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登果有些羞愧,似乎在动摇、试图下决心。
诸葛瑾便准备推一把,拿出之前跟刘备商量好的条件之一,把陈登彻底拿下:
“元龙兄,你是淮浦县人吧,淮浦如今还在玄德公手中。你的父老乡亲,都还是玄德公治下子民,你何不弃暗投明,共报朝廷呢。”
诸葛瑾提到的淮浦县,了解前阵子战史的人,一定不会陌生——淮浦于淮河岸边,在淮阴下游、海西上游。
之前他跟张飞突围去海西的路上,被袁军雷薄部发现,他就让士仁带着抛弃的船撤去淮浦。
所以,诸葛瑾帮刘备守住并全取广陵的另一个蝴蝶效应,也算是显露出来了。
哪怕陈登真是一个“纯粹的地方利益者”,那刘备好歹还实打实站着徐州一整个郡零几个县呢,而且脚跟扎得很稳,其中还包括了陈登的故乡。
这种情况下,重新拉回陈登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了。
跟历史同期那个丢掉全部徐州地盘、无家可归的刘备,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陈登果然颇为意动,但他思虑缜密,想了想还是提出几点难处:
“玄德公仁义惠民,登岂能不知,登也愿为他效力。只是眼下我与家父的官职,皆是朝廷正式册封的,也需要在下邳任职。
若贸然弃官追随玄德公,虽合私德,却恐落下不忠于朝廷的恶名。且家父年事已高,私行投奔,怕是惹出麻烦。”
陈登原本在徐州的职务,是“典农校尉”。几个月前曹操派人来徐州传旨、给刘备封镇东将军时,也一并追认了几个徐州高级官员的职务,所以他们现在都算是朝廷的官。
好在,诸葛瑾早有准备:
“玄德公与兄相交数年,岂能不知兄的种种难处?所以,他早就想到了,为了保护元龙兄于令尊,不会让你直接弃吕布逃走的。
相反,他还希望元龙兄能主动求吕布让你出使朝廷,为吕布请功求官。只要吕布派你去了许昌,到时候朝廷自然会另封你别的官职,你也就可以名正言顺走脱了——
这里有一道表章,便是玄德公为兄请封的,同时还给吕布请封。等我们在下邳这边办完事,跟吕布和解后,便可一并去许昌。玄德公表奏兄为广陵太守,吕布为徐州刺史。”
诸葛瑾让刘备这么写,当然是有道理的。陈登是淮浦县人,而且原本的历史上,曹操后来也封了陈登为广陵太守,目的是让陈登作为内应帮他搞吕布,后来还让陈登防孙策。
既然曹操本来也会倾向于这么封,那还不如刘备来做这个人情呢。
而如今这个时空,刘备也实打实控制了广陵郡,这个人情还真就只有刘备能做。
曹操要是乱封别人,估计都上不了任,就半路被各种意外阻挠了。
陈登闻言,果是悚然动容,竟惊得眼泪都下来了:“玄德公如今仅剩广陵一郡之地,他却要表我为广陵太守?!这……”
“怎么?你担心玄德公无家可归?放心,他是镇东将军,镇东将军自然也有其幕府镇所,没说不能设在广陵郡地界上。
玄德公自忖麾下幕僚没有治理地方的大才,请元龙兄治理一郡,难道不妥么?”诸葛瑾理所当然地剖析道。
如果能换回全部家眷,实现北线一两年的和平,再捞点别的好处,刘备怎么会舍不得一个太守的文官名位呢。
反正广陵的地盘还是刘备的,他只是把治权下放给太守。
陈登终于彻底震撼了。
他只觉得嘴唇有些干裂,喉咙也有些发黏,斟酌了良久,才问出最后一个他觉得有风险的点:
“玄德公如此宽宏大量,实在令我惭愧无地。只是此事要想骗过吕布,却还非常艰难——表奏是否被朝廷准许,权柄在于曹操。要表官,总要有功才行。
总不能以吕布偷袭下邳得手之功,便授他徐州刺史、甚至州牧吧?那样朝廷威严何在?
天下岂不是‘州郡唯兵强马壮者得之’,再无正统公义可言?哪怕只是为了这一点,曹操都不会准奏的。
吕布虽然无谋,可他身边的陈宫,定然看得出这个筹码难以兑现。我纵然假装为吕布考虑,也不可能说服吕布相信他能得到朝廷实授。”
陈登一边说,一边反复揣摩。只觉得这种说服,已经超出了人类智力的极限,哪怕是张仪苏秦再世也没用。
这种条件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谁会信你兑现得了啊!
然而,就在陈登觉得绝对不可能的时候,诸葛瑾又发话了:
“怎么不可能?吕布此番攻下下邳,对朝廷不就是大功一件么?关键是看你怎么描述这个事儿……只需如此如此……”
诸葛瑾附耳低语几句,陈登的瞳孔也瞬间缩放了几下,骇然后退了一步,用见鬼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许久之后,陈登才因为“呼吸是由属于骨骼肌的胸肌控制的,受大脑和交感神经管辖”,而差点憋死。
说人话,就是他震惊到忘了呼吸。
陈登大喘息了几口,长长吁出一口胸中浊气,无力长叹:“今日方知先生何以能在广陵之战时逆转乾坤、起死回生。我,不如也。”
第35章 吕布:没有人比我更懂背主之贼!
诸葛瑾用自己的计划,暗中点拨完陈登、简雍之后,倒也没有立刻轻举妄动。
当天下午,陈登就悄悄回城,什么都没做,继续低调——诸葛瑾和他说了,欲速则不达。
陈登现在需要继续唱红脸,扮演代表吕布利益的角色。如果暴露,后面的计策效果就打折扣了。
而简雍那边,则是当天下午就没回下邳城,直接玩了消失。
而吕布对他看管不严,以至于简雍走了整整一天,都没人发现。
最后还是陈登见时机成熟,才假模假样找了个借口,要在自己府上设宴,然后让人去各家送请帖。
送到简雍府上时,自然“发现”人去院空,陈登便非常“忠义”地派人去提醒吕布。
吕布这才亲自过问了一下,但实在找不到,也就作罢,只是问陈登多久没看到简雍了。
陈登便说总有三四天没见过了。
吕布不疑有他,便真觉得简雍早就逃了。
又过了两三天,风声愈发平静,这个插曲也快被遗忘时。
失踪“多日”的简雍,却又突然高调回到了下邳,他还带来了刘备的书信和表章,公然求见吕布。
显然,他的人设是“逃出下邳后赶到淮阴,见到了刘备后又被派回来”的。
饶是吕布一开始不在乎简雍,但如今也被激起了几分怒火。当天便在徐州牧府内正式召见了简雍,想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
你丫的跑了也就跑了,跑了之后居然还敢公然回来带话,这不是挑衅吗?
简雍不卑不亢来到正堂,对着吕布深深一揖。
吕布旁边也没站文官,只站了魏续、宋宪,显然他今天并不打算来听外交辞令,只想带几个行刑的莽夫、要对方好看。
“匹夫!我留你在下邳继续为官,你竟敢逃去投刘备,又为何敢回来!不怕我将你治罪么!”
吕布说话时,手里握着入鞘的宝剑,随意挥舞。显然他根本不在乎简雍这样的人才去留,他要的只是威严,要别人敬畏他。
简雍却不卑不亢地说:“将军与玄德公素来和睦,勠力同心以保徐州安宁。我在将军处这几日,也是在协助玄德公治理地方,何来投奔一说?”
他这番台词当然是诸葛瑾反复教导过的,但能说得这么口齿清晰,并不畏惧,而且有临场润色,也算是本事了。
诸葛瑾自己,就不想跟吕布这样的莽夫讲道理,因为对方情绪不稳定。诸葛瑾只喜欢跟其他老阴比斗智,越阴的人,他的言行才越有理智规律可循。
而对面的吕布,听了简雍这样的说辞,也是一时懵逼,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展开。
我都跟刘备拼死拼活抢地盘了,刘备派回来的人居然说,双方还是“勠力同心”的状态,没睡醒不成?
因为太过震惊,吕布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简雍只好主动提醒:“将军莫非觉得玄德公所言不对么?玄德公可是至今仍然觉得将军是他臂助,兢兢业业帮他安定后方,以防叛贼附逆。
为了表彰将军的大义,玄德公还拟了一封给许昌朝廷的奏表。表中阐述了此番奉诏讨袁贼、破广陵的功劳,还说将军之功,仅次于他。
若非将军诛逆,徐州腹地必然早已被逆贼献给了袁术,因此,玄德公为此番讨袁之功,表将军为徐州牧!或是徐州刺史!”
吕布一愣,听到这个“或是”,就觉得很奇怪。
且不管刘备为何会表,但表里的建议,不该是明确的吗?就算朝廷不许封徐州牧,降为刺史,那也是朝廷的处断,刘备怎么可能给朝廷提供多个备选项?
不过,吕布的惊讶很快被简雍的一个小动作化解了。
简雍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卷轴,显然分别是两道刘备的表文,具体最后交哪一道给朝廷,还是可以选择的。
吕布素来贪图利益,被这两道表章吸引,也就暂时不去想其他合理性的问题了,只是追着这个诱饵细问:
“如此说来,这两道拟定的表章,其中一道,便是因功表我为徐州牧的,而另一道,则是表我为徐州刺史的?最后究竟交哪一道上去,则是你们想要跟我谈点条件?能让我先看看么?”
“将军真是英明,一猜便中。”简雍恭恭敬敬呈上,任由吕布先看。
吕布便先检查了一下表章的印玺和其他信迹,确保是刘备的——上面果然有刘备的署名,还有镇东将军的大印。
然后他才安心看内容,随后便是越看越惊。
“镇东将军臣备奉诏讨袁……”
“然可恨袁贼暗中勾结丹阳贼曹豹、许耽、章匡等辈,许以厚利伪职,令其为内应、阴占下邳,以断讨逆王师之后……
“幸得镇守沛郡之平东将军吕布,英武果决,奋不顾身,闻逆举而星夜驰援,于下邳都尉张飞与逆贼许耽等部相持不下时,阴袭许贼之背,一夜而平余贼,使下邳不至落入袁贼之手,亦使讨逆王师终不至于后援断绝而溃……”
“其后破纪灵、歼刘勋、光复广陵,皆感吕布安定后方、输送军需之功,且使臣得以将张飞调往淮阴前线,孤注一掷以破贼……”
吕布看完,直接瞠目结舌了。
“刘备居然把我袭取下邳的举动,说成是平丹阳兵叛乱、助他安定后方?”
这还真是万万意想不到的给他脸上贴金邀功呢。
刘备居然如此能忍,丢了徐州三个郡,不但认了,还帮他吕布圆谎、还正儿八经给朝廷这样上表求官?
但吕布细细一想,这个借口倒也确实说得通。
只要刘备肯这样做,朝廷相信的机会还是不小的。
因为这一个月来,吕布虽然占了下邳和彭城二郡,但他并没有进一步对刘备在前方的军队有敌对行动——原本的历史上,刘备在下邳被偷后,还试图回来反攻夺回,那样双方血战一场,就彻底撕破脸演不下去了。
但问题是,这一世的刘备,被诸葛瑾的逆天谋划引上了另一条道,他选择了封锁消息,继续死磕袁术。吕布也乐得先消化尚未拿稳的地盘,不想多树敌,所以这一个月一直相安无事。
说是刘备兵力不足、无力守家,让吕布帮他安稳后路,名义上也是说得通的。
吕布只觉得大脑已经不够用了,但对简雍说话的语气,已经和气了很多:“宪和贤弟,你说玄德公愿表我为徐州牧,可朝廷如何肯信他心中所言呢?他说我是来平叛丹阳兵的,这说法能瞒得过曹操?”
简雍正色拱手:“我主玄德公素来诚以待人,能否让曹操相信,实非他所能保证。但他尽力秉公直言,无愧于心即可。
而且,将军难道没注意这两封表章的差异么?第一封表将军为徐州刺史的,所需的证据便少一些,曹操肯不肯信,就全凭天意了。
而第二封表将军为徐州牧的表章,需要将军拿出的证据也多一些,难度也高一些,但因此也更容易被曹操采信。纵然最后不能实封州牧,但求上得下,一个刺史应该是没问题的。”
吕布刚才被利益所蒙蔽,都没来得及细看他需要付出的条件,被简雍提醒,他才仔细又看,这才注意到:
刘备写得相对郑重、表他为徐州牧的那封表章里,有一个额外的说辞,那就是“张飞献逆贼曹豹首级于阙下、吕布献逆贼许耽、章匡首级于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