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垫江县是准备弃守一段时间的,但魏延考虑到曹军随时会来、而转移和抢修工作也还没完全完成。
城内还有那么多木石材料,如果敌军一来就立刻弃守,这些物资可能会资敌。所以魏延也就废物利用,让城内那部分拆卸建材的士兵,把拆房剩下的夯土,都运到东门内,就地堆成土墙。
如此,也算是在已经变成空门的东门内部,重新构筑起一道类似于“内瓮城”的防御设施,敌人就算冲进了空门,也无法立刻形成突破。
……
如是紧锣密鼓地安排完善着防御工事,时间很快来到这天傍晚。
魏延原本觉得,夏侯渊就算来得再快,至少也要两三天后才会到,慢的话可能要五六天甚至更久。
但是,当天申时初刻,垫江县西城门楼上,瞭望的守兵突然就看到,涪江上游方向,有滚滚烟尘逼近。
西城楼的守门军官,立刻让人点起烽烟。
身在东门的魏延倒是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但他身边的亲卫有刚好看到的,立刻便提醒他:“都尉!西门烧狼烟了!”
魏延闻言立刻扭头,定睛一看,很快警觉起来:“让城内的士卒全部上墙守备!多立旌旗!快!”
此时此刻,他的一万士卒,还有一大半在南岸的钓鱼城内修筑防御工事呢,留在垫江县旧城里的,只有三四千人,多是在拆房子、运建材。
魏延当然会紧张,唯恐这么点人,被夏侯渊趁虚而入了。
军令下达之后,以最快的速度落实,士兵们纷纷放下手头的石料木柱,抄起武器上墙。魏延本人也直接上了东城楼,严阵以待——虽然敌人是从西面来的,但西门目前还完好,东城楼却被拆了,大门都挪到对岸的新钓鱼城了,所以当然东门最需要主将亲自坐镇。
魏延很清楚,一旦局面打成了阵地战,东门内那道“内瓮城”一样的土墙,能不能守住,关键就在于士气。如果他亲自督战,告诫士卒不必惊慌,那么胜算就会极大。要是自己都不管不问,让士兵们自己守,他们就会因为没有城门而失去主心骨。
“大家不要慌!这个内瓮城是我故意安排的诱敌之计!夏侯渊敢从这座门里冲进来,必然会被我们三面围杀!我在门洞正后方土墙上安排了床子弩,正对着门洞攒射,敌军冲不进来的!”
魏延厉声鼓舞着士气,看到哆嗦的士兵就过去拍拍肩膀,让他们稳住。
魏延此前只跟蔡阳、秦琪、李通等级别的曹军将领交过手,而且打蔡阳时他也只是打辅助,蔡阳本人是被甘宁所杀。今天终于能遇到顶级曹军名将,魏延自然是热血沸腾,很想搏一把。
不一会儿,敌情就渐渐明朗,敌军沿着涪江抵达垫江西城门外后,稍一靠近,城墙上就箭矢交加,敌军探明虚实,不得不稍稍退却,然后就是绕城而过、似乎在观察城池布防,寻找破绽。
也是到了这一刻,守军才发现,敌人竟然都是骑兵,人数也不多,最多就一两千人。
魏延在城头看清这一情况,略一思忖,便大声鼓舞身边其他军官:“大家不要慌!夏侯渊主力还没到呢!我们没算错时间!
这必是夏侯渊此前推进太过轻易,蒙头、荡石等寨的刘璋旧部不敢死战,所以夏侯渊轻敌了!想以轻骑先行,威慑迫降后续几个小县!
今日咱就在这垫江,先给夏侯渊一点教训,让他知道巴西这一路过来,并不全是懦夫!”
原本有些恐慌的将士们,听了魏延这番分析,也很快冷静下来。
原来只是敌军骑兵先锋、轻敌冒进,那就不必担心了!
骑兵不可能攻城,所以只要堵住城门已经被拆的东门,其他方向是不可能被破的。
哪怕垫江小县城墙高度只有一丈多点,也不是骑兵能直接不用攻城武器爬上来的。
很快,对面的曹军在绕城一周后,也发现了情况不对劲。
城西城北防御很严密,城南靠着江水没法攻打,唯独绕到城东,居然连城门都没有,空门洞开。
那名夏侯渊麾下的骑兵先锋将领,名叫高祚,在此前夏侯渊攻张鲁时,也颇立功勋——当时夏侯渊诈败,勾引张卫追出阳平关,然后以两路偏师抄张卫的后路,防止张卫缩回阳平关。
那场战役中,高祚就是夏侯渊派出的那两员绕后部将之一,对堵截张卫起到了关键作用。所以灭了张鲁之后,夏侯渊也很放心他带领一支骑兵偏师,先行抄掠迫降那些小地方,为主力部队节约时间。
此时此刻,高祚看了垫江县虚实,便让人上前骂阵喊话,要求守军直接投降。同时,还逼迫军中一名作为向导的张鲁军降将杨昂,让他做好进攻准备:
“杨昂,你自归降以来,寸功未立,今日就给你一个机会。这垫江县连城门都没有,取之易如反掌。一会儿我让人骂阵劝降,他们若是敢不降,你就先带五百骑为先锋,直接冲进门洞夺城。我自会率领中军后军跟上。”
杨昂本就不是什么名将,也没多少勇气,当初阳平关之战,张卫被曹军击杀,他和杨任就投降了曹军。只因他们是益州本地人,对蜀中地理比较熟悉,夏侯渊就让他们随军带路,也没打过什么硬仗。
此时此刻被高祚派了任务,杨昂也不敢反抗,但内心忍不住嘀咕:“要是如此易取,你会把功劳让给我?还不是想让我试试看敌军是否有诈……
不过这垫江小县,如此狭窄,我记得应该是没有瓮城的,连千斤闸都没有,总不会真的有诈吧?但敌军怎么会连城门都拆了呢?这肯定有诈啊……”
魏延的“空城计”空得太明显,以至于那种游戏里智力最多四五十的下愚敌将,都心里发毛犯嘀咕了。
可惜上峰的军令不可违,再嘀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杨昂还没思想斗争完,高祚的劝降骂阵手,已经被魏延一阵乱箭射了回来。
不过魏延也是留了个心眼,确认对方并无名将、实力也不是很强,魏延就没有打出自己的旗号,他本人更没有露脸。
他让守军用了刘璋军留下的旗号,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高祚见被射杀了几个骂阵手,也是怒向胆边生,大喝骂道:“刘璋的狗奴,活腻了就送你们早点去见泰山府君!杨昂,给我上!”
第489章 连续两次踩同一个坑
杨昂被高祚逼迫,虽然心中发虚,但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带着五百骑兵先冲大开的空门,试探着进攻一下。
他带的这五百骑兵,也不是曹军的骑兵,而是在汉中时、张鲁麾下的旧部。
张鲁虽然地处山区,骑兵比较少,但上千人还是凑得出的,毕竟汉中那地方隔着秦岭就是凉州了,此前关中大乱,一批批被西凉军互相攻杀逼得活不下去的关中百姓南逃进入汉中,也带来了一些马匹。
高祚要让人试水,当然会让张鲁旧部的骑兵先上,这样万一中计了,也不像曹军嫡系那么心疼。
魏延在城头同样看得分明,他看到敌军近两千骑,只分了前军五百人试探,不由有些惋惜,但同时也有些庆幸,总之心情很复杂。
惋惜,自然是因为没有机会一下子重创全部敌军,一旦敌人发现城内将士有备而来,众志成城,后续的骑兵就不会再中圈套了。
庆幸,则是因为敌军来得少,他非常有把握把这先头的五百人重创。
看到敌军冲过来,魏延心中忽然灵光一闪,吩咐道:“城楼上堆的那些土担,暂时不许往下推!不许堵门!就堂堂正正靠弓弩和近战击退这五百敌骑!这么点人,还不配我出全力!”
魏延本人就站在城楼上,所以对城楼上的守兵约束极严,几句话就可以控住场,确保所有士兵都严格听令。
杨昂的五百骑兵终于冲到了弓弩射程内,城头的弓弩手立刻对着敌人放起箭矢来。
不过骑兵冲得极快,临阵不过两轮箭雨,就到门口了。第一轮箭雨也就射落了五六人,第二轮倒是命中率高不少,有十几骑落马。
但因为城门洞狭窄,杨昂的五百骑也不能齐头并进,必须拉成长蛇阵奔驰,同一时刻只有三五骑能并辔奔驰过门洞。相互之间还要保持距离避免相撞,五百骑要全部进城,不得花个几分钟。
这点时间,只要魏延确保夯土新堆的“内瓮城”不失守,他就可以一直在城头以弓弩俯射杀伤下面的敌骑。
杨昂还算是聪明,并没有亲自冲在最前面。他前面还有百余骑,作为最初的探路炮灰。
这些骑兵刚拼死冲进门洞,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眼前一道简易堆筑的土墙,呈倒梯形把城门口内的道路围断。
好在土墙并不坚固,也不算高,堆得零零落落的——因为这道墙本来就是顺手为之,是把拆房子遗留的建筑垃圾扫拢堆到一起,连夯都没专门夯实过。
那些张鲁旧部骑兵觉得有机可乘,也就一咬牙拼死冲杀,试图冲上土坡,直接杀穿敌围。
一路上魏延部丢了无数建筑垃圾、天然形成了鹿角、拒马,让前排开路的敌骑又付出了数十人的伤亡,才勉强扫开障碍物。但就在这时,“内瓮城”土墙后的弓弩手也开始对着门口方向攒射。
魏延甚至还集中了城内仅有的四台床子弩,提前就调整好射角、确保对准门洞,此时四台床弩轮流放箭,每一根长达六七尺的铁杆床弩巨箭射出,都会在密集拥堵的骑兵人群里,留下一道血槽。
城头的士兵,则是停止了放箭,直接拿起滚木礌石往下丢,门口拥堵的敌骑时不时被砸落马下,头破血流。
“不要慌!敌人只是随便堆了一道土墙挡路,只要随便突破一个口子,那些刘璋手下的乌合之众就会跑了!”
杨昂此刻也跟着手下将士一起冲进了城门,眼看着前面上百名袍泽用性命趟出来的道路,他也是颇为不甘,双目血红。但他知道这时候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要是一口气没撑住,前功尽弃,之前都白死了。
杨昂的骑兵很快冲到了土垒上,跟魏延麾下的士兵展开了短兵相接。
好在魏延的兵力本就比高祚和杨昂多,他有三四千人在垫江城中,而且既然早就设想好了城东是主战场,他就集中了近三千人在这处口袋阵。
其他西面北面城墙都只有几百人站岗,南面沿江更是几乎不用防守,整段南城两百人都用不到。
杨昂的骑兵刚冲到土垒边肉搏,就看到一根根灌钢锻造的卜字戟迎面攒刺而来,还有手持灌钢斩马剑的铁甲兵巡逻堵漏,看哪边形势危急就冲上去肉搏。
杨昂虽有骑兵之利,但土垒可以抵消掉骑兵冲锋的绝大部分动能,骑兵也不敢全速冲上来,只能是减速靠近然后肉搏,否则就会直接撞死在土墙上、人仰马翻。
在骑兵一方减速肉搏的情况下,拥有铁札甲和灌钢长兵器的步兵自然不虚。何况还有三四倍的人数优势、站在高处以逸待劳。
血腥的攒刺肉搏拼杀了许久,杨昂的部队始终左冲右突打不开缺口,却还要顶着城墙上的魏延部士兵丢滚木礌石放箭。
曹军的伤亡越来越大,终于渐渐支撑不住。随着曹军骑兵越来越稀疏,魏延也在人群中定位到了一个相对甲胄鲜明的敌将,连忙就近指挥墙头的弓弩手都朝着那边放箭:
“都给我往那个穿鱼鳞甲的敌将处攒射!不用瞄了!越快越好!”
一时间,百余名弓弩手都朝着那个方向抛射。
没过几轮箭雨,杨昂身边的亲卫骑兵越来越稀疏,杨昂本人虽然戴着铁盔、穿着鱼鳞甲,能抵挡掉绝大多数的箭矢,但他的坐骑连中四五箭,悲鸣不支倒地,把杨昂甩了下来。
杨昂背后插了好几支箭矢,虽然只有两根从狭缝中射入,透入肌骨,但那刺猬般的模样着实吓人。
加上他坠马摔断了一侧的手臂和大腿,一时无法撑起身体,其他曹军骑兵以为主将阵亡了,士气愈发崩溃。
魏延连忙抓住机会,让人齐声呐喊:“下马弃械、降者不杀!”
曹军骑兵一阵动摇,位置靠后的纷纷溃散奔逃,从城门洞原路逃回,一路上还得再白白挨两轮箭矢扫射。而已经陷入肉搏逃不了的,只能下马投降,很快被缴了械。
杨昂带来的五百骑,至少折损了三百余人,只有后军的一百多人逃了。折损的三百多人里,还有一小半是陷在城内,不得不投降保命的。为了防止他们反复,魏延军在缴械受降后,都先把俘虏简单捆起来,集中看押,以免后续敌人再进攻时,这些俘虏闹出不稳。
……
“高都尉,杨司马阵亡了!敌军在城门内修了一道土墙,守兵人数还比我们多!弓弩也不少!”
随着败兵溃出城外,被高祚收拢,高祚自然是气急败坏,要狠狠拷问这些败兵、为何不肯死战到底。
但听说杨昂都死了,他的怒火一时也无处可撒,只能是仔细逼问细节。
败兵强调了魏延那道土墙工事的大致高矮厚薄,又说了一路上敌军零散放置的拒马、鹿角和其他障碍物情况。
高泽问得很仔细,听完后心中暗忖:看来杨昂暂时失败,不过是兵力不济,比敌人少太多了。另外敌军层出不穷的抵抗手段,也打了杨昂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杨昂的部队已经把一路上的拒马鹿角陷坑都趟掉了,我再攻就不用再付出一次这些代价。而如果我现在选择收手,杨昂前面的伤亡就全白费了。给敌将时间重新部署鹿角拒马,下次冲还得再死伤不少人……
把这个道理想明白,高祚便决定再攻一次。
这次他要出全力,而且他动用的是曹军嫡系的骑兵,是跟了夏侯渊多年的旧部。人数比杨昂多三倍不说,士兵的精锐程度、战力和武器装备,也都是更强的。
而且杨昂已经帮他蹚出一条路了,他有把握攻破垫江,把那个藏头露尾的敌军都尉杀了!
……
高祚没有给魏延喘息的时间,很快又发起了一次孤注一掷的攻势,带着全部战力,直接冲着空城门洞而来。
魏延冷眼看着,确认敌军全部出动了,他也决定这次毫不留手,把所有底牌统统打出来。
“城头推土担的都准备好,听我号令,就把这些土方全部推下城门,尽量把门洞能堵多少就堵住多少!就算不能完全堵上,也能迟滞敌军进城的速度,暂时隔断前后军!”
魏延最后交代了一遍,高祚的骑兵便冲进了弓弩射程,魏延部弓弩手再次放箭消耗压制,一切似乎都是刚才战法的翻版。
区别之处只是在于:城门口内部的拒马鹿角都已经被破坏,曹军可以更轻易地冲进来,而且曹军的兵力,比第一次强了三倍还不止。但城头的魏延,也已经准备拿出全力,再不会丝毫留手。
箭雨,滚木,礌石,持续的消耗,一排排骑兵冲到形如“内瓮城”的土垒前,把依托土垒放箭的弓弩手杀散,又跟使用长戟和斩马剑的刘备军步兵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