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负担更多助袁的责任,也为了麻痹曹操不让曹操过分提防我们,我们迟迟没有对外宣称灭孙——而且会稽郡南部至少还有十个县我们还未接收,说‘目前还未灭孙’,也说得过去。
只要袁曹暂时不知道孙策已灭,那么袁绍当然会相信‘曹操为了不失去孙策这个长期从背后牵制我军的筹码,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孙’,也就会相信曹操北线重新出现了兵力空虚,从而冒进——袁绍太了解孙策对曹操的价值了。”
刘备乍一听,被这些弯弯绕的猜疑链绕得有点糊涂。好在旁边还有个庞统帮腔,花了几十秒,终于把这些逻辑梳理清楚。
刘备终于领悟:确实,己方用“信息时间差”诱骗孙策,也前后用了两次了。
第一次是开战之前,曹军明明没有南下、下邳没有承压、广陵没有空虚,但子瑜骗得孙策以为广陵空虚,连周瑜都上当了,在广陵送了一波。
第二次是终战之前,曹军明明已经胜了官渡之战,但孙策军在坚守秣陵、吴县的时候却不知道,没能鼓舞起士气多坚持一阵。
这两次的经验,足以证明“在处于夹心位置的诸侯封锁消息时,处于边陲的诸侯,可能要晚一两个月,才能知道另一侧边陲诸侯之间战争的最新进展”。
既然自己能这么干,曹操当然也能这么干,因为曹刘都属于“处于夹心位置”的诸侯。
这些夹心诸侯既然面对了腹背受敌的劣势,就该享受腹背骗敌的优势,世界是很公平的。
而且曹操完全可能是在他自己都不知道孙策完没完的情况下,假装自己要救孙策,骗一波先。实际上曹操可能根本没胆子救孙策,因为一旦救孙策就意味着要主动跟刘备正式开战。
把这些思路捋明白后,刘备只想知道己方该如何应对:
“那么,我军是否要设法告知袁绍、曹军主力并没有南调呢?如果能让袁绍醒悟,袁绍或许就不会发动新一轮的进攻了。但就算袁绍进攻,他也未必就会再败……
就算败了,如果能多消耗曹操一点兵力,对我们而言也谈不上害处——先生以为,当如何应对?”
诸葛亮想了想,还是非常果断地说:“该提醒袁绍的时候,还是得提醒,毕竟我们两军名义上处在联盟抗曹的状态,坐视友军陷入曹贼的诡计而不闻不问,有损于我军的大义——
关键是家兄信中提及,他写这封信之前几天,刚刚在长江口的水战中截获、迫降了周瑜,而作为代价,他向周瑜承诺,不对孙权赶尽杀绝。
孙权北上之后,要想投曹,估计得先假意投袁,一旦孙权出现,曹操假装救孙的计谋,也就不攻自破了,到时候袁谭肯定会知道孙策已经灭亡——当然,曹操还可以‘假装自己不知道孙策已亡,假装自己真心全力救孙、北线依然有空虚’。
所以,如果孙权都到了袁谭那儿,我们的警告使者却迟迟不到,将来袁绍、袁谭会怎么看我们?这个提醒是非提不可的,可以迟到,比孙权到得晚,只说是路上耽误了,但绝不能不去。”
刘备这才想起来,刚才诸葛瑾给他的这封信里,还有一个细节,自己忽视了,没有把几件事情联动起来看。还是诸葛亮的筹划面面俱到,所有细节都想到了。
刘备从谏如流地答应道:“如此说来,派人提醒袁谭,是非去不可的,曹操这计策,倒也有漏洞,未必能骗得到袁绍了——那先生以为,此番派人去袁谭处,可有合适人选?若是没有,我就照例派公佑去了。”
诸葛亮这次却难得地推荐了一个人:“不如派舍弟去吧——公佑干练,如若在路上延误了,到得太晚,没赶上警告袁绍,难免会让人多些怀疑。
舍弟年仅虚岁十八,从未担任官职,初次做事,拖拖拉拉误了大事,袁谭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只会叹息时运不济。而袁谭自四年前那次、我出使河北之后,与我素来交好,我们诸葛家派人去,也足见诚意,就算误了事也不会被扣留。”
诸葛亮如此建议之时,已是潜移默化被他大哥影响了。
诸葛瑾最喜欢找他们兄弟同窗当中的虚名庸才担任危险的出使任务,捞点功劳。这次诸葛亮把这个“庸才”的主意打到了三弟诸葛均头上。
哪怕袁谭跟诸葛亮关系极好,但是诸葛瑾、诸葛亮兄弟已经位高权重,而且天下都知道他们是不世出的奇才,如今再执行外交任务的话,有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诸葛均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他什么本事都没有,就是混饭吃的。袁谭知道他有多废后,绝不会有任何想法。
就算三弟迟到了,被袁谭谴责一番,也正好让三弟长长记性,知道为官做事是不容易的,以后好好学习、改过上进——这几年,相比于其他兄、姐,诸葛均这厮实在算是“堕落”,家里那么多密卷放着也不用心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刘备觉得诸葛亮的建议很有道理,立刻就批准了让诸葛均去“公费旅游”这一趟。诸葛均从豫章出发,要绕路去青州,路途遥远,耽误也是应该的。
安排完对袁绍阵营的马后炮警告后,诸葛亮又把这事儿梳理了一遍,举一反三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便顺便跟刘备、庞统分享。
“我以为,曹操如果是为了勾引袁绍觉得他北线空虚,而在下邳有所动作。那他完全可能会搭配其他举动,进一步加强其诱骗。
寿春、合肥与大别山不可能是他的进攻方向,演了袁绍也不会信的,所以可以排除。但另外一个方向,却完全有可能,那便是南阳郡——去年初冬,刘表与我们就荆南的控制达成和平后,就再次让黄忠文聘带兵北上,猛攻宛城。
最终曹操因为官渡的吃紧,生死危机关头把南阳的兵力几乎都抽调到了官渡,也导致宛城在这年的腊月最终失守。
此后刘表还想再接再厉,收复整个南阳盆地。但当时官渡之战已经分出胜负,曹操也火速回军堵口了叶县、博望一带,不让刘表占据南阳盆地东北侧的伏牛山、桐柏山隘口。
南阳郡距离许都较近,曹操如果为了收复宛城而抽调军队南下,袁绍是很有可能相信的。我军或许该关注一下宛城方向,顺便提醒一下刘表。
如果曹操真要对宛城动手,那他对袁绍的诱骗,可能就只是我多心了。但如果宛城方向也有虚晃一枪,袁绍就真危险了。”
刘备深以为然,也直接答应了这条建议:“先生所言甚是,我自会加强对景升兄那边的前线哨探。”
第299章 不是玄德公不尽力,只是被人扯后腿
刘备听从了诸葛亮的劝说后,倒是立刻从江夏郡派出哨探、细作,关注了一下西北边南阳郡方向的军情动态。
刘备控制的江夏郡,北部隔着桐柏山与汝南郡相望。沿着桐柏山区一路往西渗透,便可以抵达南阳郡和颍川郡交界地带。
因为那两个郡之间,也是以桐柏山脉为分界线的。而各路诸侯对边境山区的控制力都比较弱,第三方以小股山地斥候渗透,还是很容易渗进去的。
一边派出哨探的同时,刘备另一路也没闲着,便同时打发诸葛均作为使者,顺江而下先去徐州、然后由徐州至青州,向袁谭示警。
山区道路难行,桐柏山区的渗透哨探至少要半个多月才能打个来回。至于诸葛均那一路,至少个把月才能到袁谭那儿,往返至少两个月。
刘备原本还想等桐柏山那路稍有眉目后,提醒一下刘表。结果半个月后,四月初哨探斥候回来,刘备才愕然发现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刘表已经退军回宛城了。
“莫非是景升兄的兵马被曹贼重创了?”听说刘表退兵的消息,刘备的第一反应就觉得是刘表惨败了。
他内心甚至还有一丝不忍,觉得“我要是早点警惕,多问问孔明,提早提醒景升兄,会不会不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刘备还自责“灭了孙策之后,自己太松懈了,享乐庆功浪费了太多时间”。
然而当哨探斥候把打听到的全部情况和盘托出后,刘备的愧疚瞬间就消散了,因为后续的发展根本不是刘备想的那样。
按照哨探回报的情况,后续是这样的:
“回禀主公!刘表上个月确实在叶县、博望两次战败,但损失都不算大!可曹操乘胜求和,还把刚攻占的博望县归还给了刘表,并且归还了此前两战俘获的荆州军俘虏。
曹操还承认了刘表对宛城的统治,以朝廷旨意升刘表为左将军、并申明此前张羡自称荆州牧是一个误会,是桓阶矫诏,许都朝廷认可的荆州牧还是刘表。刘表也因此承认了曹操的议和。”
刘备听说全部始末后,一时颇为惊讶,再次找来诸葛亮、庞统商议对策。
诸葛亮和庞统听说后,也是微微有些意外,但谈不上惊讶,显然他们对刘表“见好就收、不复远图”的脾气太了解了。
毕竟历史上的刘表,在官渡之战后的六七年里,也是左右骑墙,摇摆不停。一会儿写信劝和袁尚袁谭,一会儿又承认曹操,打不过就加入。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大志不再,犹犹豫豫一点都不奇怪。
而且原本的历史上,以刘表的实力,他连宛城都拿不回来。这一世,已经算是受益于蝴蝶效应,因为曹操在官渡打败袁绍多花了两个月、而刘表又不用亲自平张羡,腾出手来提前打宛城,这才拿下了宛城。
东汉时荆州的区划本就是包含宛城/南阳郡的,刘表能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很满足了。
……
“景升兄居然与曹贼议和了?只求拿回宛城、见好就收?对此我军当如何应对?景升兄不会被曹操拉拢过去,与我们为敌吧?”刘备面对这一情况,率先说出了自己的主要担心。
诸葛亮反应倒是很快,立刻分析道:“刘表连继续打曹操都不敢,如何敢与我们为敌?他应该只是想先占稳宛城,慢慢控制南阳郡,等将来另有机会再伺机而动。
相比于刘表,我们更该关注曹操,曹操在叶县、博望算是乘胜求和。而自古征战,多半是乘胜追击,岂有乘胜求和的?这愈发说明,曹操就是想集中兵力,在短期内对袁绍发动新一轮的大战。
我估计派阿均去出使袁谭、示警袁绍,已经来不及了。不过至少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刘备听了,也不再纠结已经不可挽回的事情,反正就算被诸葛兄弟料准了,损失的也只是袁绍,跟他没有直接利益关系。
刘备把心思收回来,专注于眼下,继续追问:“景升兄不至于被曹操彻底拉过去,这算是不幸中之幸,那我军能利用这一点,敲打警告景升兄么?当然,不能把景升兄逼到曹操那边去。”
知道自己不可能直接受害后,刘备就想着捞点什么。虽说刘表与曹操和谈,与刘备阵营没有直接关系,但刘备好歹也算是“积极奉衣带诏”的势力,他可以道义上谴责一下刘表,为将来铺垫。
诸葛亮、庞统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而且想得比刘备更细节。庞统因为这几天没捞到表现机会,就立刻献策道:
“主公,我以为我们可以派出使者,就此事适度谴责一下刘表,身为汉臣,应该继续尊奉衣带诏。顺便还能进一步拉拢荆州士人的人心。
这样,我们可以把刘表与曹操和谈作为一颗伏子埋下来,如今暂时不对他动手,将来时机成熟时,手上可以多捏一个把柄。”
刘备觉得颇有道理,微微点头,又问诸葛亮意见。
诸葛亮的想法跟庞统其实差不多,只是他不需要急于表现,就能慢慢想,想得更细节一些。此刻被刘备点名,他才缓缓补充:
“我以为士元所言,原则上没问题,不过可以再细腻一些。比如,我们可以给刘表一个台阶下。众所周知,荆州内部如今各派分裂严重,有亲善我军的寒门士人、流亡北士、中小豪强,也有亲曹的蔡、蒯两族。
刘表年老,岂能有精力事事亲自处断?想来无论他最终决策继续抗曹还是就此和谈,都会有人力劝谏言。
比如刘表要是决定抗曹,多半是机伯等人倡议,又或是刘磐、黄忠求战。
而刘表选择和谈,在决策之前,肯定也有蔡瑁张允、蒯良蒯越进言劝和。我们可以忽略刘表的决策之过,只盯着蔡瑁等人的进言,把这事儿说成是‘刘表误信谗言’,也给刘表一个台阶下。
如此,我们的谴责效果会更强,刘表受到的刺激也会更小、更能保住他本人的面子,不至于倒向曹操。将来真有变故,我们要对荆州下手,理由也更充分。”
刘备瞬间就醒悟了,这不就跟“清君侧”一个道理么,只不过现在变成了“清州牧侧”,始终不说刘姓宗室州牧有问题,只说是他身边有奸佞蒙蔽扯后腿,破坏了宗室诸藩拱卫天子的大业。
如此一来,对于更好地拉拢荆州人心向自己,确实有莫大的帮助。
这个外交谴责的机会,不用白不用,绝对不能浪费。
哪怕自己还没有对刘表动手的打算,但是先捏一个白送的额外宣称在手里,总归是好的。
……
此后几日,刘备就按诸葛亮和庞统做出来的计划,派出了孙乾去刘表那儿“慰问”,对刘表与曹操和谈的行径表示了“惋惜”。
还说如果刘表愿意悔过自新,再次发起攻势,刘备也愿意添兵助战。
刘表对此当然是表示了惭愧和婉拒,说“曹军已胜袁绍,如今势大,豫州不复空虚,非进兵良机”。
孙乾还装模作样苦劝,告诉刘表“曹操乘胜求和,可见其心虚,必是要抽兵再战袁绍,景升公切不可被曹操瞒住”。
面对孙乾的劝说,刘表面露尴尬,他是不想出力扛伤害的,只想趁着曹操跟别人死磕的时候捡便宜。所以哪怕知道孙乾所说是真的,他也不想改变,
反而幻想着“要是袁绍心中不服,卷土重来,再跟曹操来一场类似官渡之战的大战,相持咬住曹操,我再动手也不迟”。
不过以刘表的身份,肯定不能把这种龌龊的想法说出来,所以面对孙乾的谴责,就由蔡瑁和蒯良反驳。
蔡瑁毫不客气地驳斥道:“哼,刘备倒是会唱高调、自称第一批奉衣带诏讨逆,但天下人都知道他雷声大雨点小!衣带诏已有一年,怎不见他出兵伐曹?
我主虽然兵力薄弱,但为天下伸张大义之心不减,好歹还与曹操力战,夺回了南阳郡大部。刘备迄今为止,可曾从曹操手中夺得一郡之地?还有脸谴责我主?”
孙乾当然也不能折了刘备的名声,据理力争:“我军虽然不曾从曹军手中夺取州郡,但那也是江东孙贼附逆、牵制我军所致!我军形势不比景升公,我们乃是腹背受敌。
贵军去年冬天能全力北上,不也是因为我军先扑灭了张羡,然后请景升公重新任命了武陵、零陵等郡太守,并且让被裹挟的桂阳太守赵范反正、重新听命于景升公。
那江东孙氏,与贵军也一贯是世仇,若非我军隔绝淮泗、豫章,怕是贵军还要分心应付孙氏!我军一直在忙于拔除背后芒刺,哪里还有余力北上?会稽之地至今未平,等南方安定、稍作整顿,自然会北上的!”
孙乾一番话,把刘备征服荆南,美化成了只征服了一个张羡本人驻守的长沙郡,另外三郡都说成“依然是被刘表的人统治”的状态,从而为刘备过去一年的忙碌不休无暇直接攻曹,找到了充分的借口。
蔡瑁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这样强词夺理,乍一想不知如何反驳,一时竟愣了。
蒯良便赶忙跳出来救场搅混水:“公佑先生此言怕是不妥!自古未闻讨逆者不除元凶首恶,而专注于党羽的!昔大将军何进为诛宦官,妄听袁绍愚策,招董卓进京,遂祸乱天下。
若是听曹操之言‘但诛首恶,付一狱吏足以’,又岂有此后十余年祸乱?由此可见,讨逆当直捣腹心,首恶既诛,余众自服,这是造杀孽最少的平乱之法!”
孙乾却丝毫不让:“子柔先生号称天下高士,今日竟如此强词夺理,此一时彼一时也。何进之时,天下尚未彻底大乱,但诛首恶自然有可能解决十常侍之祸。
但如今天下已经战乱十余年,分崩离析,讨逆岂是诛杀首恶就能解决的?若是诛首恶有效,王允杀董卓后,何以旋即为李傕郭汜所灭?董承、吕布于许都密谋诛曹,何以被群逆反扑?
王允、董承的教训,早已给了后来者教训,所以我主才决定稳扎稳打,不可冒进,不敢奢望毕其功于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