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便叹了口气:“奉孝也是这么想的吧,孤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此番撤走一部分前沿军队,将来又该何去何从?现在无法攻破徐淮,难道休养生息数年,就能攻破徐淮了么?
我们在休养生息,刘备也在休养生息,经过这几年的扩张,刘备治下的人力虽还是不如我军,但估计也有我军的半数左右了。刘备还有诸葛家人相助,劝农、工商、技巧,皆有不俗的进展,孤怕让他再发展数年,会更难对付。”
曹操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灭袁尚的过程中,刘备没有趁机背刺、没有多拿回三个半郡,而是坐视自己彻底消化袁家的大部分地盘。
那么,消化完之后,自己和刘备的纸面人力实力对比,应该还是在七三开以上的。
但是,刘备趁着他灭袁尚,背刺拿下三个半郡,一进一出就是六七个郡的差距,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州的实力差被缩短了。
现在账面上估计,自己大约占了天下一半的耕地和人口,刘备也能占到天下的接近三成。
刘璋张鲁能占到一成,刘表剩下半成。还有袁谭直接控制的半个幽州、半个渤海郡,和青州最北部数郡,加起来大约也是天下人口耕地的半成(青州的北海、东莱等地,已经被刘备军蚕食实控了,袁谭实力大损,已无力防守那么大地盘)。
剩下的马腾、韩遂、公孙度等辈,基本是忽略不计的,他们的人口,放到中原也就是一个大郡的水平,还不配上升到州级。
当然这个算的只是人口和经济实力。如果算军事实力,这些边地诸侯的实际战斗力,往往是高于其人口所应表现出来的实力的。因为边地战乱频繁,民风彪悍,哪怕穷苦一些,吃不饱饭,但平民尚武的比例很高。
在刘备的直接控制人口,已经超过曹操朝廷的一半的情况下,加上诸葛兄弟带来的技术加持和生产管理加持,再坐看双方和平种田,曹操觉得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
单纯的等,是没有前途的。
所以,他也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了明面上,让郭嘉、贾诩必须拿出一个思路来:劝我退兵可以,让我给部队一年休整期,恢复一下,这也可以,但不能没有长远规划。
跟刘备休战期间,必须给朝廷想到新的扩张方向,挑些软柿子捏,确保朝廷的实力会一直膨胀,保持增长。
郭嘉也明白曹操的意思,就斟酌着献策:“属下以为,今年退兵之后,可以先休兵养民一年,这是必须的。跟袁绍、袁尚父子连年鏖战,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百姓士卒不得休息,已经紧绷到了极限。
一年之后,朝廷可以考虑更加重用马腾、许以他难以想象的高位,换取马腾为朝廷出力,与朝廷合兵平灭韩遂,由朝廷的军队直接控制陈仓道与陇山。
然后,可拆分凉州与三辅为雍、凉二州,然后先佯装许诺马腾世世代代永镇凉州,换取马腾驻军陇西,不要掣肘朝廷。随后,朝廷大军便可由陈仓道、褒斜道数路并进,讨伐汉中张鲁。
汉中张鲁若得,则可顺势下益州全境。刘璋孱弱,必不能守,若得益州,则朝廷得强秦全土,并三晋之地,以抗刘备、刘表掌握的齐楚,必能以上游之利,终定胜局。
毕竟昔年战国之势,秦灭三晋之后,再攻齐楚,则齐楚必亡。
如今刘备之所以能有一个稳固纵深的后方,都因为南方有江淮天险,北方水军孱弱,不能逾越。一旦我们得了蜀地,便如全盛之秦、对楚坐拥上游之利。长江之险,秦楚共有。”
郭嘉话中只提到了战国六雄的地盘,没提到燕。如今的燕、代,自然是曹刘平分,曹操拥有代地,刘备(袁谭)拥有燕地东部,就当是互相抵消,暂时不用考虑。
曹操顺着思路想了想:“退兵之后,养民休整一年,然后先灭韩遂、再灭张鲁,这两件事情,倒是有可能一年内完成,张鲁和韩遂都不是什么强敌。
但要同一年内灭刘璋,实在是不可能,蜀道艰险,除非是刘璋直接胆寒、不战而降,否则灭刘璋至少要拖到第二年了。刘璋若是受到我军威胁,到时候向刘备求援,岂不是我们帮助刘备找到了入川的借口?”
郭嘉:“就算如此,朝廷也不能因为怕送给刘备借口,就不剪灭其他诸侯,如今天下二分之势已成,朝廷不取之地,必迟早为刘备所取。刘备顾碍名声不敢取之地,也迟早必为朝廷所有。真到了那一天,大不了在蜀中与刘备比拼速度,看谁能先拿下蜀地。
而且,我军休整一年这个计划,也不是严格定死的,完全可以随机应变。如果刘备在未来一年内没有任何扩张举动,那我军也可以安心休整。
如果刘备对其他诸侯另有异动,那就说明刘备能用于偷袭朝廷的兵力也会减少。那我军也可以少留些兵马提防刘备,提前对韩遂下手。”
曹操想了想,还确实是这个道理,心中对于不得不从谯地撤军的郁闷,也就消散了些:
“也罢,就暂时依奉孝所言,休兵养民,徐图战机。”
第422章 刘琦:袁谭你一个姓袁的,凭什么喊玄德公叔父?
随着曹军被关羽一波突然的反攻所敲打、不得不放弃继续对沛郡的骚扰性进攻。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刘璋的使者张松,也跟孙邵一起,来到了沛县。
随着张松的到来,以及来得更早的刘琦、伊籍,诸葛瑾为刘备筹划的这次会盟大典,也终于可以顺利进行。
不得不说,时机那是选得相当好。
张松等人在行程的最后两天、在从彭城到沛县的路上。就听到前方不断有传递紧急军情的使者往回赶,通报着关将军带着高顺、张辽痛打乐进、在鲁国境内追击曹军的捷报。
这种氛围,让原本还心存考察之念的张松,愈发坚定了决心,暗忖刘备果然是值得投效的雄主。
人家可不仅仅是靠着“曹操主力在河北时,趁虚偷袭才拿下三个半郡”的存在,而是实打实做到了“哪怕曹军主力回师、曹操亲自来梁、谯之间坐镇,刘备军依然能正面击退一次曹操,取得一些小胜”。
虽然没有占领新的地皮,高顺张辽小胜后见好就收,迁了薛县邹县两个县的百姓就撤了,但这场战役的宣传象征意义依然足够强——
自古也没规定战争一定要占领敌方地盘,才有宣传价值的。后世多少自卫反击战,都是打疼敌军后,快速收兵,防止陷入泥潭,就算没占地,一样可以鼓舞人心。
见识完这一切,张松心中不由想道:“本以为这天下大乱至此,将来就是兵强马壮者说了算。没想到汉室还有可能以这种方式再兴。
当年在蜀中,听说建安元年时诸葛瑾单骑入许都,被天子召对高祖、项羽之事,论汉之德运,在于为义帝报仇、复安天下。
秦虽无道,然秦终究混一了天下。为了诛无道而让天下由治入乱,终究是一层失德。高皇帝却是在天下已乱之后才出手,并非首乱天下者,他只想让天下由乱入治,又有为义帝报仇之功,秦楚之德汇集一身,首倡必谴、殿兴有福,终有四百年天下。
如今刘玄德同样不曾首乱天下,平生只以诛乱为务,在天子为贼所挟之前,不曾出于私欲攻伐诸侯、扩大地盘。天子被挟前,征伐出于天子。天子被挟后,征伐出于讨逆。
如此有德,又有宏略魄力,文武相济,有诸葛、关张赵辅佐,岂非天命所归!汉室可兴,而今上一脉不可复兴,岂不是正应在玄德公身上!
诸葛瑾、诸葛亮皆知天命之人,如此智士却早早就投奔玄德公,必是因为他们窥破了天机。我等末学后进,如今还没能彻底算明白这些账,只算了些皮毛,还不如直接抄了诸葛兄弟的答案,那才是青史留名的机会!”
张松通过这些天的见闻,以及一路上在武昌学宫等地,拜读过的诸葛著作,了解诸葛瑾当年跟天子奏对形成的一系列“大汉朝官方的学术意识形态”,加上受刘备阵营对曹连续小胜的鼓舞,他终于自己总结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而跟他学术思路差不多的、同样完成了自我洗脑的,还有刘表派来的伊籍。
伊籍不光自己学,也会偶尔跟同行的大公子刘琦点到即止分享一下——
当然,考虑到刘琦的身份,伊籍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得太明白的,但总是潜移默化暗示“刘备必是匡扶重兴汉室之人,跟他混才能得青史留名”,刘琦渐渐也形成了类似的想法。
……
二月初九这天,所有宾客到齐,刘备终于正式设宴,隆重款待所有来观礼的诸侯使者。
当然,在此之前,对于先到沛县的使者,刘备肯定也有好好礼遇款待,只是没那么正式,都是私下里各自安排,不会把人召拢到一起,也不会聊正式、重要的事情,最多只是先联络联络私人感情。
这种典礼也是需要仪式感的嘛,没到正日子,人没到齐,其他人就不能随便相互见面。
刘琦、伊籍、张松心情都有些小激动,这天一早就盛装穿戴整齐,早早去太守府赴宴——沛郡的太守府就在沛县,如今当然是被刘备临时挪用作他的幕府了。
在半路上,众人就可以看到车水马龙堵在沛郡太守府外。一看就是大家都赶早到了,怕耽误时间,结果也导致“早高峰”提前,仍然堵在了府门外的路上。
刘琦等人都怕耽误时间,眼看府衙近在视线范围之内,最后这几百步也懒得坐车了,都下车步行,唯恐到晚了。
好在刘备也早有准备,非常细心,提前让人对府衙门口的道路,进行了黄土铺垫。又稍稍洒些水防止扬尘,同时又不至于过湿变成黄泥浆。
刘琦等人穿的都是新靴子,踩在这种黄土路上也不至于让鞋太脏。一路走着,刘琦、伊籍就看到了孙邵、张松,还主动跟对方打招呼。
孙邵跟这些荆州来客挺熟,张松却是第一次见,加上张松矮小,难免有自卑戒备之心,所以非常注意礼貌。
孙邵帮双方介绍了一下,张松听说来人里有刘琦,也是颇为吃惊,连忙行礼:“益州别驾张松,见过刘府君、伊别驾。”
双方还不熟,张松就以官职称呼对方。而这声“刘府君”,也算是承认了刘琦是江夏太守。
在刘备的地盘上,在顾雍这个江夏太守被调任汝南后,其他外镇诸侯的使者认为刘琦才是正牌江夏太守,这个表态就足以让刘琦开心。
这说明什么?说明玄德叔父对我的支持态度,已经为其他盟好诸侯所共知了呀!
刘备的封地就在武昌县,江夏郡对刘备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地盘。虽然江夏的实控权如今以长江为界,江南江北分治了,刘琦只实控新建才四年的汉阳城。但玄德叔父肯公开承认他这个名分,也足够展现友好了。
“原来是张别驾,益州果然也是人杰地灵,使者必是能言善辩之士。”刘琦礼貌的回应,对张松的感官便一下子好了很多,觉得这个乍一看很矮的家伙,似乎也没那么不讨喜了。
张松也是颇为感慨:“偏远之人,实在没想到荆州的景升公,果然比我主……更有魄力,竟让大公子亲自为使,共襄盛举。松身为蜀人,本不该以臣议主,但公子高义,着实堪称楷模。”
张松这番感慨也确实有几分真心,并非全是客套。
刘璋和刘表互相敌对,曾经交战过,这确实不假。
但张松现在已经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该为刘备出力,他在内心公允对比了一下,也不得不承认——刘表敢让亲儿子来刘备这里观礼,可比刘璋只派个别驾大气多了。
这也愈发证明,刘备的号召力非同凡响。
至于荆州内部、去年才逐渐激化的刘琦、刘琮矛盾……这些事情,张松在益州,因为封关绝道,消息不够灵通,所以至今还不知道。
他也就不理解刘琦此来的真实原因,只当纯是被刘备的道义所感召。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外人却不知道其他家的经具体为什么难念。
诸葛瑾刻意安排这些人提前互相点到即止接触、也是在制造一种机会,一种卷。
好让这些诸侯使者产生危机感,觉得“别的诸侯抱车骑将军的大腿,抱得比我们还勤快,还积极。我们要是不再上赶着示好,以后就算抱上了大腿,也没现在这么好待遇了”。
首义者受最重的赏,这是自古皆然的道理。
就在沛郡府衙门口这短短几百步的路上,诸侯使者之间争宠互卷的种子,就先潜移默化埋下了。
刘琦、伊籍、张松就这样有说有笑地入了府。
以他们的身份,刘备当然也不可能让他们等候,所以侍从都是直接往里领,刚走到二门,刘备就谈笑风生地亲自迎了出来。
刘琦、伊籍都是见过刘备的,立刻上去拜见。张松虽然才刚到还没见过,看刘琦、伊籍反应,他也知道该怎么做,礼数上丝毫没敢怠慢。
刘备也非常礼貌地亲手拉着众人入内落座,对张松随口礼遇:
“这位必是益州张别驾了吧?千里远来,舟车颠簸不易。昨日刚到,今日便要劳别驾应酬,都是备操切了,累别驾劳苦。”
张松受宠若惊,连忙逊谢:“今日贵客盈门,松一介偏远之士,车骑将军还是先招呼要客,不可因松怠慢了其余。”
刘备也没怠慢刘琦,只是另一只手自然而然拍了拍刘琦的肩膀:“琦儿便如我亲侄,他们早到了,我已款待多日,歇缓过了气力。不比别驾刚到就要做事,自然劳苦。”
张松又连连谦虚,表示他完全不累。
他也确实谈不上累,刘备又没让他做什么费神的事情。尽管是昨天刚到,但这几天的应酬也就是吃吃喝喝看看热闹,能有什么辛苦的?
而就在刘琦和张松等人寒暄见礼毕后,他们才注意到,刘备身后还有一个年近三旬的公子哥儿,也是一身华服,金印紫绶,穿着州牧级别的服色。
众人都没见过,下意识便有些惊疑不定。
心说刘备治下文官,能穿到如此服色的,莫非是诸葛瑾?徐州牧关羽的话,肯定不长这样,要威武得多。至于诸葛亮就更不可能了,伊籍和刘琦都见过好多次,是老熟人了。
而以刘备的情商,原本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在跟来客寒暄了三五句后,都迟迟不介绍自己身边的人?
所以自然是有原因的。
此时此刻,刘备也是等三人的疑惑稍稍发酵酝酿了几秒后,才恰到好处地假装想起:“哦,看孤这记性,又失礼了,竟忘了为诸位介绍——
此乃青州牧袁公,此番也是来共襄盛举,一起参加奉祀梁孝王陵、谴责曹贼的典礼。袁公也是前日刚到,还带来了文名播于天下的陈孔璋先生,为此番谴责曹贼的盛举,又写了一篇后续檄文。”
听到“青州牧袁公”几个字时,刘琦、伊籍和张松明显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尤其是“袁公”,他们下意识就会代入袁绍,心说袁绍都死了两年了。
后来才意识到,这是刘备给面子,把袁谭也加上了“公”的尊称,理论上人家也是大汉的州牧,大家平级,这么抬一下倒也没什么。
果然袁谭也非常识趣,连连拱手逊谢:“玄德叔父在上,小侄忝列方伯之位,又岂敢当这个公字?若无叔父慷慨仗义、援军助我守住渤海,小侄如今,怕是已经跟那不知孝悌的逆弟一般下场了。叔父还是莫折煞我了,呼我名字便是。”
刘备已经达到敲打荆、益诸侯,显示肌肉的目的了,也借坡下驴,抓着袁谭的手背拍了拍:“显思贤侄还是这么谦虚,罢了,那为叔就当仁不让了。”
南方荆、益来的使者,这才从震撼中渐渐回过神来:原来袁谭袁大公子、作为袁家最后的传人,居然都亲自来观礼了么?这重视程度,却是比刘表派嫡长子来,更隆重了。
而且袁谭作为一州之牧,一方诸侯,也不怕被刘备扣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