出内乱,曹操肯定会担心我们跟袁绍联合,从而重赏孙策、让孙策动手。
所以眼下既然元龙痊愈的消息还未传出去,那就继续装病好了。只是不知元化先生何在?元龙你久久不愈,对他的名声可不好,他肯在广陵多盘桓数月、帮我们打障眼法么?诊金不是问题。”
听到诸葛瑾举一反三,率先想到了这个问题,陈登才不由叹了口气:“元化先生云游四方,多在豫徐之间辗转,也偶去扬州。去年豫州兵连祸结,他才暂时只转游徐扬。
此前我重病无他人能治,百般找人求访,元化先生听说有异病,见猎心喜,才不远数百里回广陵看诊。后以浓蒜汤并其余辛物为汁,逼我忍辛强饮,结果上吐下泻,多有细长赤虫。
但元化先生尤言,此病难以一次根治。我借故强留他已半月有余,再想多留,恐非金资可以动其心,故而技穷。”
陈登一边解释,把自己的病情跟诸葛瑾描述了一下。
陈登的第一手说辞,也跟陈寿《三国志·方技传》上的说法不太一样,但诸葛瑾相信陈登的第一手描述才是真的。
按陈寿的写法,陈登的寄生虫都是呕吐出来的,这显然不合医学常识。消化道寄生虫,无论绦虫线虫蛔虫,哪有是嘴里能吐出来的,至少也是拉出来的。
要说陈登服驱虫药后,上吐下泻,这是可能的,但寄生虫多半是拉出来的。不懂医学的古人以讹传讹,为了戏剧性效果,传成了吐出来的,也情有可原。
历史上华佗这几年,也确实多在徐、扬之间行医。
光是《三国志·方技传》里留下记载的病例,就有广陵太守陈登、广陵督邮徐毅、广陵郡下属的盐渎县丞严昕、彭城相夫人、广陵郡军吏梅平。
所以陈登能寻访请到华佗,也是顺理成章,并不需要开挂。
诸葛瑾听了陈登的全部转述后,不由摸了摸胡子:“要找借口留下元化先生,我倒是有办法。他不是好医么,去年秋天的时候,我和阿亮在下邳、广陵那几个月,不是一直在研究老面、曲蘖。
我想元化先生应该会对阿亮的《曲蘖论》手稿有兴趣。我们还可以把曲蘖实验室分离的酵母菌老面、啤酒药、乳酸菌、醋酸菌,还有别的一些分离产物,也都破例供元化先生钻研。
有了这些诱饵,留他多住几个月,还不是轻轻松松?至于对外,就只宣扬,是因为元龙兄你病危,才强留元化先生数月不能走。如此天衣无缝,外人岂能探知真相?”
诸葛瑾不信,在全世界只有广陵郡有唯一一座“微生物实验室”的情况下,还留不下区区一个华佗。
第236章 华佗拿什么抵抗
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诸葛瑾给广陵、东海两郡的官员,安排的种田任务其实非常充实。
此番来广陵,按照原计划,诸葛瑾要先视察广陵郡趁着冬季农闲新造圩田和疏浚射阳泽的活儿干得如何了。
然后还要向糜竺了解一下经东莱去辽东半岛的商路开拓工作进展是否顺利,太史慈帮糜竺负责的护航和沿途港口建设工作有没有掉队。
最后,还得了解一下豫章出产的最新款青瓷等奢侈品,在新航路上的销售开拓做得如何、能不能光靠这些一本万利的货物,就多买回来一些辽东战马。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在亲自抵达广陵后,听说陈登还在为强留华佗的事儿操心,诸葛瑾也不吝调整一下自己的事项优先级。
先把华佗搞定,剩下的工作,可以在这个过程中穿插着视察、听取报告。
当天下午,诸葛瑾在和陈登、糜竺初步聊了一下、同步了信息后,就先去歇息了。
然后吩咐手下人,做些准备工作,比如把阿亮的《曲蘖论》手稿找来,再把该搜集的实验样本都各自准备一份,再弄些实验器材。
诸葛瑾一边规划,一边在脑中脑补几个月前、阿亮那些实验,跟历史上一千六百多年后法国医学家巴斯德的微生物实验还有哪些差距。
还有哪些以如今的仪器条件、能做而尚未做的实验。整理出来后,都可以作为劝诱华佗的诱饵。
心中有了计划后,诸葛瑾又喊来几个随行考察的技术人员——
主要是一些在豫章郡时,负责帮诸葛瑾搭建新式耐火窑、烧制青瓷的工匠。诸葛瑾此行本来就是要来视察青瓷贸易成果的,随身带几个工匠,遇到糜竺那边销售有疑问时,便于技术支持,这很合理。
只是没想到,为了华佗的事儿,需要这些工匠再重操旧业、在广陵这儿另起个窑,并且做些微调,搞些最新的实验器具。
……
第二天上午,草草做完准备工作的诸葛瑾,就派人召见了华佗。
听说伏波将军要召见自己,华佗自然也是谨小慎微。
连华佗这个外人都知道,在车骑将军幕下,各郡太守的地位是不一样的,而伏波将军显然是其中地位最高的。
华佗带到后,诸葛瑾至中庭降阶迎接,华佗见状,立刻上前拜见:“山野散人,拜见伏波将军。”
诸葛瑾表情和蔼:“先生不必多礼,听说元龙兄沉疴已极,非你不能治,实在是辛苦了。只好烦劳在广陵多盘桓数月。对了,这两位是?”
诸葛瑾安抚了华佗一句后,才注意到他旁边跟着两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便也礼貌性地追问了一句。
华佗立刻介绍:“这两位是小徒吴普、樊阿,分别得我诊脉、针灸真传,但其余方技犹有不全,故而尚未出师。”
诸葛瑾闻言,也对二人点头微笑,二人便受宠若惊,连忙下拜,被诸葛瑾虚扶而起。
历史上,吴普后来帮华佗传承了五禽戏,而樊阿传承了华佗的针灸术,还有些驱虫养五脏的方剂“漆叶青粘散”。
诸葛瑾让三人入内安坐,命婢女端上青瓷盏的庐山云雾茶,华佗品了一口,连连称赞,随后又说:
“将军,陈府君之病,虽急切间难以痊愈,但只需老夫留下药方,此后按期服用,便可无虞。小徒吴普是广陵本地人,樊阿为彭城人,如今彭城郡为曹操所占,他也辗转移居下邳、东海。
将军若是不放心,可留下小徒一人,在广陵常驻诊疗,直至陈府君彻底痊愈。期间若有反复,也可及时验看。老夫必会将驱虫之方,尽数倾囊相授于小徒,绝无保留。”
诸葛瑾云淡风轻地说:“先生很急于四处游方么?为何不能在广陵多住些时日,我也正好有些医术上的问题,好向先生请教、切磋。”
华佗闻言,眼神忽然变得不可置信起来。他知道诸葛瑾地位比他尊贵得多,但他活到五十多岁,还真没见过哪个人要跟他切磋医术的。
华佗不由懵逼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反应。他还想等诸葛瑾自己改口、确认对方是不是说错话了。
见诸葛瑾只是淡定微笑,华佗终于沉不住气了,主动确认:“将军说的是……切磋医术?”
诸葛瑾见他不信,也不再卖关子,从袖中掏出几个卷轴,示意婢女拿给华佗。
“此乃舍弟所著《曲蘖论》,其术虽是从发麦粉的老面和酿酒的曲蘖衍生、总结而来,但对于万物腐朽、时气感染亦颇有启发。先生不妨看看,或许能印证一些心得。”
华佗将信将疑地看了起来,他也是知道诸葛兄弟的巧思之名的,还每每有“仙术”传言,被丹阳、豫章的愚顽山越部族膜拜。
原本华佗觉得那些所谓“仙术”,应该也只是强大一些的方技,而山越蛮夷没有见识,才讹传成仙术。
但是才看了数百字《曲蘖论》正文后,华佗就神色凝重起来,决定收回自己原先的判断。
天下竟有人能如此总结疾病感染和传染的原理?感染腐烂,都可能是因为有人肉眼不可见的微小虫菌在繁衍、无法遏制?
瘟疫类疾病,也是因为某种能导致瘟疫的肉眼不可见微虫微菌、通过不同的渠道,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繁衍?
肺疾类的瘟疫,可能是靠呼吁的毒疠中有微虫来传播?肠胃的瘟疫,便靠便溺污染水源传播?心血的瘟疫,便靠蚊虫叮咬携带微虫传播?
华佗只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震惊许久沉吟不语。
呆滞了很久很久后,华佗才长叹一声:“《曲蘖论》中,关于微虫传疫的说法,倒是跟老夫前几年与南阳张机偶遇时,听说的某些观点类似,但张贤弟并未提出‘微虫’之说。
至于说伤口腐肉、寒热等症也和微虫有关,却是闻所未闻。此论中,只是拿了煮熟后的乳酪做了例子。但乳酪之酸腐,岂可与人体之伤口腐烂相提并论?”
华佗只是看了个大概,暂时没时间看完,就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相信诸葛亮的实验应该是没错的,但诸葛亮的实验对象,只是面团、酸奶、酿酒、酿醋,这些东西怎么能跟血肉之躯相提并论呢?这联想也太天马行空了。
“说得好!先生对医术的推断,果然严谨,舍弟此前的实验,确实不是为了医术,所以这方面还有缺陷。既然先生看出了其中问题,何不留下,利用我们能提供的仪器,把想做的实验补完呢?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先生如能探究伤口腐烂之根源、瘟疫传染之原理,岂不是功德无量?”
诸葛瑾恰到好处地开口劝诱,帮华佗把这个饼画得更清晰一些,让他能更好地看清人生目标。
华佗终于陷入了沉思,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而诸葛瑾还不忘再提醒一些技术细节:“其实,按照先生刚才所提的疑惑,我就想到了一个间接证明方法——要证明血肉是否会在微虫的侵蚀下腐烂,我们完全可以用牛羊豚肉焯水洗净后,另置入细颈透光的瓶中煮沸,放置些时日,观其是否会酸馊腐烂。
作为对比,我们还可以用并无细颈的普通透光容器,也煮一瓶肉,然后敞开放在看似洁净通风之处,放置些时日,观察其肉、汤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