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战徐琨之所以能成为先锋舰队的主将,无非是因为他的身份更为亲贵、更受孙策信任。
在徐琨重伤昏迷后,黄盖非常有担当地接过了先锋舰队的指挥权,竭尽所能重整队形。
随着刚才的厮杀拖延,徐琨之前派往南北两翼迂回的艨艟队,也差不多收缩回防、机动到位了,开始对太史慈那十几艘斗舰发起三面围攻。江东军被局部兵力碾压的局面,也终于得到扭转。
靠着船队数量规模的明显优势,黄盖渐渐遏止住了太史慈的横冲直撞肆虐杀戮。
只可惜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了,指挥中枢已经遭到重创,中军损失不小,黄盖也只能堪堪与太史慈打个平手,双方陷入了血腥的消耗战。
江东军的艨艟外形低矮、划桨舷窗又无法遮蔽箭矢,在对射中往往划桨手损失惨重。
而且船体吨位相差数倍,一旦太史慈横冲直撞起来,江东军的艨艟只要被撞到,就算不直接翻沉,至少也是船板断裂,受损严重。
太史慈一方的斗舰虽然也有两三条在激烈的反复对撞、接舷跳帮后受损严重,其中两条沉没。但黄盖一方,沉没的已经达到了十几条之多。
黄盖知道不能再保持距离交战了,那样只会更亏,就下令全军都凑上去接舷砍杀,争取几条小船围住太史慈一条大船砍杀。只要艨艟贴到了斗舰的侧面,斗舰就无法再撞到艨艟了。
至于用低矮的战船跳帮更高的战船、所必须承受的仰攻不利,黄盖已经顾不上了,这已经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打法,另外两种战术他亏得更多。
随着接舷搭板一块块轰然扎在船身上,一批批的江东水军操着刀盾,身手轻捷地奋勇冲过搭板,对着斗舰仰攻。
斗舰的舷窗里,弓弩手对着狭窄的搭板左右交叉攒射,不少江东兵还没冲过这短短一两丈的距离,就被射落坠江,惨嚎呼救声不绝于耳。
幸亏江东兵多半持盾,勉强可以遮挡撑持一段,但当他们一跃跳上斗舰甲板时,立刻就会遭到太史慈麾下长枪手的密集攒刺。
江东兵兵器长度占据绝对劣势,靠着一面盾牌左支右绌,最初先登的士兵纷纷被扎成了刺猬,付出不少人命后才能勉强站稳脚跟,进入近身肉搏混战。
但不拿盾牌、改用双手握持的长枪冲锋也不行,因为很可能在冲过接舷搭板的途中,就被弓弩射杀了,总之就是两难。
……
黄盖以数倍的伤亡交换比,苦苦撑持着,短短半刻钟的血腥厮杀中,江东兵的伤亡估计就达到两千人之巨了。对面的太史慈部,伤亡还不到七八百。
战船方面,太史慈军只有两条斗舰沉没,两条严重受损,黄盖一方却沉了整整十三艘艨艟,其他轻度的磕磕碰碰损伤都已经无法统计了。
不过这样持续血腥的厮杀,也拖住了足够多的时间,终于让后方乘坐着缓慢而巍峨的楼船、斗舰的孙策部主力,得以赶到战场。
而战场的另一边,下游的方向,关羽军的近万水兵,也分乘百余艘大小战船,逼近了战场。
关羽部距离主战场的路程,原本是比孙策更远一些的,应该会更晚赶到,但太史慈掉头掩杀的时候,刚好利用了海潮上涨,所以在更下游的关羽,也是趁着潮头杀来,属于顺流,航行速度顿时增加了一截。
上游的孙策,在涨潮时却是逆流顶潮航行,航速大减,一增一减之间,最终也就出现了孙策、关羽几乎同时赶到的局面。
孙策并不知道他表哥徐琨已经重伤昏迷,看到黄盖率领先锋艨艟队拼死血战,还以为是徐琨在带队血战。
眼见艨艟队被太史慈压着打,还死死拖住不放,孙策当然是意气风发,全速猛冲,救援自己的先锋。
“太史慈竟然如此猖狂,不过仗着十几艘斗舰,便耀武扬威,待我楼船赶到,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孙策怒拍了几下船舱顶上的硬木垛堞掩体,大声喝令指挥全军所有的重型楼船,总共九艘之多,装载有近万士卒,直挺挺朝着太史慈冲过去。
楼船比斗舰的上层建筑还要再多一层,高度优势非常明显,简直就像是水面上的城池一般。
斗舰可以居高临下欺负艨艟,楼船自然也能居高临下欺负斗舰,如同斗兽棋一般,吃与被吃报应不爽。
只可惜,因为太史慈和黄盖已经杀得难解难分,大部分都纠缠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着接舷战肉搏战。
孙策军逼近后,很快发现楼船并没有办法直接贴上去接舷,因为直接撞的话,很有可能连黄盖部的艨艟一起撞沉。
孙策军的楼船只能是远远隔着数十步甚至百余步,以弓弩抛射压制太史慈一方的战船。
楼船和斗舰的尺寸吨位都是非常巨大的,在涨潮时尤其难以操控,所以也不可能逼得更近了。
五十步,对于大船而言,是一个浪潮漂流就有可能相撞的距离。
太史慈一方,原本都是在居高临下射别人,现在突然被敌人居高临下射了,顿时感受到了压制。
在付出了最初一些弓弩手和划桨手伤亡后,太史慈果断下令:“把所有划桨手舷窗全部紧闭!放弃划桨原地死守!划桨手全部换兵器死守各处舱门!”
太史慈麾下部将、军官通过旗语得到这个命令,也是颇为惊讶,但还是执行了。十几艘残余斗舰的下层舷窗纷纷被关上,只留下最上层的射击孔。
这样做当然是有很大危险性的,因为这意味着放弃了船只大部分的动力,只能随波逐流、挨打并就地反击,没法主动机动、追击腾挪了。
太史慈敢于这样站桩死扛,赌的就是他已经看到关羽的主力逼近了,孙策耀武扬威不了多久。既然如此,自己就如同玄武一般,不动如山,原地固守待援,把防御力强化到最高!
等孙策注意到这一变故时,已经耽误了几盏茶的时间。他赫然发现,自己的楼船弓弩抛射根本伤不到太史慈什么,对方都缩进船舱和掩体后面,舷窗能关的也都关上了。
想要撞上去打接舷战,又被黄盖的艨艟挡住了身位。
孙策只好让人齐声吆喝,再疯狂打旗语,偏偏旗语能传达的命令讯息很有限很粗糙,足足花了半炷香,才让黄盖部知道该怎么做。
“黄老将军,主公让咱的艨艟全部让开,不要妨碍主公的楼船冲上来跟太史慈冲撞接舷。”黄盖旁边的另一艘艨艟上,还是凌操率先看清了孙策的旗语内容,连忙让人大吼通知黄盖。
黄盖这才醒悟,纷纷指挥已经陷入接舷肉搏的艨艟纷纷用巨斧砍断搭板,然后用撑篙撑开距离,给孙策的楼船让出进攻道路,以免自相撞击。
反正太史慈已经把划桨都停了,只剩下帆篷还在提供动力,航速已经大减,肯定是跑不掉的。
前前后后折腾了一炷香,这个战略机动才算完成,孙策终于能直接冲上来,跟太史慈正面硬碰硬。
五六艘楼船长驱直入,与太史慈的斗舰相撞在一起,纷纷抛出挠钩绳索,数十根碗口粗的麻绳带着铸铁挠钩,把两船紧紧拉扯到一起——
楼船和斗舰因为吨位过大,接舷时无法再跟艨艟那样,靠一块搭板固定,那样相对角度会非常斜,士卒难以冲过对船。
只有用几十根软质绳索拉扯,确保两船平行接舷,然后直接跳帮跳过去。
孙策手下的江东兵也都是水战老手了,玩这一招非常纯熟,眼看太史慈的船被几十条挠钩“五花大绑”捆扎结实,孙策就觉得自己稳了。
而且,就在刚才冲锋接战的过程中,孙策的楼船队还撞沉了三艘太史慈的斗舰,虽然其中两艘是一开始跟艨艟队血战时便已经撞击多次、受损严重的。
但不管怎么说,黄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自己沉了十几艘才击沉太史慈两艘。孙策一来,在对冲的过程中直接就干沉三艘、造成至少五六百刘备军水兵落水,这反差太明显了。
在江面上作战,船大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六百吨的船撞两百多吨的船,就是这么轻松!
孙策跟太史慈此前也是交手过两年之久的,从曹操迎天子之前一年,打到曹操迎天子之后一年,当时太史慈是刘繇的部下。孙策对于太史慈的战法和实力,自然也有很深刻的理解。
刘繇死后,太史慈投了刘备,三年来双方没有再战过。今日重新短兵相接,自然分外眼红。
孙策也是卯了劲,要毕其功于一役,把太史慈这个刘繇派系的余孽彻底连根拔除。
“刀盾手长枪手准备跳帮!先占领太史慈斗舰的舱顶,然后一层层往下层杀!准备鱼膏罐和火把,遇到敢堵舱门死守的,就往里丢点火的鱼膏罐!”
随着孙策一声令下,楼船上的江东兵纷纷居高临下,一跃跳到太史慈的斗舰上,楼船本就只比斗舰高一丈多,这点落差跳过去也不怕摔伤腿。
而且省掉了接舷跳板,处处都可以跳,斗舰上的弓弩手想仰射阻击,都不知道往哪儿射,因为整个七八丈长的接舷线上,处处都可能有士兵跳下来。
双方只能是见招拆招,展开了混乱血腥的肉搏。
然而,就在孙策被太史慈这个“不动如山”的硬骨头吸引的同时,关羽的主力舰队已经迂回机动到了孙策部的北边,蜂拥杀了过来。
西南侧的江湾水面上,张多、陆议的四千人,也分乘二十余艘大型海船,杀入了交战距离之内。
第257章 破釜沉舟升级版
“将军,孙策军已经跳帮过来、占领舱顶了!怎么办!他们居高临下啊!”
太史慈亲自坐镇的斗舰上,越来越多的孙策军士兵已经跳了过来。孙策军的弓弩手还居高临下直瞄射击,把敢于在斗舰舱顶露头的太史慈部曲射杀,确保把舱顶彻底占领稳固,然后逐层往下面的船舱进攻。
“不要慌!守住舱口!长枪兵堵门!孙策没那么快杀进来的!”
太史慈脸色坚毅,形势已经如此危急,但他仍然不慌乱,内心还谨记着诸葛瑾战前交代他的战术,随机应变着。
麾下部曲被他的镇定感召,也鼓起勇气,端着长枪密集朝着几处舱门攒刺,很快把试图先登夺舱的孙策军勇士捅死。
孙策军第一波攻门尝试受挫、每处舱门口都战死了几个勇士后,气势也为之一窒,稍稍冷静了些,改为往舱门里丢火把的鱼膏陶罐,舱门口立刻开始蔓延火势,把堵门的太史慈部长枪兵逼退。
“鱼膏”这种燃料,在汉末的南方战事中露脸机会还是不少的,双方都不陌生。
《三国志》原文上记载赤壁之战的桥段里,就有写黄盖诈降曹军纵火时的具体技术操作,是“载燥荻枯柴积其中,灌以鱼膏,赤幔覆之”。
在动物油脂昂贵的古代,南方鱼米之乡要找火油,鱼膏已经是相对最廉价的了。只不过这种鱼膏和诸葛瑾用来做灯油照明的油脂,还不太一样。
灯油必须用鲸豚类哺乳动物的油,更加少烟、明亮,价格昂贵。
而普通纵火的鱼膏,用的是廉价杂鱼的废油,烧起来烟很多,火光也不是很亮,但这些缺点在放火时就成了优点,烟大也正好熏得敌人睁不开眼。
随着十几个陶罐碎裂泼洒、被火把点燃,舱口的长枪兵纷纷退却,咳嗽不已。
因为火焰的关系,大部分进攻士兵也无法立刻杀入舱内,只有极个别悍不畏死的存在选择了冒火冲入。
守方长枪兵猝不及防,没料到竟有人从火里冲出来,瞬间被近身砍杀。
但更多的长枪兵立刻调转枪口,对着那几团火人猛刺乱戳,将其乱枪捅烂如肉泥,双方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激战之中,太史慈甚至亲自手持斩马剑杀了两个江东兵,他挥了挥血迹,心中暗忖:这些敌人攻得如此迅猛,必是孙策身边最嫡系的精锐了,要对付他们,唯有不择手段殊死一搏了。
原本他内心还有些犹豫,觉得不至于走到那一步,也担心自己的手下对于如此冒险敢死的打法会有所抵触。但孙策这么不留活路、赶尽杀绝,也算是帮太史慈下了决心。
太史慈深吸了一口气,厉声大喝:
“孙贼已经用火攻了!咱也让他们尝尝火攻的厉害,把隔舱里的鱼膏罐和燕尾炬都拿出来,打开舷窗给我全力砸楼船舷侧!
把底舱的膨润土泥浆扛上来准备灭火!检查一下自己的竹甲、随时准备弃船!”
太史慈有条不紊地下达了几条命令,死战中的士兵们也纷纷依令而行。
原来,太史慈的这些斗舰里,同样储藏了为数不少的鱼膏陶罐,这也是战前诸葛瑾安排的后手之一,吩咐太史慈“如果诱敌的时候,被孙策的主力战舰缠住、关羽和陆议又一时半会儿没法救出他,就用这招破釜沉舟的办法重创敌人”。
当然,这种招数,正常情况下肯定是能不用就不用的,接舷战时烧敌人很容易蔓延烧到自己,只是绝境中的一招后手。
很快,数以百计装满鱼膏的陶瓮就被搬到了船舷的舷窗边,然后士兵们就纷纷打开原本为了避箭而关紧的舷窗射口,直接把陶瓮对着接舷的孙策军楼船奋力掷去。
陶瓮纷纷碎裂,鱼膏顺着舷壁流淌而下,似乎有流进江水中的趋势。但很快太史慈的士兵们就丢出尾部带铁钩的燕尾炬,把流淌的鱼膏全部点燃,形成了一大片稀薄的火焰。
这一变故,自然也立刻被进攻方的士兵注意到了,被烧的楼船上一片慌乱,不知所措被火焰烧到的士兵,甚至有直接投江以求灭火的。
而其他太史慈麾下的斗舰,看太史慈的座舰都开始不顾蔓延贴身纵火,也纷纷意识到是时候启用备用赌命的方案了。反正正常打法打不过,那就跟敌人对着放火呗。
太史慈麾下各舰有样学样,好几艘孙策军楼船先后着火。包括孙策本人的座舰,此时此刻也在跟一艘太史慈部的斗舰接舷战,很快也被鱼膏瓮加燕尾炬的组合烧到了。
跟在孙策同船、负责护卫孙策的陈武,立刻注意到这一情况,飞速报给孙策:
“主公!我船还是拉开距离吧!敌船也开始丢鱼膏瓮放火了!船舷外面已经烧起来了!”
孙策性情豪勇,根本不为所动,听说后还非常有胆色地亲自冲到船舷边,朝下亲眼观测。旁边有几支弓箭飞掠而过,孙策也不为所动,似乎根本不怕被射。
看到火头的那一瞬间,孙策心中还是微微胆寒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镇定,缩回垛堞之后,他豪气地一挥手,示意陈武别慌:
“不必担心!不就是那种叫燕尾炬的新式火把么,鱼膏在船舷上挂不住的,很快会被冲刷到江水里,这点火完全可以止住、扑灭!
哼,太史慈指望用当初打刘勋时用过的招数来对付我,我岂是刘勋可比?今日之战,是敌船矮而我船高,我们的火把鱼膏瓮能直接丢到敌船甲板上、全部会被兜住。
敌船丢我们只能丢在船舷上,而且楼船船舷垂直,没有凹凸,鱼膏挂不住的!就算挂住水一冲就下去了!立刻让将士们准备打水冲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