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刘备本人情商如此之高,率先堵话于无形,还是辛毗抵达之前,诸葛亮已经先教过他怎么说了。
这局面,对辛毗而言是真的无解啊,哪怕他这一路上天天跟着诸葛瑾,能确定诸葛瑾没有再玩什么小动作,但刘备身边还有一个诸葛亮呢,简直是天罗地网,无懈可击。
辛毗最终也只能帮着袁绍认错,承认是袁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甚至不得不暗示“袁绍之所以不肯提前商量,就是为了趁刘备刘表被曹操缠住、不备的时候,偷偷偷曹操。商量了就错过偷的时机了”。
听辛毗说出这番话来,刘备心中也是了然,知道这辛毗这一路上已经被改造得不错,被相当程度上拉拢过来了,估计再使把劲,就能让他当内应或者说“军援用途监督者”了。
当下刘备也不急躁,就先领着使团回武昌城内,设宴款待,各种礼遇,过几天再谈正事。
顺便也能趁着这几天休息期,让使团参观一下刘备阵营如今的军工产能(但是要把那些技术保密、看一眼就容易偷学的技术环节隐去)。
让辛毗回去后转告袁谭,开开眼界,导致袁谭更加放不下舍不得刘叔的军援,从而越陷越深。
这种感觉,就像二战时的米国人,请那些到米国化缘军火的盟军国家使者参观“民Z兵工厂”一个道理。
……
当日的接待宴席,具体细节自不必提。
次日开始,自然另有人带着辛毗去参观开眼,刘备安排了刚调任鄂县县令的向朗负责这项工作。
而刘备自己,当然要跟久别重逢的诸葛瑾好好聊聊,问问诸葛瑾对于援助袁谭方式的具体想法,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诸葛瑾是前年攻破黄祖后就去江东了,算起来已经有超过一年半没跟刘备和诸葛亮见面。
自从衣带诏事件爆发后,刘备原本被曹操牵着鼻子压抑的感觉也算是一扫而空,然后一年多里他就埋头把张羡和孙策这两个听命曹操的附逆羽翼剪除了。
随着张羡孙策灭亡,刘备忽然有点空虚,一方面他需要消化新的地盘,休养生息,今年确实无力北伐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诸葛兄弟一再劝他不要为袁绍做嫁衣,刘备暂时有点迷茫,不知道除了休养生息,这两年还该干些什么。
听说袁绍重病之后,刘备倒也期待过袁谭不得志,会被他傀儡,但又总觉得不踏实,觉得这种可能性应该没那么大。他总想掌握更多主动权。
这一切,都需要跟诸葛瑾当面恳切地谈清楚。
这天一大早,刘备就让人摆了酒果,在武昌城外鹦鹉洲边、那座纪念祢衡被黄祖杀害的亭子里。
时值农历八月,秋高气爽,但也不冷,就在亭子里设了四副席榻,刘备坐在上首,诸葛瑾对坐,诸葛亮、庞统在两侧打横作陪。其他亭中并无外人。
连侍女都没让过来伺候倒酒,都是刘备等人亲自动手,只有偶尔上菜的时候才有侍女走近。
刘备自然不会跟诸葛瑾见外,酒过三巡,直接诚恳相询:“子瑜之策,孤素来不曾怀疑,不过此番只以军械援助袁谭,而不直接公然与曹操开战,有些关窍,一时实在难以想明白。
江南已平,今年或许不该和曹操开战,但明年呢?是否会对我军的勤王大义有损?而且军械给了袁谭,虽然可以让我军只出物资、少损人命,但袁谭具体如何使用,就算派人监督,怕是也无法彻底控制。
如若袁谭所部战力不济,也不如我军坚定,战局不利时成批投降曹贼,岂不是资了敌?而且袁绍至今只是病重,他若以父子之名强行征调袁谭的军械人马用于他处,我们又该如何挟制?袁谭答应我们的条件,终究对抗不了袁绍。”
诸葛瑾静静听完,也没急着回答,反而放下酒杯,看了一眼诸葛亮:“阿亮,这几个问题,你也不能为主公解答么?”
诸葛亮放下羽扇,郑重说道:“我倒是能回答其中一两问,但主公还想多方印证,最后一问,连我也不敢担保。”
诸葛瑾这才点点头,最后一问是关于袁绍对袁谭的控制力的,这涉及到穿越者对袁绍一病不起的先知。
诸葛亮并非穿越者,他无法担保袁绍这次的病会死,也就不能回答,这并非人智的不足,看的是天意。
既然如此,诸葛瑾也不管阿亮已经回答过了多少,他都再统一回答一遍好了。
只听他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主公担心,明年也不与曹操正式开战,是否会影响大义名分。我以为,此事不足为虑。我们已经打出反曹的旗号了,只是并未真刀真枪实战。
只要保持住这样的姿态,我们不先发起进攻,就能让曹操对我们保持松懈,不把主要兵力放到南线。曹操也不想同时南北两侧树立大敌的。而两淮战线绵延千里,只要能保持在一个较低的戒备烈度上,我们便可以少耗钱粮物资人力。
而且一旦曹操南线空虚、真给了我们可乘之机,我们也可以随时随机应变,假借袁谭的名义跟曹操摩擦,徐徐削弱之。只要控制住烈度和摩擦的起因,让曹操相信战事不会全面升级,我们就有可能争取到‘让曹操稍微吃点小亏后依然忍了,依然以对袁大局为重’,这样我们才能花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进展,尽量让友军依然多分摊一些压力。
最后,曹操的土地缺乏开发潜力,平原耕地已经很充足。南方却开发不足,此前被张羡、孙策占据的郡县,只要用我们的方法稍加治理,清查山越、隐户、逃民,产粮征兵的规模便能有很大提升。
若是我们还能弄出跟淮南稻麦轮作一样的重大农事技法突破,那么未来数年之内,让南方之地凭空增加数郡的钱粮都不是没可能。反正时间站在我们这边,有机会我们就果断抓住蚕食,没机会就发展自己待变。”
刘备听了这些解释,与诸葛亮所说也印证了一下,心中稍稍宽慰,又连忙补充追问:
“若真能如此,既控制住局面,不让曹操以我们为主要敌人,还能伺机削弱、一边增强自己,那固然是好。不过具体又该如何实现呢?
方才所提‘南方若能整顿农事,学淮南稻麦轮作之法,能凭空增加数郡之民力钱粮’,似乎也有些匪夷所思。”
对于这两问,诸葛瑾成竹在胸,非常肯定地说:“制造有限摩擦、伺机削弱曹操,这不能一概而论,得时刻准备好,随机应变——至于第二问,愚以为,或许可以通过明年分出一小部分精力,以海路探索交趾南部,或是南征交趾士燮来实现。
一来,士燮虽然威胁不大,但如果能在不影响我军对曹操保持伺机而动的前提下,分出些许战力将其慑服、征服,那至少能永远解决我们南边的威胁。
而曹操只要看到我们迟迟没有进攻淮北,他也必然会心虚,说不定会主动给我们找点事情做。说不定他就会给士燮下诏,给士燮高官厚禄,封爵显耀,如他对张羡、孙策所做的一般。
而士燮此前被朝廷实授的官职,一直只是交趾太守。他只是仗着兄弟四人,在南方各郡俱为太守,才实则控制了从交趾至南海郡的广大土地。所以士燮一直想把交趾刺史部升为交州,由他担任交州牧。
曹操若是给士燮升了这个官,实设交州牧。到时候再辅之以‘袁绍已死,冀州已为曹操所得’的消息,则士燮必然觉得曹操才会最终得天下。
士燮自恃五岭险远、南疆烟瘴,必然敢于响应曹操,封关而绝五岭。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以士燮受曹操伪命为由,名正言顺讨伐之。而只要我们没有跟曹操正式开战,曹操也必然会选择坐视士燮单独牵制我们,他自己则趁机经略幽、并。”
刘备听得很耐心,也渐渐觉得诸葛瑾说的有点可行性,但他还是有些焦急,又打断追问:“若真有大义名分顺便扫除士燮,那倒是占用不了多少兵力和时间。但交趾荒凉,人烟稀少,对于先生方才所言,又有什么帮助呢?”
对于这个问题,诸葛瑾只好先抛出一些穿越者才知道的答案了:“是否收服交趾,一正一反,确实只能让我军腾出一两万人的兵力,光看这点收益确实不大。
但我早年在琅琊时,曾读家父所遗笔记,其中多有载天下风土物产,提到交趾炎热无冬,全年可种水稻,一年两熟家常便饭。其南林邑之地更有生长快速的稻米,可一年三熟,移至偏北之地,也依然能一年两熟。
如今我们在淮南,已经推广了小田育秧、大田插秧的办法,可让水稻少占用两个多月的大田生长时间。如果可以把南方稻种移过来,配合插秧之法,或许能在江东和荆南,也实现一年二熟。
如此,淮南每年一稻一麦,江南每年两季稻米,岂不是让江东各郡,凭空增加了一半产粮?当然,此物要想推广,可能需要数年的时间育种、繁殖、劝农教导百姓。
当初主公在淮南推广稻麦轮作,第一年只有射阳、海西二县试点,第二年就推广到了广陵大部,第三年才推广到庐江、九江。
江南比淮南更广大数倍,且地形破碎,平原分散,如此看来,就算一切顺利,四年之内也不太可能在江南大部推广双季稻,至少要五年。
既有如此利益,主公何不试试,反正对付士燮不用耗费太多资源。如果最终没有发展到必须动武的那一步,能以偏师航海去林邑,以贸易手段得到优良稻种,也是可以的。
那样代价会更小,取得收益的速度可能会慢一些。总之一切都可以根据未来两年形式变化、随机应变,用文用武都有可能,难以现在就定论。”
第311章 不能说的秘密
刘备听诸葛瑾描述了彻底解决南方后顾之忧的种种收益后,对于这个计划倒也不太反对了。
但刘备刚才的一大堆问题,诸葛瑾这也才解决了一个“不跟曹操全面开战期间,有没有别的突破方向可以扩张己方势力”。
刘备后面还有一堆细节问题,需要诸葛瑾梳理。
诸葛瑾便继续侃侃而谈:“然后,我们来看仅靠支援袁谭,是否足以牵制曹操?是否能防止出现袁谭军溃败导致的资敌?
我以为,这其中的关键就是,我军要派出监督援助军械使用的联络使者。
如果袁谭一切按照我们的要求使用,账目明晰,战意昂扬。我们才会少量多次、继续提供。一旦袁谭有懈怠,或者监守自盗,我们便可以收拢援助。
这一点最初或许比较难做到,袁谭会希望保持住更多自主性。我们第一第二批物资,可能得多给甜头相对少监管。但随着他局面的恶化,他将不得不越来越向我们靠拢,到时候自然会加深监管。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没有直接出兵河北之前,并不是没有在北方取得领土和人口利益,我们事实上是在逐步推进傀儡袁谭的。袁谭不甘心彻底成为主公的附庸,只是因为他还不够惨。
只要曹贼给他的压力越来越大,袁谭迟早有带着他的土地成为主公附庸的一天。袁家是我们讨贼的盟友,我们不能直接对盟友下手,只有在援助盟友的时候、让他们越陷越深,最后不得不投靠,才于主公的大义无损。
所以袁绍只能死在曹操之手,要是曹操不下这个手,将来我们还会难以处置,有曹操帮我们做恶人,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真到了袁谭危急的时候,我们的一部分军队完全可以应袁谭的邀请、进入青州甚至幽州境内,作为袁谭的友军,打着袁家的旗号跟曹操打。
而就算真到了那一天、曹操知道了这一切,他也会装作不知道的,因为曹操也不希望在袁家至少是袁尚死之前,就明着跟我们全面战争,能够多拖一天,曹操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曹操很清楚,我军和曹军的全面开战,对曹我双方都没有好处,反而会给袁、马、刘表刘璋以喘息时间。只要我军和曹操没有全面开战,我们双方就都可以把较少的精力放在对方身上,而各自找点借口、挑背后的其他软柿子先捏。
一旦任何一方背后没有后顾之忧、没有其他软柿子可捏了,就是全面开战之时。我们和曹操并不会同时把背后的软柿子捏完,谁先捏完谁先不怕全面开战。”
有一点必须说清楚,那就是诸葛瑾从来没说过不让刘备直接武力进攻曹操,只是要控制烈度、找借口让队友多扛伤害和仇恨。
能打代理人战争就先打代理人战争,这样对双方都好。刘备的部队可以以“自愿”或者“雇佣”的形式参战,具体可以到时候再看情况而定。
后世20世纪很多争霸的两强也都是这么干的,从中东到东欧到半岛,大佬都避免亲自以官方身份下场,尽量找白手套代理人。
这样将来形势不顺、或者遇到别的什么突发意外,不得不暂时降低对抗烈度的时候,大佬本人也不丢面子,丢的是白手套的面子,不至于直接死磕到不死不休无法停手。
同时又确保流血死伤最多的,始终是前面那个白手套友军,他们是扛最多伤害的。
这样最后一样能把青州甚至一部分幽州控下来,还体面,何乐而不为?
历史上袁谭最后撑不住时,都短暂投降过曹操,只是后来又反复了,让他暂时投降刘备,心理障碍阻力估计都比投曹小得多。
而且这一世要是被刘备控制,刘备有的是办法让他无法反复。
或者说就算袁谭最终发现即将被架空、想反复,到时候郭图、辛评、辛毗、王修、管统这些人都未必会跟着袁谭反复了。
诸葛瑾相信刘备的人格魅力和拉拢手腕,应该比曹操还强些。
如果能在傀儡架空袁谭的过程中,慢慢把这些人的人心争取过来,最终袁谭就一个光杆司令,他还拿什么反复?
当然了,这些人里面,郭图貌似人品稍稍有点那啥……但也不得不说,越是这样谄谀之人,其实越容易利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途,郭图要如何用,后面可以随机应变,没必要一开始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诸葛瑾从来没劝过刘备完全不要管河北、任由曹操吞并河北。最多只能说“任由曹操攻破邺城,拿下除了渤海郡以外的冀州其他地区,以及并州”。
但青州全境和幽州大部,诸葛瑾是为刘备想办法保住的,通过傀儡袁谭来保住,这一点始终没变过。
最终实现刘备拥有整个南方和东方,对抗西北的曹操——千万别理解为刘备只有南方,不,他还有东方,一直到幽州那么北的地方,只要够东,只要沿海,刘备就会去顶住,充分发挥本阵营的海运优势。
这种情况下,把冀州除渤海以外的部分,彻底让曹操拿住,将来几年后并州也被曹操拿住,这都是必须的。
因为曹操要是连邺城都没攻破,连冀州大部都没拿下,那他对袁谭的压力根本就不够大,袁谭都没必要投靠刘备了。
袁谭靠自己的实力就能活得好好的,他还投刘干什么?不就是靠自己活不下去了,才会投么。
要收服一个盟友,必须走这个流程,否则就坏了名声,变成主动背刺盟友了,那种事情本时空的刘备是做不得的。
甚至于,要是刘备没有听诸葛瑾的,而是在这时候选择了直接以自己的名义北伐曹操,那也一样会导致傀儡迫降袁谭失败——
刘备全面北伐的时候,曹操肯定会抽调重兵回来打刘备。到时候袁谭的形势如果没那么危急了,他还怎么会甘心当傀儡?就是得让袁谭自己扛伤害,他才会因为扛不住,最终“宁与刘叔,不与曹贼”。
另外诸葛瑾知道,历史上公孙度在204年就要死了。刘备现在201年灭孙策,202年可以对士燮动手,动完手后增援袁谭的过程中,原本就要在青、幽战场保持一定的部队,哪怕是打着“袁家援军”旗号的,由袁谭供给粮草。
以曹操如今的局面,他如果拿不下袁谭,是很有可能劝诱公孙度联手的,曹操有朝廷的名义在手,只要给公孙度封官许愿,公孙度仗着辽西走廊四百里荒原,未必不敢接受曹操的官职。
只要接受了,那刘备军在援助袁谭的时候,就近搂草打兔子,趁公孙度死时公孙康接位的不稳时机,再顺手打一下也是可以的。
这不影响北伐的进度,因为不存在特地千里远调的情况,都是近在手边的敌人——
对于普通诸侯而言,哪怕占领了青州或辽西,也不能说辽东近在手边,因为他们要走陆路,要面对四百里荒芜的辽西走廊,以及辽河流域的辽泽。
但对于走海路的刘备而言,到时候辽东确实可以说近在手边,他有海船可以直接驶入辽河登陆。
这些都是后话了,后续变数更大,暂时不必赘述,诸葛瑾也没打算都说出来。
……
诸葛瑾把“派强硬使团监督军援的使用”和“时机合适的时候,让我军打着袁家援军的旗号入场、同时保持我军的自主指挥体系,确保袁谭不能插手这支部队的指挥”这两点后招跟刘备全面阐述清楚后,
刘备的问题也终于全面解决,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