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调整阵势,怎么着也得半炷香的工夫,不可能再快了。几句话的时间,误不了事的。而对方要是面对羞辱不敢应答的话,也会让士气受到打击,这也正中张飞下怀。
对面的敌人看到张飞出现,果然非常惊讶,连忙一边调整阵型试图迎击,一边有将领仓促鼓舞士气,对着自己人大吼:
“刘备和刘表才是背叛朝廷的反贼!金府君和张使君是奉诏平叛!不许慌乱!大义在我军!”
这番话甚至都不是对着张飞说的,只是用于稳定军心,张飞隐约撇到一耳朵,也就不跟对方客气了,直接蛇矛一招,示意麾下骑兵随他冲杀。
对方本就是攻城的部队,在城外摆开阵势,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迎击。
其人数虽然约摸有大几千人,比张飞麾下的骑兵部队多一倍还不止,但仓促间并未列阵严整,状态涣散。
而且孱陵城靠近油江口,敌军攻城部队为了围城,并不是全部驻扎在油江南岸的,还有少数部队在城北的对岸部署。
南岸战场突然爆发野战,北岸的部队甚至都赶不过来投入战场。
张飞挺矛直取对面一个穿着鱼鳞玄甲的郡都尉,沿途挑落七八个郡兵。身后的骑兵也疯狂掩杀,很快把武陵郡兵打得阵脚松动,战线撕裂。
那都尉根本没胆子跟张飞搏战,只是远远看到眼前的士卒被张飞砍瓜切菜一般撕开,他顿时拨马就逃。
“怎么回事?刘备军兵甲为何如此精良?这些前排冲杀的骑兵怎么都有钢铁札甲?”
对面的武陵郡兵稍一抵抗,很快就被打得怀疑人生了。
原来,诸葛亮和徐庶在江夏郡鄂县大冶铁矿开矿也有半年多了,诸葛亮也把他大哥去年在芜湖时试点的灌钢法炼钢工坊移植到了大冶铁矿这边。
如今鄂县已经一跃成为大汉第一梯队的钢铁生产重镇,再建设几年的话,绝对能彻底超越其他老牌产钢基地。鄂县的钢甲产量也每个月都在增长,这次张飞、赵云出征,精锐的先锋骑兵的着甲率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武陵郡兵刚一交手,就发现己方的刀砍剑刺攻击几乎完全无效,弓箭放箭也跟挠痒一样,除非是射中战马把骑兵甩下来,才有可能对敌人造成伤害。
要想伤到张飞麾下的精锐先锋骑兵,只有靠着优质钢质矛头的长矛全力贯刺,以及钢质箭簇的强弩直瞄射击,或者是刀斧砍马腿,否则别无他法。
其他攻击都跟刮痧一样。
如此一边倒的碾压,那武陵郡兵都尉被张飞追着杀穿了十几层阵线,最终还是不免被追上,直接对着背心狂捅一矛结果了性命。
其他武陵郡兵更是直接崩盘,作鸟兽散,被追上了就乖乖跪地投降。
还有不少士兵被驱赶到了油江水边,因为北岸还有武陵郡兵驻扎,他们就直接丢盔卸甲跳河逃跑。
张飞远来初到,还没来得及渡河掌控北岸,只能看着这部分逃兵溃去,但也无伤大雅了。
这些部队从军以来就没打过什么硬仗,武陵郡自十二年前孙坚平区星后,也没发生过什么战事。虽说武陵民风彪悍,但部队纪律太差,不习苦战、恶战。只能抢抢劫、打打顺风仗。
张飞抓了两千多降兵,稍加甄别,便挑出其中一个军司马、三个曲军侯,拷问他们此战缘由:
“你们武陵郡兵为何会来攻打孱陵县?孱陵不是武陵郡下辖的县么?”
被俘军官丝毫不敢反抗,卑躬屈膝招供:“将军饶命!我们也是奉上命差遣!金旋听信张羡号召,说刘表背叛朝廷,朝廷另封张羡为荆州牧了,要咱武陵兵配合张羡,经孱陵北渡长江、攻打南郡江陵。
不过孱陵虽属武陵,但刘表也素有提防张羡、金旋,在沿江各县的县令安排上,有培植亲信。当年金旋和刘表还没撕破脸,也只能各退一步。
这孱陵县令名叫李严,与隔壁夷道县令董和,都是刘表、金旋互相妥协的结果。金旋自以为这两年对李严、董和多加恩惠,已经笼络住他们了,没想到了临战的时候,他们居然还是越过太守、直接效忠州牧,反抗阻挡勤王大军北上……
金府君闻变,又惊又怒,便火速让陈都尉改变目标,先破孱陵,拔除后顾之忧,再渡江配合张羡攻打江陵。我们才攻城两日,便遇上了将军的大军。”
张飞闻言,直接一脚踹翻对方:“嗯?你还敢自称‘勤王大军’?”
那军司马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被踹了也不敢反抗,连忙又翻身趴好磕头如捣蒜:“是俺一时没改过来!将军饶命!我们才是叛军!是叛军!”
张飞倒也懒得再折腾对方,反正他想要打听的消息已经打听到了,就让人把几个俘虏绑了,然后派人去城下叫门,让孱陵守军放他进城。
孱陵守军倒也看到城外一场混战,但此战开打时就已经是下午申时,打完都酉时末了,天色已经彻底全黑。
孱陵守军不敢确认来人敌我,也就紧闭城门,那县令得了消息,亲自到城楼上好言好语劝说来将在城外驻扎一夜,他们可以用吊篮运下一些酒肉犒军,明日天亮再从长计议。
“这厮好不晓事!他被金旋攻击,咱救了他,还不开城门放咱进去,莫非这厮就是铁了心要等刘表的军队来接防?”张飞听得也是怒气上涌,差点儿就想让刚刚赶到的后军步兵也准备攻城。
张飞是很清楚大哥这次交办的任务的,不仅要打掉金旋的武陵,还要防止刘表捞过江。如果有死忠刘表的县令在孱陵等地,这怎么能行?
还不如趁着眼下“误会”的时候把对方强行拿下,到时候刘表想扯皮也已经是既定事实了。总比双方已经谈妥说开后再翻脸要好。
好在张飞的后军步兵赶到的同时,他的随军参谋徐庶也赶来了。
他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连忙劝说张飞:“张将军不可鲁莽!这李严之名我在荆州游学时也略有耳闻,听说他只是南郡郡吏出身,但做事勤勉仔细,条理分明,故而被刘表重用,往江南沿江各县安插。
这李严,还有旁边夷道县的董和,都不是根基深厚之人。李严出身相对贫寒,董和则是祖籍巴郡的外来户,这些人对于荆州蒯、蔡等大族把持学阀,本就不满。
主公去年令孔明雕版印书、往荆州各郡售卖后,刘表被蔡瑁蛊惑,封江阻商,必然导致寒门士子和外来户离心离德。我愿入城说之,以主公德政感化,或能让这李严弃暗投明,归顺主公!”
徐庶自己就是去年秋冬之际,跟着司马徽来投的。他本人对于诸葛亮搞雕版印刷术后、往荆州便宜量贩卖书这一“德政”的影响力,是体验最深的。
刘备对荆州士人的魅力感召本就极为强大,现在又加上一个诸葛亮廉价卖书普惠万民的加持,虽然才短短大半年的时间,但荆州很多文人的心态已经被拉过去了。
徐庶坚信自己可以靠舌辩说服李严。
张飞听了这话,才暂时息了强攻的念头,不过他也有些担心:“先生进城劝降,不会有危险吧?而且若是我们没有劝降,还能假装不知情、误会,破城把李严当成金旋党羽直接抓了。
要是已经与之交涉、对方不答应,那就不好再攻了。到时候就是‘明知对方不是忠于金旋、而是忠于刘表’,我军依然知刘攻刘,会落下不义之名的!”
徐庶坚持顿首恳求:“请张将军给我这个机会!我保证说服李严!若是失败,请削我官职以为抵偿!到时候将军再想佯作鲁莽、强攻夷道董和,我也绝不再阻拦!”
张飞摸了摸络腮胡子:“也罢,看在孔明都觉得你有点本事的份上,给你这个机会!仅此一次!”
第267章 正方兄,识时务者为俊杰
徐庶好说歹说、终于让张飞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也不敢怠慢,立刻就亲自冒险来到孱陵城下,对着城头喊话,让李严放他进城。
“正方兄!故人来访,何不放我入城一叙!我乃水镜先生弟子、颍川徐庶,此番正为兄之前程而来!”
城头守军听后,立刻去通报。李严此刻也心中焦急,天人交战,怕真惹了张飞,对方又闹出事来,自己提防不住。
听说徐庶来访,他便连忙吩咐:“且令士卒从城楼上坠下吊篮,把徐庶吊上来——切记暂不可开城门,黑夜之中谨防有诈。”
“诺!”守门官立刻应诺,这就去执行。
不一会儿,徐庶便上了城楼,掸了掸自己在吊篮里蹭到的灰土,左右顾盼找到李严,施施然上前行礼:
“正方兄,你我也算有过数面之缘,今日在此重逢,实在令人感慨。兄正道直行,不愿阿附曹贼党羽,弟佩服之至!”
李严是小吏出身,没有经过任何察举,在汉朝不算仕途正道。
不过他出道很早,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有七八年做事经验了,从最基层的书办杂吏做到县令。
这样的人,往往有类似于后世“成教/专升本”之类的执念,已经做了官之后,还想回去补一补履历短板,拜访名士求教些问题,镀镀金。
两年前,李严有一次去拜访司马徽,就机缘巧合认识了徐庶,后来在庞德公那儿又偶遇过。
此刻徐庶拿当初的交情来说事,李严也抹不开面子,便把对方引入城楼内详谈。
两人分宾主坐定,徐庶便开门见山劝降:
“正方兄,你在危难之际,能秉持汉臣之节,不与曹贼党羽为伍,足见忠义。十日之前,车骑将军惊闻张羡响应曹贼,为害荆南,便星夜急遣偏将军赵云、裨将军张飞、抚军中郎将甘宁三路南下平叛。
幸得张将军日夜兼程,直插武陵,才赶在金旋破城之前抵达孱陵,救下孱陵军民。兄既有心同扶汉室,何不与张将军联手,共除国贼?将来平叛功成,张将军为兄引见,车骑将军必然重用,前途不可限量呐。”
李严一开始也是不敢确认张飞身份,怕黑夜之中另外有诈,听徐庶如此劝说,便把自己最初的顾虑解释了一下。
“……我也并非抗拒张将军,实在是关乎满城军民命运,黑夜之间看不分明,不能轻举妄动。”
徐庶听他口气松动,连忙打蛇随棍上:“哦?这么说来,天明之后,兄便愿意开城迎接了?兄乃义士,切勿失信呐。”
李严听了,简直一阵无语,心说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了?
李严义正辞严道:“此等大事,岂可儿戏?我之官职,虽是金旋任命,但也多赖景升公斡旋。如今金旋附逆,我自当为景升公藩屏,阻挡江南之贼,岂可随意另投他人?岂不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
徐庶摇了摇头,语气诚恳分说:“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景升公虽也是道德君子,颇能容人,但终究容人而不能用人。
更因其单骑入州,在一开始便妥协忍让,种下了祸根,导致荆州事权多为蔡、蒯两族窃取。如今蔡、蒯掌权已近十年,积重难返。
兄虽感景升公知遇之恩,仗义图报。但你一番赤忱,也只是维护了蔡瑁、蒯良的利益,有几分能报答到景升公身上?更兼近日风闻蔡氏又借姻亲之故,另进谗言,欲以蔡瑁之女许配景升公次子。
此事若是成了,将来荆州诸事,岂不是蔡氏一门说了算!昔章邯自以为忠于秦帝,但最终却为赵高利用。一旦人主之侧有妇侍干政,久必为祸、殃及忠良,此必然之理也。
远的不说,便说本朝所以倾颓于先汉,外戚宦官轮流干政之祸,要占到几成?以兄之见识,不会不知道吧?兄何见事不明也!”
蔡瑁的女儿嫁给刘琮,这事儿历史上要到建安八年才发生,距离现在还有两年半。不过古人在小孩子成亲之前,先提前很久议亲下定,也是常有之事。
如今荆州坊间,已经有类似的风声造势传出来了,徐庶提及此事,李严倒也不至于觉得他胡说八道。
一想到自己忠于刘表、感激他的知遇之恩,最后可能只是忠于了蔡家,李严也稍稍有些动摇。
徐庶看他沉吟,就知道这个台阶给得差不多了,他坚信这些没经过察举的士人,肯定会被刘备和诸葛亮的感召吸引,便趁机加一把火,继续拿刘备的德政劝说:
“兄应该也听说了,玄德公自去年入主江夏以来,仁政爱民,广施恩德,修路浚河,整顿工巧。如今江夏百业兴盛,工矿技巧之业反哺农本,更兼官府投入钱粮印书、廉价贩售至荆州诸郡,惠及寒门士子。
而蔡瑁、张允自去岁冬天,便巧立名目,假意封江盘查以禁绝曹操细作,实则一无所成!如今依然被曹操派出桓阶前往长沙、说降张羡附逆!
但蔡张等人封江盘查虽然无能,趁机囤积居奇、垄断印书却是得心应手!武昌学宫印制的书籍,到了南郡、武陵,要涨价十余倍甚至更多、然后转卖以牟利。至于其他囤积居奇牟利的青瓷、灌钢器具诸般货物,不胜枚举!
兄一片赤忱,被这等狼心狗行之徒利用,岂不寒心?蔡瑁、张允但凡有半点用心于正事,此番张羡起兵后,他们何以不立刻调襄阳、南郡之兵马南下平叛?孱陵被叛军围困,为何还是车骑将军派来的张将军先到?谁用心于国事,已经一目了然!”
李严被徐庶一番连环道理劈头盖脸倾倒,果然有些招架不住。
他也联想到了过去半年来,听说的关于刘备的种种德政,以及蔡瑁张允欺上瞒下的倒行逆施,胸中愤懑顿生。
只是李严心中还有最后一丝挣扎,于是便心有不忍地说:
“景升公虽然被蔡张和蒯家挟制,导致忠义之士难以施展。但他毕竟有恩于我、拔擢我官职,就算我的才干不能施展,我也不能做出害他的事情!大不了就是屈身守分,做好本分,不求闻达罢了。”
徐庶:“这是自然!兄有此气节,弟钦佩不已!但向车骑将军效力、与张将军合力平叛,又如何谈得上‘害了景升公’呢?车骑将军与景升公,恩若兄弟,本就是共同讨伐曹贼的盟友!”
李严闻言,眼神中露出一丝别扭:“元直贤弟,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再拿这种话巧言搪塞!车骑将军虽然名义上是跟景升公并力讨曹,但终究一山难容二虎,将来肯定是要行吞并之事的!我岂能助外人吞并恩主!”
徐庶见对方终于把内心隐藏最深的顾虑说了出来,他倒也不担心了,徐庶很清楚,只要把这个点再说透,李严必然可以被折服。
于是徐庶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好心态,慢慢组织好措辞,娓娓道来:“兄多虑了!车骑将军容人之量,非凡俗可比,以后你就知道了。
何况兄试思之,当年景升公可有吞并张绣?没有吧,张绣来投时,张济新遭射杀于穰城,势穷力孤,尚且被景升公拨给军械粮草,让宛城供他驻扎养兵。以车骑将军之容人雅量,岂会容不得与景升公联盟?”
李严听到这儿,忽然变得正色:“这么说,将来车骑将军有可能想用景升公用张绣的法子,挡住荆州北来之敌?”
徐庶:“我可没这么说!肯定只会比这个办法更宽容,但不可能比这个办法更苛刻。兄试思之:景升公如今以大公子为江夏太守,驻汉阳。
车骑将军与之隔江相持半年有余,秩序俨然,车骑将军还屡屡与大公子宴请往还,互通有无,如叔侄之礼。欲匡正天下者,其容人之量岂是凡俗之辈能度量的?
车骑将军欲除贼救国,什么样的人都能重用。而景升公年事已高,年届六旬,以如今蔡张与蒯家的欺上瞒下,将来景升公百年之后,必然傀儡刘琮,以为己利。
而车骑将军身兼宗正,必然是要匡正宗室之内长幼嫡庶伦常错乱之过的!只有跟着车骑将军,才能保住将来大公子接替景升公的爵位,让蔡、蒯之辈无法窃取荆北实权!”
徐庶最后这番略显牵强附会的话,却是把李严内心的道德顾虑给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