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要沉住气!我军人数虽众,但如若只用骑兵对战,比赵云并没有绝对优势。赵云若是立刻后撤,我单以骑兵追击,很容易步骑脱节,还是先以弓弩射住阵脚,观其变化。”
就在曹仁思考之际,赵云的前排骑兵,已经逼近到两百多步的距离上,列好阵势,开始放箭。
曹仁看得大吃一惊,也连忙下令对射还击。
“这是什么战术?赵云居然不让骑兵以骑弓在马背上放箭骚扰,改用重弩、下马列阵对射?是了,定是这两年刘备军铁甲越来越多,骑兵也都装备精良。
而战马却不能穿铁甲,穿了也跑不动,赵云这是担心骑弓射程近、以骑弓贴近对射,战马容易折损,这就改为下马射击。还别说……这招虽闻所未闻,却着实适合赵云这种人有铁甲而马无铁甲的兵种……”
曹仁也不愧是一代名将,在矢石交攻之际,很快就判断出了对面新战术配合的利弊得失。
随着两军对射,曹军这边前排士卒不断有人哀嚎倒下,因为曹军的着甲率,显然已经不如相对富庶的刘备军。曹仁只好让手持大盾的重步兵顶到一线,用盾墙勉强遮蔽大部分弩矢。
赵云的弩射程看起来也稍稍远一些,应该不是材质的问题,可能只是结构的优化、导致材料弹性势能的蓄能释放效率变得更高了。
不过这些影响倒不是很大,赵云本来就没追求在最大射程上放箭,而是稍稍留有余量。这样弩箭在飞越二百步后,才能依然保持足够的动能,确保贯穿皮甲。
作为代价,那就是曹军的弩虽然射程较近,但也能够到赵云,只是弩矢的动能衰减更厉害点,典型的“强弩之末”。
而曹军中普通的弓箭手,就完全够不到赵云部了,如果不顶着箭雨上前,就只能在后方干瞪眼。
曹仁原本还指望己方弓弩手就算无法射穿赵云骑兵的甲胄,至少也能射对方手足或者其他防护薄弱的位置。但他稍稍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就发现连这一点都成了奢望:
赵云的部队居然训练了一种新的战法,在踏弩上弦的时候,转过身去背对曹军,这样也不用持盾了,只要把盾背在背上,上弦的时间里,就算有箭射来,大盾也会帮着挡住绝大部分火力,连手臂和腿部都遮蔽保护进去了。
这就是过去一年多里,赵云自己琢磨骑兵在装备了重甲后、如何在确保己方生存性的前提下、依然保持执行传统游斗骚扰任务的能力,所想出来的替代方法——当然,也不完全是赵云想出来的,他也有和诸葛亮探讨,诸葛亮自然也会和他大哥探讨。
而诸葛瑾读过那么多战史,他当然知道后世骑兵在发展出胸甲骑兵后,要想解决“人防弹能力强而马防弹能力弱,如何依然进行远程骚扰作战”这个难题,最终发明出了“龙骑兵”这种兵种,或者通俗点说,就是“下马胸甲火枪兵”。
战马只是帮助转移的,打的时候还得下马打。
无非现在把火枪退回到了汉朝固有的大威力踏张弩。
曹仁白白挨打了一阵,手忙脚乱,什么战果没捞到,还白白折损士卒、被打击士气,终于沉不住气,一咬牙下令全军压上,并且让骑兵准备两翼包抄,缠住赵云。
他已经看出来了,赵云这一招,跟传统弓骑兵打了就跑的骚扰战术相比,还是有差距的,至少强弩没法在马背上上弦,射完一轮后不下马停留没法再射。换来的,则是骑弓改弩后绝对的射程优势、以及不再怕马被射杀。
既然如此,自己只能追上去,紧逼赵云,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白白挨打。
至于追上去,自己的阵型会不会乱,步骑兵会不会脱节,这已经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可以容忍的了。
曹仁军乱糟糟地追了上去,各部明显出现了推进速度的不同。
而赵云却是好整以暇地退后、让将士们上马,然后重甲骑兵把弩挂在鞍鞯上,重新抄起此前挂在鞍鞯上的骑枪或是一体锻造的灌钢卜字戟,缓缓而退。
曹仁的骑兵一旦追得快了、即将接战,赵云就身先士卒扭头带着一小股重骑兵反杀回来,亲手刺落五六名曹军精骑,直如闲庭信步,他身边的重骑兵也气势如虹,纷纷刺杀,把曹军骑兵稍稍逼退。
这种如臂使指的感觉,看的曹仁内心生出一股不真实感。
“不可能,天下怎么有军队能如此令行禁止、士气凝聚的?他们被六七倍的敌人黏住,心里不会怕的么?他们到底在倚仗什么?就倚仗蕲县围城战场上,还有一万步兵作为后援?
但就算他们撤到蕲县,我军的兵力优势依然很明显!无非是从六七倍降到了两三倍!他们为什么那么胸有成竹、连个小兵都不怕?刘备的军队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曹仁不由有些怀疑人生,也第一次真心生出了恐惧。
“将军,还追么?”曹仁麾下一名先锋杂将卞喜见赵云稍稍杀退己方骑兵后、又回马加快速度退却,不由有些犹豫,又来请示曹仁。
曹仁咬牙切齿道:“追!为什么不追!就算追到蕲县也要追!还有二十多里路罢了!要是让赵云拉开了,一会儿再停下、回头下马列阵用重弩骚扰我军,那才是麻烦!”
听了曹仁的话,阵后另有一骑缓缓控马上前,正是满宠,他苦口婆心劝道:
“将军,赵云已是名将,军功不少,如今又徐徐而退,显然是诈败诱敌。天下败在赵云诈败诱敌之下的名将已经不少了,三思呐!”
曹仁心中狂跳几下,显然也有心理阴影,但他还是不甘心这样被骚扰,咬牙道:“我当然看出赵云是在诱敌,他就是想诱我再追二十几里、追到蕲县,他就能跟步兵会合了嘛!
但我已经看穿了他诱敌的底气、我知道他就算跟蕲县大营正准备围城的刘备军步军顺利会师,也依然不是我的对手,那我为什么不追!
大不了我定一个底线:我最南只追到蕲县,如果追到蕲县之后,赵云骑兵裹挟着蕲县围城的步兵,一起继续南撤,那就肯定是另有后手,我绝不再追!
他当我不知道甘宁还有一万多人在龙亢涡水边么?他要是有一星半点跟甘宁合流的趋势,我立刻掉头就走!甘宁也都是水军上岸,那就是步兵,速度没有优势,我掉头他是追不上来的!”
满宠再次语塞,曹仁说得很有节制,他不是盲目乱追,而是“有计划地追击”,定下了一个节点底线,追过了这条安全线赵云还继续逃,他就不追了。
主帅这么有节制,下面的人也就没法劝了。
曹仁付出了一些零敲碎打的伤亡,更重要是士气上的损失,继续对着赵云穷追不舍。
二十几里路上,赵云也走走停停了两次,每次都能再骚扰消耗曹仁一下。这点路对于骑兵而言,体力消耗并不大,但对步兵来说,状态下降就比较明显了。
终于,在午后时分,赵云和曹仁两支部队一追一逃、赶到了蕲县。
满宠一直担心出事,但这二十里路上也没出事,赵云也没头铁到用六千人打三四万人。好不容易到了蕲县,满宠连忙追问曹仁可有下一步计划。
曹仁擦了擦汗,指着蕲县城池道:“赵云若是肯应战,下午就跟他决战一场。赵云若是想耗着我们,步兵稍退又不远退,我们到时候肯定也来不及连夜扎营了,那就让大军直接进城过夜。
明日一早趁着士卒精力饱满,也可再寻战机。另外,让后方保持对关羽的关注,如果关羽有突破取虑县的趋势,或者别的什么动向,我们也可及时调整。”
第381章 招招落空,步步失算
曹仁从符离县一路追击赵云追到蕲县,看似只花了半天多的时间。
但真要对着地图细细讲究,那可是六十里地了。
也就是说,曹仁的军队,从清晨出城,走到午后巳时,靠两条腿走了六十里。在遇到赵云之前,就已经走了三十里。
这也多亏曹仁内线作战,不用带辎重补给扎营装备,只要带当天两顿饭的口粮,才能走得如此轻松。
而赵云身边的部队都是骑兵,还比曹仁的步兵少走了三十里,双方的体力消耗差距可就大了。
这种情况下,曹仁在巳时追上步骑合兵后的赵云、想跟他硬碰硬打一仗,赵云要拖过去也就太容易了。
赵云一边提前派快马信使通知、让包围蕲县的步兵部队准备稍稍南撤。放弃四面围城的计划、把城北的营寨放弃、把笨重迟缓的重步兵和物资,都转到城南的营地内。
另一边,也让骑兵部队适时返身骚扰、迂回拉扯,迟滞曹仁的进攻。等曹仁赶到后,赵云依托城北大营稍作抵抗,随后让轻步兵放火烧了城北营寨,在骑兵掩护下全部退往城南。
曹仁逐次进攻,花了整个申时和半个酉时,一直到天色黑了下来,才逼着赵云把蕲县东北两面的围城营垒烧掉,全军退到西南两面。
这也就是赵云的军队才刚到蕲县一天半,立营未稳,还没修建起防御工事。否则但凡工事坚固一点,赵云都敢直接依托营垒以逸待劳跟曹仁死磕了。
而曹仁看蕲县的围城已经被解除了两面,天色也黑了,自己也被赵云拖得疲乏了,将士们体力不堪再战,只好执行备选方案,让大军进入蕲县睡觉,明早养足精神再战。
三四万人涌进小小的蕲县,把这座县城直接塞得爆满。房子不够住,就把百姓临时赶出来睡露天院子里,把房子全部腾给军队住。
好在是农历七月夏末初秋,天气也不冷,蕲县百姓倒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只是喂喂蚊子,相比于冻死已经算很好了。
但曹军占据民房睡觉之余,肯定会滋扰地方。很多百姓家中的存粮、或者偶有不算贫寒的小康农户家养的下蛋鸡,也都被搜刮吃喝一空。
至于有没有民妇被曹军侵害,那就无法统计了。
而且,曹仁在进入蕲县后,还留了一个心眼:他很担心赵云今晚会摸黑退兵,不给他决战的机会,就是吊着他消耗他部队的体力、让他白白“折返跑”。
所以在入睡之前,他找来部将和幕僚吩咐道:“今夜不可全军安睡,正好分出小股部队今夜劫营,务必让赵云不得安宁,如果赵云想走,也能及时发现。”
满宠闻言,眉头一皱,劝谏道:“赵云素来冷静细致,治军严谨,劫营怕是难以奏效,还会让将士们白白送命……”
曹仁武断地一抬手,脸色冷厉:“我当然知道赵云治军严谨、防守周密,我没指望劫营来破敌。但我众敌寡,我耗得起!今晚不仅要劫营,还要劫不止一次!大不了每次死伤几百人又如何?我要赵云全军一整夜都睡不着、也没机会偷偷跑。
等到明日一早,我军在城内睡得安稳、精神饱满,再与之决战,赵云必亡!就算他有坚甲利兵又如何?坚甲利兵也救不了体力衰弱没睡着的疲兵!”
满宠心中一凛,不敢再说,暗忖曹将军果然是狠人,不择手段。
对于拥兵四万的将领而言,付出一两波数百人级别的伤亡,换取决战前夜敌军睡不好,这个绝对是划算的。
真要是实现了,明天也确实可以指望曹军的体能精力优势、来弥补一大截赵云部的兵器质量优势。
一切也就这么按照计划执行下去了,当晚曹军果然组织了两次劫营,前半夜子时初刻(11点)劫了一次,后半夜寅时初刻(3点)又劫了一次。
……
蕲县城南,赵云的营地内,赵云很早就睡了,一点都不担心劫营。
他不是没想到曹仁会劫营,以赵云的谨慎,他早就什么都防着了。
之所以睡得这么安心,是因为这两年赵云在淮南镇守地方、不断操练磨砺兵马、升级装备,军队的很多配套侦查技术也都升级了,装备了不少不起眼但绝对好用的小玩意儿。
这些东西,无一例外也都是诸葛兄弟的手笔。
比如,今夜赵云部扎营时,箭塔、楼橹上的士兵,就在点起火堆照明之余,在火堆背后放了一块打磨得相对光滑的薄薄铜罩。
这东西,说穿了就跟后世灯具的反光杯一样,虽然没有精确计算过内凹抛物面的焦点,反射效率不够高,但相比于完全没有反光杯的传统火炬、篝火,已经要好上太多了。
传统火炬照明最大的痛点是什么?就是光朝四面八方平均乱射,夜里火把旁边是最亮的,把哨兵自己照得鲜明无比,远处摸黑过来偷袭的士兵一看一个准,还能躲在黑暗中放箭偷袭、每每先射杀哨兵。
而远处是否有敌人,光靠火把根本看不清,尤其从亮的地方看向暗的地方,视野非常差。这也是古代军队容易被劫营的一个重要原因,你只能靠派出夜不收、斥候巡逻队来提前发现敌人,很难靠瞭望解决问题。
而诸葛瑾只要稍稍拿出一星半点后世的光学常识、抄几个他生活中见过的灯具反光杯概念,大致锻造打磨一下,也不用精准,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就足以形成质变。
尤其刘备军从四五年前,就开始在豫章郡大规模开采江西铜山,铜矿产量每年增长。多出来的铜都拿去铸钱,就要通货膨胀了,战时也买不到什么战略物资。
既然如此,利用铜比铁反光性好得多的特性,而且纯红铜材质也软容易打造塑形,也比铁不容易生锈黯淡,拿来给军队打一些反光杯用于巡哨,就再好不过了。
(注:理论上银和铝的反光杯效率更好,但古代没有电解法炼铝,银太贵。铜就够了,汉朝镜子也大多是铜镜。)
子时初刻,被曹仁派来偷袭的部将卞喜,带着几百个曹军精兵死士,刚刚摸到赵云大营外。
他还暗暗窃喜自己躲开了赵云的骑兵巡逻队、找到了一个巡逻周期的空档,结果正要往营墙摸、准备放火,居然就觉得眼前一花,好像看到有些不太明显的光柱在扫来扫去。
只因火把配上反光杯,也远不如探照灯,所以卞喜也没多疑,只是稍稍眼花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但十几秒后,弩箭的箭雨就朝着他的方向攒射而来,曹军连忙败退,卞喜也被一根弩箭乱箭射中,带来的士卒七七八八多半带伤,凄凄惨惨退了回去。
寅时的时候,曹军换了个带队部将又换了个方向折腾,结果又是白白死伤了二百多人,几乎没有任何战果。
部将怕受罚,回去之后一边哭诉失败,一边又解释说赵云全军戒备、睡觉都是睁着眼,出动了数十倍的兵力提防,所以才不能得手。所以我军的偷营小队虽然惨败,但也严重骚扰了敌军休息。
曹仁当时还在睡觉,也没有亲自第一时间听取汇报,这些情况只是先汇总给满宠。
等卯时末,曹仁醒来之后,满宠才把这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报给他——
毕竟满宠也有心理准备了,知道劫营就该是输的,也没必要大惊小怪为这几百人的死伤打扰他。还是让曹将军养足精神,天亮后决战才更有胜算。
曹仁醒来后听完汇报,也是不以为意,还很豪气地摆摆手:“无妨,一次死伤二百人,我还死得起,看来‘让赵云全军一夜睡不好’这个目标,已经达到了,今日决战我军必胜!”
……
辰时初刻,天色已亮,曹仁的大军从蕲县开东城门陆续出城,城头强弓硬弩严阵以待,以防赵云突然来袭夺门。
三四万人走了足足两炷香的工夫,才从城门出尽、在城外列好阵势。
而赵云也不疾不徐地出营列阵,跟曹仁相峙于城东。
与昨日相比,赵云今天已经有一万七千人了,一万一千的步兵,六千的骑兵。曹仁还是四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