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说诸侯怎么知道这乐浪、带方之地,也有如此肥沃良田,一眼望不到头,还勉励我们为朝廷开疆拓土。当初我跟你到辽东厮杀月余,从此还以为从襄平再往东,就全是大山密林了呢。”
周瑜闻言,脸色稍稍露出几分傲然,理所当然地说:“叫你读点书,你偏不听。东夷诸部的情形,虽然《汉书》没细写,但总有其他古人笔记,许是本朝《东观汉纪》里有。
诸侯读书何其之多?天下还能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多亏我们听了他的良言,没有轻视东夷险远之地,将来为大汉多得一块沃土,必能载入史册。此战敌人估计也不会强,公孙康留下的守军,多半人数不足,不趁此时立功更待何时!”
徐盛蒋钦听了,建功立业的热忱也被激发了出来,周瑜趁热打铁,分配了作战任务:“徐盛、蒋钦听令!”
徐盛、蒋钦:“末将在!”
周瑜:“徐盛,你带五千人,就在前面浿水河口南岸登陆,沿途略定诸县。若有敌军敢迎击,你就往往退到江边,我自会接应你。
蒋钦,你带五千人,分战船八十艘,往东南驶入带水,沿河诸县肯降的,你就分兵驻守,每县千人即可。等你兵力少于三千,就不可再冒进,就地驻守,等我和徐盛推进。
我自带剩余一万人,沿浿水而上,直取朝险县。此乃乐浪郡治所,公孙康留下的守军主力,必在此处。”
徐盛、蒋钦:“喏!末将领命!”
周瑜大手一挥,船队非常张扬地分兵齐头并进。
他原本也想谨慎一点,但是驶到黄海东岸后,这一两天内也没看到岸上有强敌,更没有水军拦截,让他对敌情有了新的评估,敌人应该很弱,可以冒进些。
果不其然,当天随后的时间,徐盛和蒋钦各自进展顺利,徐盛登陆后,上岸推进了数十里,先后遇到两座沿海县城,长岑县和昭明县,都被轻易拿下。
当地只有数百乡兵,很多还是韩濊土著兵,战力低下。
这些土兵用的武器,倒是跟中原的军队差不多,都是刀矛弓弩。但着甲率极低,只有军官有皮甲,普通小兵就穿粗麻布防具,铁甲完全没看到。
更关键的是,这里的县城没有正经的城墙,只有几道光秃秃一丈多高的夯土墙,墙头也没有女墙垛堞等掩体,只是高些,配点木质望楼让弓箭手在上面射箭。
一开始看到汉人军队入侵,当地乡兵就纷纷登楼放箭。这些东夷人的射术倒是挺精良,射箭很准,可惜箭的材质不行。
徐盛遇到抵抗,就暂时退后整队,让铁甲兵先登。东夷土人弓箭手看到铁甲兵便大惊,疯狂攒射,也只是把人射得貌似刺猬,但根本没什么杀伤。
那些铠甲表面嵌着几十根箭矢的铁甲兵架好简易飞梯,爬上墙头,东夷土人弓箭手直接就崩溃逃散了。
“这些汉人是人是鬼?!怎么射都射不死?”
徐盛发力猛攻,两座县城都是一鼓作气拿下。
“在中原跟曹贼的精兵厮杀久了,来到这种化外之地,功劳就跟白捡的一样,这些蛮夷敢守城,简直就是求之不得!下次也不用围三缺一,直接四面合围好了!”
徐盛带兵冲进县衙,接受了当地县长的投降,尚且觉得一丝意犹未尽,内心不由如是暗忖。
这仗打得太不痛快了,没挑战性。
乐浪郡一共七个县,两万多户。汉制五千户以上的大县才有县令,五千户以下小县只有县长。
乐浪平均下来每个县也就三千多户,所以其中六个县都不配设令,只有郡治朝险县超过五千户设了县令,也就是后世的平攘。
这七个县城,两个在瓮津半岛沿海平原上,三个在浿水沿岸,最后两个在北面的沛水(鸭陆江)沿岸和长白山区。
南边的带方郡,如今才四个县,加起来也有两万多户,带水南北岸各两个县,大致相当于后世汉城、开城一带的汉江平原。
整个朝险半岛黄海沿岸的平原农耕区拿下,总共能增加五万户齐民编户的农业人口,以及周边几万没有编户的渔猎畜牧土人,也算是不无小补了。
如果放在中原,一个郡多半也要十万户起步,大的能有几十万户。似乐浪、带方这种两万多户就立一个郡的,也只有极为偏远的地方才会出现了。
徐盛这边进展都如此顺利,周瑜和蒋钦那两路当然也没什么挑战性。
蒋钦仅仅带了五千人,加上“公孙度已死、公孙恭已降”的消息威逼,就把带方郡拿下了七七八八。
相当于后世开城的海冥县,只打了一场小规模战斗,便告破城。带水上游的另外两座小县提奚县、含资县,更是打都没打,只是吓一吓,就直接投降了。
带方郡只剩下最后位于带水南岸的带方县(汉城),有公孙康派来的嫡系部队驻守,并且把周边数县的汉人部队提前收缩聚拢,想要相持观望。
因为带方县好歹有正规的城墙,蒋钦速攻无效,只能先围起来,慢慢造攻城武器。
周瑜本人坐镇的那一路情况也差不多,基本上是两天一个县的往前推,只在乐浪郡治朝险县遇到了还算坚决的抵抗。
朝险县居然有公孙度生前的主要幕僚之一、名士邴原领衔驻守,还配有几个公孙家的部将。邴原在东北有非常高的威望,无论胡汉之人都愿意为他效命,他不肯投降,城池也就能坚持下去。
而周瑜听说邴原在城内时,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印象里邴原不是应该留在襄平么?怎么几个月没见,跑这儿来了?难道就是利用了刘备军冬天的时候没有团团围住襄平,公孙康派邴原突围离开襄平,兜了个大圈子来乐浪了?但是这儿应该没那么重要才对。
周瑜想了想,也不愿多造杀孽,就吩咐人派几艘船渡海回去,找几个邴原的朋友来攻心,能劝降就最好。
“你们派几艘船,分别去东莱和沓氏,接两个人,然后尽快赶回来。
去东莱找名士刘政,我听说刘政当年也是辽东名士,被公孙度追杀,邴原冒死庇护他,然后派船送他离开辽东,去东莱隐居避祸。当年送刘政回东莱的船,听说还是子义所驾,子义就是那次从辽东回的东莱,也算有交情了。
去沓氏的那一路,把另一个辽东名士管宁找来。管宁跟邴原齐名,也算十几年的交情了,务必告诉管公,我不是攻不破朝险县,我只是不想多造杀孽,在这种蛮夷遍地的偏远之地,我和邴原打起来,死的都是汉人,将来导致胡人坐大,何必呢。”
第467章 吞并三韩
“唉,时运怎会如此不济,都躲避到乐浪郡这种偏远之地,居然还是被周公瑾盯上了。这周公瑾莫非有远见千里之能?”
“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君子一诺千金,纵然落入险境,也不可毁其节。”
朝险城头,名士邴原望着城外茫茫多的周瑜部围城军队,忍不住如是暗叹,感慨自己命数不好。
周瑜围城已经有几天了,仗着这座城池勉强还有类似中原的城楼城墙,周瑜倒是没能立刻攻上来。
但是看周瑜指挥部队围绕四门挖掘堑壕、夯筑土墙、打造攻城武器,邴原也知道此城的寿命,已经进入了倒数。
城内倒是还有大几千人的二线作战部队,都是公孙家麾下的汉人军队。还能纠集起一批乐浪本地刚归化的东夷土人充当乡勇,但战斗力肯定是远远敌不过汉军的。
邴原这几天天天巡城,额头上的皱纹也肉眼可见的多了几根。
这天转眼又到了傍晚时分,眼看一天又熬过去了,邴原拖着憔悴的身体便要回府。
不过他刚走到东门城楼、正要从城墙内侧的台阶下城,迎面就看到一队铁甲护卫,簇拥着一个八九岁的童子走来。
那童子衣着华丽,但形容略显瑟缩,名叫公孙晃,正是公孙康的长子。
公孙晃看到邴原,原本担惊受怕的神情才镇定了些,小碎步跑上前,拉住邴原大腿:“先生,那周瑜会攻城吗?我们守得住吗?”
邴原抚摸着小孩子头发,连声安慰:“守得住,一定守得住……不管守不守得住,我自会勉励城中将士,死战到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主公允许我突围离开襄平,到这偏远之地归隐,只求将来狡兔三窟,多留公孙家一支血脉。我辈信义之士,自会说到做到!”
原来,三个月前、赵云周瑜刚打到辽阳、襄平一线时,邴原还身在襄平,还见了公孙度死前最后一面,听了公孙度的遗言。
他眼下之所以出现在了乐浪郡,完全是公孙度死后,公孙康跟他定了一个君子之约。
当时公孙康和他说,公孙家将来多半是守不住襄平了,如果谈判不利,只能去投扶余王。公孙康虽不愿居于人下,但也知道狡兔三窟的道理。
当时公孙家在朝险半岛上还有两个郡的势力,有长白山阻隔,公孙康觉得赵云、周瑜的部队未必会捞到那么远去。这些偏远之地舍不得丢,又不可能亲自去守,公孙康就想分散风险。
于是便跟本就是被胁迫为其父效力的名士邴原,达成了一个君子之约:公孙康分一支骑兵,护送邴原等人突围,去乐浪郡,将来任由邴原治理乐浪,带方,不必再听命与他,不管襄平这边最终战局结果如何,也不用他们来报仇。
而作为交换条件,就是希望邴原带着公孙康的一个儿子突围,别留在襄平了。这样无论襄平这边的公孙军结局如何,公孙家又多了一点“分散投资”,而且能确保公孙康本人这一支,也有亲儿子血脉留在外面。
邴原当年就是为了救刘政,才给公孙度效力的。十几年前,邴原还是隐士的时候,藏匿了辽东大儒刘政,而公孙度下了通缉,要追杀刘政。
最后邴原以自己到公孙度手下做官作为交换条件,换取公孙度赦免了刘政,然后邴原才委托了当时也流亡在辽东的太史慈,偷偷开一条海船把刘政送去了对岸的东莱。
换言之,邴原对公孙家本就没什么感情,他只是出于名士的信守诺言,说了的话就要做到,才卖力了这么些年。汉朝的时候,很多名士还是非常看重名声和信义的,哪怕死了也不能违背承诺。
现在公孙康愿意放他自由,他当然乐意,就答应了这个条件。
邴原本以为都跑到乐浪了,肯定不会被追杀。以后大不了就化外隐居,慢慢改善乐浪的风俗,把当地治理归化得渐渐向中原靠拢,也算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功德了。
谁知道,周瑜的航海能力那么强,直接越过黄海追杀至此,这跟谁讲道理去?
邴原怀着心事,安慰了公孙晃几句,正要让人把这孩子送回府中。
但公孙晃虽年幼,毕竟也是出生于诸侯之家,虚岁九岁,就已经略懂这大争之世的残酷,他看邴先生这般为难,也猜到守城希望或许不大。
他出于恐惧,竟提议道:“先生,若是这乐浪郡实在没法守,不如跟周瑜谈谈乞和的条件?只要他肯放我们走,城池留给他也无妨,大不了我们去更南边的韩濊腹地再建根基,从头开始。
小子年幼,军中也没多少人知道小子身份,只要先生帮着遮掩,想来能够蒙混过关。”
邴原闻言,眼神一亮,意识到这也是一条出路。
既然公子肯隐姓埋名,不立旗号,服软走脱的可能性倒是大了不少。
乐浪郡也不是什么富饶之地,没什么非留恋不可的理由。再往南找块蛮荒之地开荒,建设个十年二十年,也跟这儿差不多了,何必把性命搭在这里送掉?
邴原思忖一番,便对公孙晃拱手:“既如此,老夫自有分寸,有机会自会与周瑜谈判。为今之计,只是还有一点难处——
按此前主公军马哨探,从这带水再往南,不过百里又是莽莽群山,这朝险之地,山林是真的多,也不知还能不能如当年找到乐浪、带方时那般,翻越群山后,再找到一片可以耕作的平原歇脚。只能徐徐图之,从长计议了。”
邴原一边感慨,行动倒是不慢,当天就开始准备书信、使者,打算跟周瑜接触沟通。
不过事情肯定没那么顺利,双方都是藏着掖着谈,邴原不敢让对方知道他藏匿了公孙康的一个儿子,他提出的很多条件,也难免让周瑜这样的智者起疑,理解不了他为什么要这么提,有些情况就得向后方的诸葛瑾请示。这种情况下,进展注定缓慢。
……
大半个月的时间倏忽而过,时间转眼来到四月份。
周瑜派回辽东和东莱的使者,也打了一个来回,带来了周瑜需要的人。
同时,赵云在帮助周瑜寻找管宁的同时,也不忘把前线试图通过谈判迫降敌人的计划,分送到蓟县的诸葛瑾处备案。
诸葛瑾看了后,在脑中大致梳理了一遍各种可能性。
“邴原居然会被公孙康派到乐浪去驻守,还有不少公孙家的底细旧部,他们这是想干什么?眼下公孙家如果要死战到底,不该把兵力集中在襄平、辽阳,坚决死守么?
乐浪那边就算有城池,也远不如襄平坚固,守那种地方,只是白白浪费兵力罢了。莫非这又是一招狡兔三窟,想避免襄平攻破后、公孙康一脉彻底覆灭?”
诸葛瑾倒是没能猜出被送去乐浪的是公孙晃,但他大致猜出了对方的分散风险、大难临头时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考量。顺着这个思路,他也就大致揣摩出了应对之策。
而几天之后,周瑜派来的第二批请示信使,又带来了一些消息,有几个初步谈判接触阶段的难点,需要请示。
按周瑜信使的说法,那邴原也想和谈,然后隐居化外,乞求朝廷不要赶尽杀绝。但他只担忧离开了带水平原后,再往南别无适合农耕的平旷肥饶之地可立足,只能跟韩濊蛮夷一样进入山林渔猎,失了汉人衣冠。
诸葛瑾梳理完对方的难处,心中忽然一动,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就修书一封,回复周瑜。
信中诸葛瑾分析:“邴原身为中原名士,愿意跟我军谈判求和,让出土地,但他本人却不愿驻留乐浪,成为朝廷官员,必是其身边带着公孙康家眷,这才不得不躲避化外。
对于公孙康家眷,我可以放他们一马,只是要求他们将来必须顶着汉臣名义,开拓化外,不得自封立国。
至于邴原所虑,带水以南,再无立锥之地耕作繁衍,此事不足为虑。我读《东观汉纪》,见蔡公笔记提及,韩濊极南偏西,黄海之上有大岛,虽有缓坡,亦可牧马耕作,其地方广数县。
若觉海岛孤悬,还可绕过朝险半岛最南段,折向东方。三韩东南角,另有盆地平原,土地肥沃,盆地如山中凹釜,故而蔡公笔记中随手命名其地为釜山。此处亦足够数万户耕种繁衍。”
信使海上漂泊十余日,把东西送到周瑜手上。
周瑜正在为谈判僵持不快,又不愿多造杀孽,才迟迟没有总攻,也是担心将来投降后,积累更多仇恨。
收到诸葛瑾书信,连忙仔细拜读,发现心中顾虑和敌方的担忧一一被子瑜兄破解,他心中自然大快。
“子瑜兄真是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我也觉得邴原如此忸怩,必是有誓诺在身,怕丢了名节,才坚持不降。子瑜兄远在千里之外,也能从对方的言语中揣摩出这一点,其智又远在我之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