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的奇思妙想,真是堪称仙法,什么细微末节处都能益生养命,不得不服呐。就是奢靡了点,特地造这些水晶管,只为这点酒味的醇厚微妙。”
接风宴上,关羽和诸葛瑾酒过三巡,酒意微微上头,关羽就忍不住摸着护髯丝囊,得意夸赞。过去这一年,喝酒真是越喝越舒服,从来没上过头。关羽虽然不知道其中原理,但他很享受这样的日子。
诸葛瑾本来是想直接聊正事军务的,但他也理解,关羽一年半没见他,肯定有很多新奇的事情想感慨。反正眼下也不急,诸葛瑾就陪关羽再多唠唠。
于是他就用缠绕了麻布的长竹箸,夹起煮酒水浴锅里的温度计,轻轻放在旁边案头,正色对关羽卖弄:
“古人常言,喝冷酒手颤目眩,其实是有道理的,只是概括得太笼统了。寻常酿酒,发酵所产,不仅有‘醇酒’,也有不少其他的‘杂醇’,有的还有毒。
元化先生这两年沿着舍弟的‘酿酒曲蘖菌株培育’实验往下深挖钻研,辅以‘风湿寒’三法对比,才筛选出一些菌株,发酵时产生有益醇酒的比例越来越高、而产生有毒杂醇的比例越来越低。
有了这温度计后,元化先生又反复试验,试出这有益的醇酒,八十度便滚沸了。而有毒的杂醇,六十五度便滚沸。所以古人煮酒,是为了把毒醇先蒸掉,又留下有益的醇酒。
只是古人没有温度计,没法精确确保酒水又醇厚又无毒,往往不是煮过头,没了酒味儿,就是煮得不够,还有余毒。不像我们,能精确控温,就在六十五到八十之间,快速煮透。”
诸葛瑾说着,一边又若有所思地多喝了一杯,烫到六十多度的酒,稍稍放凉后入喉,感觉还是非常不错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甚至冒出了一个念头:
要是将来把高度酒酿出来,然后以成品的方式流传出去,让曹操阵营的人都知道“天下有一种好酒,极为浓烈,而且可以不煮酒就直接喝,还不上头不眼花不手抖”,不知道能不能勾引曹魏高层上钩……
然后,自己再把动过手脚的蒸馏器泄露出去、并且隐藏“不用煮就能喝的蒸馏酒,得预先在蒸馏时丢掉酒头”这个关键技术细节……
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导致曹魏高层集体受害于甲醇中毒。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太难控制了,培养用户习惯本身就很难,而且容易伤及无辜,还会导致技术扩散,诸葛瑾脑中也就闪过一丝念头,随后就被否定了。
但由此也可以看出,一个科学常识不够扎实的人,如果贸然学穿越小说里那样,回到古代就酿蒸馏酒发财,其实是风险很大的。
首先他得有点儿化学功底,知道甲醇乙醇的沸点,知道甲醇有毒,还得知道蒸馏酒最开始出来的那部分酒头里甲醇含量极高,得扔掉。
否则,光是一个“不知道扔掉酒头”的小错误,就可能导致穿越者直接被毒死暴毙。
攀科技还是要慎重呐。
……
诸葛瑾跟关羽简单扫盲了一下酒中诸醇的最浅显常识,很快就听得关羽云里雾里,昏昏欲睡。
关羽也再次清醒认识到,自己不该挑起这种话题的,以自己的常识,只管喝酒就是了,只要知道严格遵照诸葛兄弟总结出来的养生经验,能够更加延年益寿,就够了。
至于原理,怎么可能听懂?
保持敬畏之心才是最重要的!不管诸葛兄弟怎么说,能不能理解,不理解也得照做!肯定有好处!
强行晃了晃脑袋,把那些困倦感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关羽连忙把话题歪楼回军务上,请教诸葛瑾道:
“还是先聊正事吧,不妨说说,你是怎么身在扬州,就看出臧霸、孙观、昌豨升官一事,会导致曹军对徐州的威胁变大的?”
诸葛瑾也立刻止住了好为人师的冲动,跟关羽分析起来。
这倒不是诸葛瑾的自控力有多强,而是反正聊军务,他也一样可以为人师。
“这有何难?我其实并不知道曹军调动详情,但曹操给臧霸三人升官,还是在三人寸功未立、有败无胜的时候,突然升官,幅度还那么大。
我估计曹操肯定是想学我们,打着泰山贼的旗号,扩大战事。这样胜可以追认,败也可以止损。琅琊郡地处沂蒙山区,曹军被耗了两个月,肯定是苦不堪言了。
他们要是还想打,肯定要针对东海郡的淮北平原,这才是他们一展所长的地方。我也是怕东海的守将疏忽,灯下黑了,才过来提点一二。”
关羽摸着胡子点头:“我其实也看出点端倪,算是所见略同,但比贤弟还是差得远了——至少我没本事仅从臧霸等人的升官调令里,就看出那么多门道。
不过东海郡的守备,我也始终不曾放松训诫。有文远镇守东海,陈公台也是跟文远老搭档的,哪怕兵力不多,也肯定能顶住夏侯渊第一波南下攻势。随后我与元龙,自然会以大军支援。”
第346章 夏侯渊:徐州会战兵力是六万对两万五,优势在我
诸葛瑾受刘备所命镇守扬州这个大后方,在没来得及请示刘备的情况下,或者说一边写信请示、一边就赶时间私行到徐州、跟关羽会晤。
这种事情如果换个主公,绝对是犯忌讳的。
但诸葛瑾是真嗅到了军事上的新威胁,怕关羽一时没看明白,这才顾不得那么多了。
而且刘备也不同于一般的主公,他对属下的信赖度,古往今来也没几个可比的,这点小事也就无所谓了。
此时此刻,听关羽对于夏侯渊有可能南侵东海、开辟新战场颇有预估,诸葛瑾也稍稍放心了些,但他还是觉得有些细节,最好查漏补缺提醒一下。
他这一路上十来天,每天闲着就是琢磨徐州战事,肯定有一些心得是关羽想不到的。
诸葛瑾便侃侃而谈地提醒:“云长始终不曾松懈,那固然是好,但夏侯渊此番南下,战力可能超过你的预期,我们可以调动的兵力,也比一开始计划的要少一些,这些都得有心理准备才好。
按照此前的情报,曹操部署在徐州的部队,除去那些必须的守土士卒外,能用于进攻的可战之兵,约在七八万众。我看前两个月战报里,累计歼敌、杀伤,应该在万余人到一万五千之间。那么就算夏侯渊目前手头还剩六万可战之兵,且因连番小挫,士气有所低落。
我军原本在徐州部署了五万兵马,琅琊之战,各部损失之和在四千余人。如果剩下的兵马都能用来抵挡夏侯渊,又有防守之利,那自然是不怕的。
可云长你想过没有,此前我们重点守琅琊,所以有一万五千兵马被困在琅琊的沂蒙山区。而且山区崎岖难行,消息不通。夏侯渊一旦改弦更张,我们是无法通知到仲达、子敬他们及时南下增援的。
这些部队也多以擅长山地作战的为主,贸然强行军拉回平原地带,也容易被敌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一旦遇到意外,反而挫动全军锐气。
所以,云长你可要有光靠下邳、东海二郡兵力抵挡此论攻势的心理准备,甚至公瑾那边的数千水军,也最好不要拉到岸上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水军训练不易,我们如今的水军都还要学习海上操船操帆、精挑细选能抗风浪颠簸的士卒来充任,随随便便用于陆战野战、填充防线,那就太浪费了。”
诸葛瑾有条有理,先帮关羽把敌我强弱、兵力比例大致盘算了一下。
此前第一阶段的战损,曹军确实远高于刘备军,大约是三倍以上的交换比。刘备军伤亡战损加起来四千余人,还有一半是周瑜那边攻击李典、孙观损失的。
毕竟周瑜那条线打的是沿海登陆、主动进攻的模式。一开始冲锋陷阵、撕开敌军防线的过程中,伤亡是免不了的。全靠绝对优势兵力撕开口子、打崩敌军心态士气后,掩杀扩大战果。
相比之下,高顺和鲁肃守城的那两处战场,每一处伤亡都能控制在一千人以下,那才是真正的以逸待劳、稳坐泰山。
可惜,第一阶段战役的杀伤比虽然好看,但刘备军的兵力调度是处在弱势的,琅琊驻军赢了,也不便调到东海战场来。这么一分析,关羽的兵力劣势就比较大了。
关羽显然也有一点这方面的觉悟,只是此前账没诸葛瑾算得这么清楚仔细。另一方面,也是关羽大无畏的心态,让他懒得去纠结,反正不管有多少兵,这一仗都得打。
就像埃吉斯二世那句名言:当斯巴达人听说有敌人的时候,从来不问,有多少。而是问,在哪里。
此时此刻,稍稍冷静盘算了一下后,关羽便摸着护髯套,沉吟追问:
“虽说琅琊的兵马被隔绝在北边,而且出沂蒙山进入平原的道路,容易被曹军堵截,但也不至于完全无法调动吧?
我以为,最多是赶不上曹军南下后的第一战,但只要我第一战能顶住,后续包抄追击、扩大战果的时候,仲达和子敬肯定能帮上场子。”
诸葛瑾则善意提醒:“但难就难在第一阵是否能顶住,只要顶住了,后续又何必拘泥于让仲达他们数百里迢迢赶到正面战场呢?
到时候完全可以让仲达他们顺势转守为攻,从莒县和诸县进攻沂西的琅琊各县,甚至迂回包抄东海郡位于沂水以西的兰陵等县——其实,这正是我要强调的。
此番战役,曹操敢提前给臧霸、孙观、昌豨升官,让曹军主力打着琅琊贼泰山贼的旗号入寇,这其实是一柄双刃剑。曹军因此可以变得收放自如,让战役规模、持续时间变得可控,但也等于是把一些郡县放到了赌注里。
我军这边,徐州的淮北部分,便是此战的赌注。曹操那边,琅琊郡甚至泰山郡,便是此战的赌注。
若是两军最后打到筋疲力竭相持,那就是各自拿回自己的赌注,暂时停手歇息,然后冬天乃至来年开春另找别的方向突破。
若是我军势弱,曹操便会把我军掌握的徐州淮北部分尽数吞掉,然后暂时到此为止、先掉头收拾完袁尚,再来南征扩大战果。
而若是曹军弱势,我们也可以趁机进占琅琊和东海的西半部,因此,如果云长你有把握、也有这个野心的话。
不如在一开始统筹时,就把仲达和子敬剩余的那一万两三千人马,作为反攻时的总预备队。
这样,既省去了仲达和子敬增援途中被敌军拦截、各个击破的风险。还能够起我军将来转守为攻时,更加的切换自如、出其不意,也免去了他们进攻前往返奔波之劳,能够以最养精蓄锐的姿态进入反攻。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可以用手头下邳、东海两郡的兵力,先打好防守战。如果这点兵力不足以防守,反攻根本无从谈起,那这些准备就都是空谈了。”
关羽被诸葛瑾的一番擘画大饼、展望鸿图,激励得悠然神往。
说句良心话,在诸葛瑾来之前,关羽还真没想这么远,他一开始的追求,就只是纯粹的死守。
毕竟防守就很难了,谁还能一开始就想“如何部署防守不但能确保守住,甚至更利于守住后的反攻”。
此刻被挑起了好胜之心后,关羽忍不住多抠了几下丝囊,拍案道:
“确是如此!寇可往我亦可往!曹贼画虎类犬,喜欢学我们的计谋筹划,总要让他吃点苦头,才能杀杀他班门弄斧的心思!决定了,就只用手头之兵顶住夏侯渊。
不过如此一来,刨除琅琊之兵,再刨除伤亡和公瑾那边的,我们最多只有两万七八千人可用。再算上得给元龙留数千人作为淮河防线的预备队,能投入到淮北的决战兵力,应该在两万五千人以下。
两万五千人打夏侯渊六万,不好打啊。再按原计划,让文远、公台以东海之兵死守郯城消耗疲敌、我带下邳之兵随后增援,应该是不足以击退夏侯渊的。
东海郡境内无险可守,郯城虽是郡治,但夏侯渊也不是非攻郯城不可,完全可以因粮于我,迂回穿插。
时间对我们也不利,眼下秋粮尚未全部收割入库。东海郡地处淮北,不像淮南广陵那边稻麦轮作、收的是夏麦。东海北部几个县都没有种稻,一年只种一轮麦,八月底才刚开始秋收呢。没有入库集中的粮食,很容易被曹军劫掠。”
关羽说着说着,心情也沉重起来,一边让人拿来徐州各郡的地图,跟诸葛瑾切磋起来。
这图上也不仅有郡县河流,也有其他的简易地形标注,至少能看出哪里是山区哪里是平原。
关羽指着己方掌控的东海郡东部五县,逐一盘点,很快就指出:东海郡最东北边沿海的祝其、利城二县,肯定是一遇到夏侯渊进攻就得放弃的,那里完全无险可守。
虽说这两座县城周边有些小丘陵、森林,但都不成片不相连,夏侯渊的大军一个纵深包抄,只要纵深五十里以上,就能把那两个沿海小丘陵切割下来。
剩下的郡治郯城,以及厚丘,和全郡最重要的海港城市朐县(连云港),这三处倒是可以守一守的。关羽此前的防守重点就是郯城,也把张辽部署在了那里。
郯城毕竟是郡治,政治上是最重要的,而且是唯一卡断沂水咽喉的县城,守住了郯城,夏侯渊就没法沿着沂水顺流而下,威胁位于沂泗交汇之处的下邳。
至于朐县,虽然也重要,那里是糜竺糜芳的老家,也是糜家海商的母港,商业非常繁荣,钱粮物资富庶,但战时这种海港很难坚守。
关羽已经提前下令东海太守糜竺走海路转移物资钱财,能暂时带走的都带走,万一城池被占了也不可惜,最多被烧毁一些建筑和港口船厂罢了。
诸葛瑾听了关羽原本的部署后,则是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一点。
他用折扇的扇骨挠了挠后背,随后敲击着扇骨说:“让文远守住郯城疲敌,也未必有效。如今是秋收季,夏侯渊完全可以走到哪吃到哪,暂时放弃打通沂水航道都没关系。
我军要以少胜多,是必须先以一座坚城为诱饵,长期疲敌耗敌。待其兵疲意沮,再以主力增援、内外夹击破敌的,所以郯城这个诱饵,还不够大,不能让夏侯渊坚决持久强攻。
相比之下,还是以钱粮物资诱导他的行动,比较有把握——虽然你已经给子仲下令,让他转移朐县的钱粮物资,但这一点敌军肯定是不知道的。
为何我们不假装死守郯城、死守沂水航道,然后另一边制造一些‘文武不合’的假象,诸如糜家人自认为功高,舍不得朐县的家业,不愿意转移,不愿意让工坊船厂港口这些无法转移的设施被敌军烧毁,要求文远或公台分兵去守朐县。
还可以言之凿凿,假装以子仲的名义献策,说‘我军此前在琅琊沿岸,靠公瑾的海船水军,先后痛击了在胶山、日照的李典、孙观部。如今只要公瑾的海船水军还在,则朐县必然可以固守,就算陆上三面被合围,也有公瑾的海船队出入运输军需、运出人员,完全没必要一开始就弃守,可以试试看守一下,实在不敌再走也不迟’。
若是夏侯渊打到郯城时,打得过快,意外截获了朐县守军向郯城守军求援的书信,又或者是打听到了糜家的功劳、自恃其妹为主公生出长子而傲慢……这骗术成功的机会,就更大了。”
关羽听到这儿,也忍不住眼神一亮。
他确实需要一座城池来扮演“吸铁石”的角色,在曹军刚入境时,先把曹军吸住、疲惫消耗一番。
不能让曹军如水银泻地一般,一上来就四处乱穿插分割、大肆破坏东海郡境内各处建设成果。
原先关羽觉得,扼住沂水航道咽喉的郡治郯城,好歹能多拖一会儿。
但现在看来,诸葛瑾帮他想的这个暂时的诱饵,似乎更好用。
而且糜贞确实去年年底刚刚给刘备生了儿子。要说这个节骨眼上,糜家的人会骄纵、觉得应该“苦尽甘来、连本带利收回当年的投资利益”,那也是很容易让人相信的。
关羽本人不知道历史,他心中对这种情况的想象空间,还是比较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