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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淮南战事彻底结束,时间也来到了这年的十月底。
河北方向,经过三个多月的水淹围攻,邺城也终于到了最终告破之日。
十月二十日这天,魏郡下了今年第一场大雪。
两天之后,雪停了,随后就是连续的晴天。
亲自坐镇邺城战场的曹操,观察了一下天气,便觉得冬季漳河的枯水期怕是要来了。
曹操毕竟也是用兵二十多年的当世顶级统帅了,虽然不如诸葛兄弟那么通天文地理,但根据历年经验大致预测一下天气趋势,还是做得到的——
原本历史上赤壁之战前,他不也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夏至阴生、冬至阳生,来复之数,岂有定乎”,让程昱不要为“东南风骤起”这种小概率事件大惊小怪。
他决定最后孤注一掷,在大水褪去后,发动一波总攻,不惜代价决死破城,诛杀袁尚、审配。
在最终动手之前,他也把自己的这个计划,跟荀攸、贾诩提了一下。两位谋士也深以为然,难得没有提出意见。
荀攸中肯点评:“隆冬将至,大雪初晴后,连日干燥,漳水水位必然下降,水攻至此已经足够了。就算城墙还没彻底泡软泡塌,但连续三月有余的大水,城中仓储必然大损,兼之必须悬釜而炊,瘟疫横行,死者必多,生还者也无力守战。此番猛攻必能破城。”
既然大家都统一了意见,曹操也就拍板,两日后发动总攻。这两天先让部队再好吃好喝鼓舞一下,并且修好漳水大坝、等积水褪去,以免妨碍进攻道路。
这几个月里,他的军队倒也没闲着,虽然邺城迟迟没破,但冀州北部中山、常山等郡早就彻底打服投降了,幽州的代郡、上谷也在焦触带领下投降了。可以说只剩最后一座邺城孤城拿下,就彻底搞定。
两日后,曹军各种准备多时的攻城器械四面齐进,数万大军蜂拥蚁附、全面猛攻。还有数万大军作为预备队,随时可以轮换作战。
可以说是没有佯攻,全是主攻,一点喘息之机都不给袁尚留。
审配竭尽全力调度预备队严防死守,跟曹军在多处城头发生激烈肉搏。还疯狂放箭射杀架桥架梯的曹兵。
无奈这些架桥架梯的炮灰部队,多是曹操此前刚刚收服的河北降兵,不是阴夔的旧部被抓来当炮灰赎罪,就是焦触、吕旷的兵。属实是“用袁家的旧人打袁家”了,曹操一点不心疼。
审配虽擅用弩,也不吝箭矢最后殊死一搏,依然没能挡住曹军如潮的攻势。
血战持续了很久,最后还是邺城西门守将苏由抵挡不住,被曹军杀上城楼后率先投降。袁军至此彻底崩盘,杀红了眼的曹军如潮涌般狼奔豕突,进城见人就杀,把袁家的最后抵抗彻底扑灭。
说起来,这场邺城之战,自从被水攻淹没之后,倒也扛了比历史同期更久的时间——这一方面是因为历史上邺城前后被攻了两年多,最后三个月才被水淹,在水淹之前,曹军已经反复攻打削弱过邺城了。
而这一世,曹操是一上来就水攻,没有了此前那些长期的零星消耗,袁尚多撑了十天半个月,也就很正常了。
另一方面,也因为这一世辛评、辛毗兄弟早就投了袁谭,也没有背主投曹。连锁反应之下,本该发生的“审配恨辛毗背主投敌、怒杀辛评全族八十余口”事件,也就没有发生。
袁家所有“不绝对忠于袁尚”的文武,如今都在袁谭那里,留下的都是袁尚的死忠,最终也就没有发生“审配的侄儿审荣动摇、开门迎敌”事件。
曹操是实打实靠强攻打破苏由、冯礼等袁家守将死守的城楼,最终破城的。
所有这些因素都算上,曹操“自水淹至破城”所花的时间,最终比历史上额外多花一个多月。
十一月初二,邺城正式彻底告破的日子。为了鼓舞士气、笼络军心,曹操允许纵兵大掠三日。
降将高览、吕旷各自争先,进城后也顾不上抢劫,就直扑大将军府,想要杀袁尚以献功,稳固自己将来在曹营的地位。
其他曹操旧将,因为贪于缴获、财物,加上对邺城城内的地形不如这些降将熟悉,是一路见到啥抢啥、慢慢打过去的,反而落了后。
最终高览、吕旷一番争夺,高览杀死了负隅顽抗的袁尚,吕旷杀死了试图乔装逃跑的袁熙,两人各拿了一颗人头,到曹操面前表功。
曹操听说后,内心一块石头落了地,但表面上还是呵斥了两句、以收买河北人心:“为何不生擒!本初与我三十年交情,他之子侄万一肯幡然悔悟归降呢?”
高览、吕旷一时语塞,好在对于这个问题,他们也有想过,很快捋顺了思路,申诉道:
“司空,并非我等不想生擒,实在是袁尚、袁熙抗拒凶顽,至死都亲自拔剑死战,不愿就缚。”
曹操有了台阶下,也就顺水推舟:“既是如此,还是照常给你们记功,但是这些话,也要记得跟俘获的河北众官说明,到时候你们自去处置,以免河北人心惶惶,以为朝廷不受降呢!”
高览、吕旷心领神会,连连唯唯诺诺应承,这就打算告退。
曹操怎么可能真在乎袁尚、袁熙兄弟的死活?他在乎的是天下人怎么看袁尚袁熙之死,绝对不能对外传达出一个“他曹操不能容人投降”的名声。
而曹操看高览等人要退下,又喊住他们:“袁家除了袁尚、袁熙兄弟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亲戚眷属?你们没有滥杀无辜吧?”
高览不太懂曹操的癖好,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他确实没有再杀其他袁家的人。
吕旷却比高览更擅投机,他投降曹操这四个月来,已经摸清了曹操的脾气,连忙表忠说:“司空放心,其他多是远亲、女眷为主,并不顽抗,末将等岂敢滥杀无辜?全都圈在府中,等司空亲自发落。”
曹操满意点头,这就亲自去接收袁绍的家眷。
而历史的蝴蝶效应,在这里又稍稍起了些作用——因为邺城破城比历史同期提前了一年多,如今才十六岁的曹丕,并没能随军出征,也就没有出现在入城队伍中,更不可能去参与抢二袁的家眷。
这一世,第一个抵达袁绍那座大将军旧邸的曹家人,正是曹操本人。
但这也没什么鸟用,因为甄姬早在四年前就嫁给诸葛瑾了。
曹操第一个进入袁家后宅,看到的也不过是几个稍次一些的庸脂俗粉。他心中不快,问起左右近侍,才想起袁绍那些最漂亮的小妾,都被他嫡妻刘氏杀了。
曹操一阵嫌恶,暗骂这妒妇真是太浪费了。
他意兴阑珊,加上最近南边急报频频,先后已经来报丢了三个郡了。曹操也没什么心思享受胜利的战果,只是草草接收了一番,留下一部分军队维持治安,然后自己就带着主力南返。
……
曹操行军很快,四天之内就渡过了黄河。进入十一月中旬后,他的部队已经抵达了睢阳。
睢阳乃梁郡治所,从梁郡往东北翻过芒砀山、就是刘备军刚刚占领的小沛。
从睢阳顺着睢水而下,经过一个郡的距离,就能抵达曹仁正在固守的符离、竹邑双子城,以及临时阴差阳错作为支撑点的蕲县。
所以曹操到了睢阳,也算是稳住了局面,确保曹仁后路不失,后续可以酌情稳固战线,或者有机会的话,也可以考虑反击刘备。
他刚刚抵达睢阳的第一晚,正在睢阳养病的郭嘉就上门求见,还带来了一封如今正在镇守下邑县的张郃的请罪表文。
曹操自然是不顾劳累,第一时间就接见了郭嘉。
郭嘉开门见山,一进来就自陈无能、该当受罚:
“属下无能,三个月内,连中诸葛瑾奸计,与张郃丢失将近三郡之地:彭城郡全境丢失;泰山郡仅余山茌、巨平二县得存;沛郡亦只剩下邑、杼秋二县得存。
张郃本欲亲来请罪,但下邑防务不可轻忽,近日刘备军于芒砀山上多有异动。故而托属下上表自陈,请司空明鉴。”
曹操拿过张郃的表文,冷冷地反复看了几眼,最终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实事求是地吐出一句:
“你们确实无能,有些计中得太不应该了。不过,彭城、泰山连环战败,祸根还是孤亲自种下的——当年汲黯斥孝武皇帝用人如积薪、后来者居上,必使人离心离德。
如今想来,着实是金玉之言。当初朝廷恢复徐州时,封官过于随意,此后为了劝诱泰山诸贼出身的降将用命,更是不吝重赏显爵。
今年昌豨之叛,是在为去年的臧霸、孙观之死还债呢!只恨诸葛瑾心细如发,被他揪住了这一丁点小小破绽,大做文章!今后自当以此为戒,再也不会胡乱以显爵笼络人心。”
曹操一番语气苍凉的自言自语,把三郡丢失的最大罪过自己背了,而且确实有深刻的反省。
郭嘉听出他并没有深责,甚至反过来还有奖赏张郃“屡败屡战”之意,也是感激叹服。
郭嘉心中不由暗叹:“只可惜,这一切都来得晚了些,如果主公在北上之前,就能主动想到跟儁乂彻底推心置腹、把话说开,让儁乂不用担心背负上嫉妒同僚的嫌疑,徐州战场又岂会走到这一步呢……
不过这也是天数吧,谁能料到这么微小的破绽,偏偏就被诸葛瑾揪住不放、往死里用。”
第409章 操以强,我以柔
曹操对张郃“不罚反赏”的决定,通过郭嘉的传达,一天之内就快马送到了沛郡下邑县。
张郃因为此前几个月的连番战败,原本已经战战兢兢,不知所措。接到郭嘉送来的消息后,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司空待某,如此恩重呐。今后若再有自危之心,简直枉自为人!”张郃放下书信,长叹一声。
曹操不仅没有降他的职,还给他升了职,而且恰巧升得能够超上吕旷、焦触等后来降将的进步速度。
这一点,如果是在平时,要做到也不难。但是在建安五年冬这个节骨眼上,却是非常难得,顶着极大压力的——
因为如果纯粹叙功的话,张郃今年秋冬两季,可以说是屡战屡败,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军功。
而河北战场上,吕旷、焦触虽然是新降之人,但他们运气好,刚好捏到了软柿子。
一投过来就赶上了对袁尚遗产的快速收割阶段。所以无论是数歼敌、迫降敌军的人头数,还是跑马圈地占到的郡县数量、面积,吕旷和焦触等人今年都是白捡了不少功劳的。
但是曹操就是考虑到了此前张郃因为自危而不得不冒进救昌豨、而昌豨却是高官厚禄也养不熟的白眼狼,最终导致连环崩盘,所以这次非得升赏张郃立个标杆,把“用人如积薪、后来者居上”的恶名给洗掉。
这就好比后世的公司考核销售人员,你也不能光看一个KPI指标、就看谁出单金额多。你还得站在老板的高度亲自评估各块市场的开拓难度,哪些是苦活累活,哪些是捡业绩的。
要是只看一个指标,最后可不就寒了人心。
曹操这是动用了自己的绝对权威,专门定了一个调子:今年在南线顶住刘备的诸将,他们的活儿比在河北捞地盘开拓的诸将,还要辛苦。他们是在艰难时刻抗伤害、为国“屡败屡战”的,而不是“屡战屡败”。
所以哪怕打败仗,朝廷也会判定是因为兵力不足,而不是能力问题。哪怕打败仗,也是为友军争取了时间,只要奋战到底了,没有懈怠,就是有功。
张郃这个标杆的处理调子一定,不仅能安抚住张郃本人,也能安抚住一大批此前在南线打了败仗的人。
同时,顺理成章的,曹操也会给其他人也加官进爵,只要他们此前作战态度够好、够坚决。
比如最后关头才被从夏侯惇手下抽调到汝南淮北区域布防的于禁,虽然没跟刘备军实际上大规模交手,只有些前哨战、斥候战层面的接触。但曹操也是赏赐了于禁,把他也从偏将军升为了杂号将军。
又比如跟李通一起守淮南、最终逃亡败退到淮北的赵俨,也被曹操火线提拔为新任的汝南太守,接替死去的李通的职务。
只有郭嘉没有被升赏,这也是因为郭嘉此次是负有明显决策失误的责任的——赵俨虽然也败逃了,但淮南战场那边,中计不是赵俨中的,是李通和蔡阳中的,赵俨对中计不负责,所以只要坚持抵抗过就能升官。
郭嘉却是已经身居高位,负有领导责任,而且他是中诸葛瑾计策的直接责任人。
加上他跟曹操关系很好,也不担心郭嘉有怨恨懈怠的可能性。曹操在这种情况下,需要用郭嘉这个特例来避嫌,显得他并没有“任人唯亲、凭主观好恶升赏贬斥”。
曹操掌握这么大一个朝廷,用人的水要端平,是非常难的,正反两面的样板案例都得竖,缺一不可。
毕竟当年官渡之战前,陈琳帮袁绍写的讨逆檄文里,就专门攻击过曹操“爵赏由心、刑戮在口,所爱光五宗,所恶灭三族”。
曹操要证明自己不是陈琳写的那样的人,自然要做做样子,正反两面都要做。
郭嘉是聪明人,他知道这事儿就算要恨,也不能恨曹操,得去恨陈琳。是“外部舆论监督”逼得曹操不得不如此的。
……
曹操抵达睢阳、并且快刀斩乱麻处置了南线诸将诸谋士败战责任的问题,让南线曹军的士气为之一振,人心为之一稳。
此前提心吊胆的人,都如张郃一般感恩戴德,愿意效死。
加上第一批十几万援军的抵达,淮北的曹军防线立刻就变得稳固起来,坚如磐石。
这一系列变故,自然瞒不过寿春的刘备和诸葛亮,也瞒不过彭城的诸葛瑾和关羽。
诸葛亮在搜集了前线全部最新情报后,也听取了赵云最近几日跟曹仁相持、局部冲突的最新战况,通盘评估后,便向刘备谏言:
“主公,曹贼已经亲至,且观其处置极为得当,曹军士气恢复稳定,屡败诸将也都已安心。依我之见,不如让子龙尽快撤回淮南,并且把龙亢、山桑、洨县三县百姓,尽量撤回淮南安置。
如此,我军虽然不掌握谯地田土县城,却能得其人,也算颇有收获。依我估计,未来数年,我军在彭城、谯地、寿春之间,会长期重兵相持,这里不会是我军首要的突破方向,战线也会长期稳固。
把谯地这个突出部留给曹操,正好多占用一些曹操的兵力、钱粮,将其牵制在此,无法挪作他用。毕竟我军占据的彭城、小沛、寿春,都有山河地理之利可以依托,相对易守难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