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阳仪这番纸上谈兵的大道理,倒也没听出明显问题,稍一犹豫,便拍板答应了。
阳仪敲定了一切行军作战指示,终于按计而行。
……
次日一早,仅仅四更天时分,公孙度军的五万主力,就早早埋锅造饭,吃饱后按照水路三万、陆路两万的分配,沿着辽河口的海岸线,往西水陆并进。
柳毅带领步骑兵,走陆上贴岸行军,阳仪带领水兵坐船而进,全军所需粮草器械,也都靠阳仪的船队装运,免去了步卒扛负辎重之劳。
因为陆军不用扛东西,行军速度自然也比正常行军要快不少。汉朝时陆军自带辎重,在内陆也就日行五六十里,阳仪此时却能做到日行八十里。
也就是说,如果赵云笼营死守,阳仪一天之内还没法赶到跟赵云决战。但只要略微歇息一夜,次日一早便能与赵云接战。
而如果赵云主动向东迎击,那么当天两军就会爆发冲突。
阳仪的进兵举措,当然全都落在了赵云眼里。
就在这天午后,阳仪军往西行出了五十里、距离徒河县还有一半距离时,柳毅和阳仪的动向,就被赵云麾下的斥候,汇报到了赵云案头。
当时,赵云正在和田畴、乌苏等人召开日常军议,商讨后续战术。
听了斥候汇报,赵云立刻就睁大了眼睛:“什么?你说柳毅、阳仪居然选择了水陆并进行军赶来徒河?还让岸上的人马结便于快速行进的松散半圆阵,以防我军骚扰?”
斥候不明其意,当然是再次郑重确认了这个情报。
赵云不由有些不敢置信地笑了:“这柳毅、阳仪真是……子泰,你久在辽西,可曾听说过此二人有军功、将才?”
田畴连忙有问必答:“此二人,十一年前曾趁着青州黄巾大乱后的契机,一度帮助公孙度占据东莱全境,以及北海、城阳二郡的一部分。
公孙度因此在青州境内另设营州,以柳毅为营州刺史,此后二人驻防东莱、营州多年,却未听说另有新的战功。
他们此番如此部署,莫非是要师法韩信,学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策,水陆互为倚靠,激励士卒死战?”
赵云轻蔑地冷笑一声:“这等胶柱鼓瑟之徒,比赵括都不如,也配学韩信?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画虎类犬!
既然子泰点破了他们的意图,便看我轻易破敌!全军披挂上马,随我先去击破岸上的柳毅!”
赵云前半句话还在跟田畴谈笑风生,后半句就雷厉风行下令出兵了,不可谓不果断。
闹得旁边一群部将,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飞快执行了赵云的军令,丝毫没敢含糊。
……
赵云得到柳毅、阳仪行军信息时,他们距离徒河县还有五十里路。
等赵云拍板做完决策、部队收拾停当出击时,柳毅的部队距离徒河只有四十里了。
两军相向而行,赵云又是骑兵,走得自然比柳毅快一倍以上。
最终在午后申时初刻(三点多),两军便于徒河县以东二十五到三十里左右的沿海荒野上相遇了。
赵云没有直接自西向东冲击柳毅的军阵,而是提前稍稍往北迂回了一点,利用骑兵的机动性优势,绕到柳毅军的侧面,准备自北向南、把柳毅的部队直接冲垮截断、赶下渤海淹死。
柳毅也不是吃素的,见到赵云的迂回举动,当然是立刻看穿了他的目的。
于是柳毅也连忙严阵以待,让沿海部署的半圆阵赶紧靠拢,防备骑兵冲击。
长枪兵全部靠外,跟刺猬一样呈一个半圆状部署,里面则是弓弩手和作为预备队堵漏的刀盾兵。
而且,早在两军正式相遇之前,柳毅在其斥候远远发现赵云来袭时,他就已经以旗号对海面上的阳仪部传讯,让阳仪赶紧以一部分战船靠岸,把坐船行军的部队也放上岸来,增援正面战场、跟赵云决战。
所以拖得越久,岸上的辽东军将士人数就会越多,决战兵力对比就对赵云越不利。
因为背后是大海,柳毅也不用担心腹背受敌,就专注顶住正面即可,背后海面上阳仪的战船,就算没能把士兵都放上岸,也能靠强弩对岸上做火力支援,乍一看似乎没什么毛病。
两阵对圆,赵云倒也不急于立刻冲杀。
他还想给对方一个交代遗言的机会,也顺便点破敌人的愚蠢、最后打击一下敌人的士气,好让后续的冲杀更为便利。
“来将何人!我赵云不斩无名之辈!”赵云横枪立马,于阵前逡巡,高声大喝,也让麾下骂阵手帮着一起呐喊。
柳毅原本准备直接开干,见赵云躲得远远地来回观阵叫骂,他也不甘示弱,让人齐声回骂:
“赵云休要猖狂!我乃营州刺史柳毅!听说你在南方颇有战功,但你能比得上秦末的陈馀么?你可识得此阵?”
柳毅一边骂阵,一边还心中冷笑:没想到赵云是这样的无能匹夫,他没看见我军在源源不断让战船上的士兵徒涉上岸列阵么?他拖得越久,我们上岸列好阵的士兵就越多,他就越没胜算!就这还敢跟我饶舌浪费时间,真是不知死活!
对面的赵云却是轻蔑地大笑:“笑话,大汉各州部,从未闻有营州。矫称伪职,便是反贼,还不受死!你以陈馀相问,这是要自比韩信了?到了泰山府君那里,再慢慢想你跟韩信差了多少!”
赵云说罢,点钢枪一招,八千骑兵就朝着对面的数万步骑兵冲了过去。
双方距离还有百余步时,柳毅就让弓弩手放箭阻敌。
不过赵云的骑兵阵势比较松散,一看就是骑射骚扰的阵型,而非直接拧成一股冲上来穿凿的楔形阵。柳毅的箭雨杀伤效果也就不明显。
赵云的骑兵着甲率挺不错,那么远稀稀拉拉射中人基本上没什么伤害,射中战马倒是有些威胁。
而赵云的部队在高速奔驰之际,也不忘回敬了几轮箭雨。对面的辽东军因为是密集阵布防,几乎人挨着人,盲射乱射之下,只要大方向不错,箭矢落下时总能蒙到一个敌人。
一时间,柳毅的军阵内也是哀嚎不绝于耳,不时有长枪兵被流矢射中惨叫倒地。
柳毅厉声大喝维持着军纪:“不要慌!自古没有骑兵跟步军弓弩手对射能赢的!当年李陵五千人列阵而战、都能以强弩压阵挡住数万匈奴!赵云这点骑兵算什么!擅动自乱阵脚者斩!”
在柳毅的维持下,辽东军也从最初被射的懵逼中稍稍好转。
但柳毅在严令部曲不许怕的同时,他自己心中却也升起了一丝不安:“这赵云到底有什么奇招妙法?他麾下的骑兵,如此松散疾驰,还能把箭矢射得七八不离十。
我辽东骑兵应该是做不到的。虽不足惧,却也不容小觑了。”
而对面的赵云,当然也不可能真的一直游斗骑射、跟步兵弓弩手对射。
他只是在不断拉扯防守方的注意力,寻找薄弱的破绽。
很快,赵云就找到了一处破绽,然后果断地率军变阵,组成几股楔形阵,发起了冲锋。
第456章 一战打崩辽东军
哪怕有了双侧马镫,弓骑兵要长时间和步战的弓弩手对射,也肯定是吃亏的。
步弓和弩的射程、精度,始终是超越骑弓的,这个自然规律没法逆转。
但赵云在冲锋之前,依然顶着这种不利,跟柳毅拉扯了许久,自然是有其深层考虑的。
赵云的目的,就是让柳毅麻痹,舍不得浪费这段时间,而他也确实实现了这个效果——
在赵云的骑兵刚刚开始跟柳毅交战时,柳毅也担心赵云立刻冲上来。他怕乱了己方的阵脚,就一度让阳仪率领的板屋船队稍稍拉开距离,停止卸载士兵登陆。
但赵云就是游斗对射,不跟他肉搏厮杀,拖得久了之后,柳毅反而心浮气躁、贪小起来,于是故态复萌,一些阳仪麾下的战船,忍不住又靠上来,在过腰深的沙滩上放下一排排轻步兵和弓箭手,让他们涉水上岸,增援友军。
而只要柳毅和阳仪还在不断登陆,他们就容易出现阵型的短暂混乱——刚上岸的士兵,不可能一直挤在后排,也没足够的地方站。赵云的骑兵在外围逡巡压缩,也会让辽东军越站越紧密。
等到辽东军想要对外拓宽阵地,有更多地方立足时,赵云就逮住了敌军变阵变队的契机,果断冲了上去!
这个从游斗姿态到冲刺姿态的切换、变阵,是如此迅速,如此丝滑,显然只有淫浸骑兵之道多年的精悍宿将才做得到。
而赵云,毫无疑问是这一型的宿将。当今天下,吕布已死,要说对骑兵战术的驾驭,天下除了关羽马超夏侯渊,还有谁堪与赵云一比。
柳毅、阳仪僻处辽东十余年,没有遇到过真正顶尖的劲敌,如井底之蛙般低估了对手的应变能力,也就不足为奇了。
随着赵云的冲锋,对面的辽东军也有一阵阵密集的箭雨招呼过来。
因为骑兵队形变得密集了,赵云麾下将士的伤亡速度也陡然提高了一大截。
虽然前排士兵甲胄精良,极少有被射杀的,但战马的防护却不可能跟人一样强,否则就太重了,马根本跑不动。
赵云军中,只有军官和将领的战马,能确保前面半侧躯体有皮兜护具。剩余的普通骑兵,要么没有马甲,要么只有一块简单绑扎的皮质护甲片,勉强护住马胸和马脖子下方。
每一轮箭雨,都有一排骑兵的战马受伤,把背上的士卒甩下来,摔得筋断骨折。但赵云的部队却依然保持着严整的队形,丝毫没有恐惧,对袍泽的坠马摔伤似乎视而不见,继续密集冲锋。
所有人都训练有素,知道“临阵不过三矢”,扛过这几波,冲进对面军阵的薄弱交接处,形势就逆转了。怎么能因为冲锋路上的些许伤亡,就心生动摇呢?
“放箭!”赵云一声大喝,随后当先以分鬃式朝着正前方射出连珠箭。最后三十步的距离内,他居然连续射出了五箭。
射的时候根本不加瞄准,就是对着人堆密集的地方乱射。而且从箭袋里一掏就是五根箭矢,夹在拉弦的手后续几根手指头上,射完一根立刻手指一挑搭上下一根,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身边的骑兵也纷纷有样学样,只是大多数骑兵射速不行,最后三十步的距离,只能射出一两箭,最多不超过三箭。
这种战术,显然也是赵云的部队装备了双侧马镫后,才新开发出来的能力。往常没有双侧马镫时,就算能骑射,也做不到高速冲刺时放箭。
而这种冲到敌人面前再猛泼一阵箭雨、随后立刻短兵相接的战术,对于撕开军阵裂口而言,效果也是出奇的好。
辽东军的长枪兵,大多没有装备盾牌,为了追求武器的长度和行军的速度,多是双手握持长枪。
所以在面对贴脸的箭雨输出时,辽东军枪兵们顿时被射得东倒西歪,原本还算整齐划一的枪阵,立刻出现了多处稀稀拉拉的缺口。
加上赵云选取的突破点,本就是阳仪的水兵集中上岸、实时添补到军阵中的薄弱点,那里的敌兵本就在不断走动调整,这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杀!杀!杀!”
赵云的骑兵虎吼呐喊着践踏入阵,铁蹄长枪斩马剑纷飞,把侧翼刚刚暴露出来的辽东长枪兵砍得七零八落。
虽然长枪兵们也奋力合击刺杀了一些骑兵,但随着阵型割裂,被骑兵从侧面拖砍,场面瞬间就血腥凄厉了起来。
“不要慌!我众敌寡,后军的长枪阵立刻堵上去!顶住赵云!”柳毅在军阵之中,看到赵云撕开了几个突破口,也是颇为震惊,微微冒了冷汗。
好在他反应也不慢,声嘶力竭地指挥着预备队堵口。一群群刚刚登陆上岸不久、还拖着淋漓冰水的士兵,立刻机械地朝着军阵的缺口处冲去,试图稳住局面。
……
对面的赵云,当然也看到了柳毅在指挥预备队堵口。
但赵云的内心,没有丝毫担心,依然坚定而沉稳。他一边冲杀,一边低声指挥着身边的亲卫,微调着冲锋的方向,不顾身侧的敌军长枪兵,只管一头往敌阵深处扎去,似乎要一头扎到海岸的沙滩上为止。
“将军,侧翼敌军太多了!我们才冲进来几百骑,再往深冲就到大海了!会被敌人包围的!”赵云身边几个亲卫军官也是急得高声提醒赵云,不可过于孤军深入。
赵云一边砍杀捅刺,一边低声冷厉喝道:“不要管两翼包围不包围!就跟着我冲到底!杀穿前排!专挑后排刚上岸还没列好阵的敌人杀!等那些立足未稳的乌合之众被打崩,自然会带崩全军!”
赵云麾下的骑兵便坚决果断执行,这些将士也不愧是刘备军中精锐,哪怕冲得非常深入,四面八方除了来路以外都已经是敌人,他们还是一往无前,根本不在乎陷入重围。
只要赵将军说这样能赢,他们就信,赵将军已经带着他们打了一个又一个胜仗,他们坚信紧跟赵将军就不会错。
这种兵将相知、如臂使指的感觉,正是一切军队梦寐以求的。
赵云的想法被坚决贯彻下去,随着他们突破到海滩附近,突破了敌军阵型密集严整的区域后,前面终于豁然开朗。
面前的敌人,从肩并着肩的长枪手,变成了一排排的弓箭手,以及刚上岸还没站稳脚跟、胡乱站位的鱼腩。
赵云的骑兵自然是如虎入羊群,对着这群后排敌人砍瓜切菜一般狂剁。
双侧马镫虽然理论上对骑兵冲刺肉搏的战力加成不大,但多多少少也是有加成的。
尤其是那种需要扭来扭曲的贴身肉搏战中,骑兵有了双侧马镫,转身就会灵活许多,收割立足不稳近战孱弱的敌人时,效果出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