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葭萌关到阳平关,全程一百五十里。
考虑到信使跑过这一百五十里的时间里,夏侯渊的军队也能跑出几十里。所以吴懿看到信时,就意味着夏侯渊离他可能已经不足一百里了。
这个消息,让杨怀、高沛也颇为紧张。他们也意识到攻破阳平关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在剩下两个选项:
也就是堵死夏侯渊回关的路、和让开夏侯渊回关的路我军自顾自坚守,这里面二选一。
吴懿和二将再次坐下来,在夜色中点灯熬油商讨最后的临战对策。
大家一合计,都觉得,除非刘备军能在三四天之内就来援,最多拖到五六天。那么我军靠死守营垒堵口拖延,还有可能堵住夏侯渊。
要是刘备来得再晚一些,己方多半就顶不住了,肯定得沿着陈仓道撤退去副营,任由夏侯渊回关。
而也正是商讨到了这个时候,智谋不足、反应也相对迟钝的杨怀高沛二将,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吴懿:“将军,若是我们沿着陈仓道往河池县方向撤退、让出关前大路,我们的粮道岂不是会被夏侯渊截断?
到时候葭萌关的费将军要给我们运粮,都会从阳平关外过,夏侯渊缩回关内后,就算不敢出战,他至少敢派出小部队破坏劫粮吧?如果车骑将军迟迟不来,靠我们自己如何护得住粮?”
吴懿见他们这么迟钝,如今才想到这个问题,也是暗暗摇头。不过也多亏了这俩废将反应慢,否则恐怕一开始就安抚不住他们了。
是祸躲不过,既然被问到了,吴懿也就实话实说:“我们让出关前大路后,自己的粮道确实就保不住了。不过三天前,我军开始攻关后,我就派人回去跟葭萌关的费将军联络过,抢在夏侯渊主力赶回之前,又给我军运来一批粮草。
加上我军出关时,随身带了半月行粮,这两笔加起来,还能再吃一个多月。只要车骑将军在一个多月之内赶到,跟我们合兵,我们就不用担心断粮。”
杨怀、高沛听了,顿时微微变色:“什么?我们连不断粮这么基本的需求,都得仰人鼻息、指望刘备来救了?这怎么行?”
吴懿肃然反问:“有什么可惊慌失措的?将为兵之胆,你们这般浮躁,出去会动摇军心的。现在还没打呢,先鼓舞士气,尽力守住才是正理!”
杨怀高沛心中不快,但也不敢反驳,几人便又商议了一些战术细节,自去歇息,一夜无话。
……
又过一天,吴懿果然还是没能撼动阳平关,而夏侯渊的先锋骑兵,也顺利赶回了阳平关战场。发现吴懿率军堵住了关口大路,曹军先锋当然是立刻发起了一场试探性进攻。
只可惜,夏侯渊身边如今也将才凋零,原本最强的骑兵部将张绣,在垫江县战场被张飞杀了。如今这路先锋骑将,并不是什么赫赫有名之辈。
双方略一交战,吴懿毕竟有着比曹军骑兵多六七倍的人数优势,而且还是防守营垒。
曹军猛攻一番,未能破营,那名带队的骑将甚至还被吴懿指挥的弓弩攒射射成重伤,不得不仓惶退兵。
益州军居然小胜了一场,难得回升了点士气。但曹军先锋都是骑兵,吴懿靠弓弩击退对方后,也不敢追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退去。
那名曹军骑将带着部曲一路逃窜数十里,当夜终于和夏侯渊亲领的一万多人步兵主力部队会合,夏侯渊本想责罚那骑兵部将冒进,但对方弩箭伤势过重,当夜就死了,夏侯渊也就懒得再给他计较。
又过一日,夏侯渊终于带着曹军全部撤退的主力,来到了阳平关外,跟吴懿对战。
夏侯渊在垫江跟刘备决战时,足有六万多人,被刘备张飞甘宁王平各种痛殴,屡战屡败,逃到阆中的时候,已经只剩两万多人了。
为了防止刘备追太紧,夏侯渊还拟牺牲冯楷带着几千人、死守阆中县殿后。再加上此番骑兵先锋袭击吴懿、被吴懿击退,又战死了几百人,留下不少伤兵。
所以,此时此刻,夏侯渊即将和吴懿决战前,他能动用的总兵力,也就在一万五千人左右,(正在养伤的伤兵不算,只算可以上战场的)
比人数的话,吴懿出关时的规模在三到四万人之间,这几天连番攻关死伤,折损了大几千,勉强还剩三万人可以战斗。所以吴懿的战兵数仍然是夏侯渊的两倍。
可惜打仗不是比人数,益州军的精锐程度,是远逊于百战余生的曹军骨干的。何况还有夏侯渊这样的名将亲自坐镇。
决战当日,夏侯渊就发动了非常迅猛的攻势,亲自督战,身先士卒,还各种激励将士们:
“诸将务必努力死战!打赢这一战、杀穿吴懿的营垒,我们就能回到阳平关!回到汉中!
刘备张飞善战也就罢了,现在连这些益州本地的山猴子都敢来抄我们后路了!让他们见识见识朝廷天兵的神勇!”
曹军将士被夏侯渊的大实话所感,也知道只有打赢了才能夺得生路,自然是攻势如潮,迅猛凌厉。
吴懿也算刘璋手下比较有韧劲和定力的了,他叔父吴匡当年也是大将军何进手下的中郎将,领过朝廷北军精锐。吴懿和吴班入川时,也带了些当年雒阳跟来的部曲,如今都充实到军中担任中级军官了。
然而吴懿的将才跟夏侯渊一比,还是差得太多太多。更关键的是,吴懿只有空降的军官也不顶用,他底下的士兵半个月前还是听命于庞羲的,听命于杨怀高沛。
益州兵久不经练,此前只会打顺风仗内战,被曹军一冲,顿时岌岌可危。
吴懿拼死拼活,才拖过去一个白天的时间,打守营战付出的伤亡,居然比作为进攻方的曹军还高数倍,实在是窝囊丢人得可以。
到了这天晚上,吴懿再跟杨怀、高沛商议后续作战计划时,杨怀高沛整个都换了个人似的,就像是被这一天势若雷霆的猛攻给整个打懵逼了。
这俩人完全成了软弱的投降派,一叠声地劝吴懿:“将军还是撤吧!往北边陈仓道的副营撤!让出回阳平关的路口给夏侯渊!
曹军打得这么迅猛,就是因为我们堵了他们回关的路,要跟刘备前后夹击围歼他啊!只要我们让出路来,让曹军看到生路,他们就不会这么跟我们死拼了!
到时候大家都能活下来,让刘备去跟夏侯渊拼命吧!有些仗真是不打不知道,刘备也好,曹操也好,都远不是我们益州军惹得起的!被刘备打得半残的夏侯渊,捏死我们依然易如反掌啊!”
吴懿被这俩废物搞得很是无语,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怯懦怕死的将领?但是俩人死死苦劝,还让吴懿去伤兵营看一看,看看士气军心如何。
吴懿也照做了,亲自去巡视了一圈,发现果然全军上上下下都士气极为低落,被这么压着打了一天,就都懵逼恐曹了。
这样的状态,别说拖住夏侯渊五六天、等刘备来了,就是再拖一天,明天都有可能被直接打崩!
今天一天的战斗,就死伤了大几千人,夜里营中到处都是哀嚎呼痛、此起彼伏。这仗还怎么打?
吴懿痛苦地认清了现实,终于选择了低头,当夜就允许杨怀高沛悄悄撤军。
好在他的主营本就是堵住了阳平关前大路的,就在那个“人”字形的交叉路口处。
所以倒也不担心撤退到西北边副营的时候,会被夏侯渊偷袭了,夏侯渊根本就绕不过去。
吴懿下定了决心撤退,最后还是顺利把两万多人撤走。
撤到最后阶段,似乎是动静太大,被夏侯渊嗅觉灵敏地逮住了战机,连夜发起了袭营。
吴懿亲自留在主营内殿后、掩护友军先撤,拼死抵抗,才确保了撤退的有序。饶是如此,最后还是折了四千人的殿后部队,被夏侯渊缠住、穿插分割,死伤了千余人,还有两千多人直接投降了。
吴懿本人倒是逃了出来,撤到了陈仓道上那座副营,但他也在激战中被射中了一箭。好在只是骑弓射的,并非强弩,入肉不是很深,没有伤及脏腑。
杨怀高沛比吴懿撤得早,他俩一个带前军一个带中军,所以都没受伤。但看了吴懿受伤的惨状,这两个投降派的恐曹之心愈发强烈,内心也生出了新的动摇。
第527章 夏侯渊:怕个毛!老子又行了!
“哼,那些益州本地的废物,果然不堪一击!他们也就只配守着葭萌关、白水关当缩头乌龟罢了!谁给他们的胆子出战、拦截我军的?
没有雄关天险,只靠几座营寨就指望阻挡我军,真是痴心妄想!还不是一天就被打崩了!可惜让吴懿这厮跑了,看来他在刘璋手下,还算是知兵有点韧劲的。”
次日天明,夏侯渊亲自来到昨夜吴懿放弃的阳平关外益州军大营内时,略微视察了一圈己方士卒打扫战场的情况。就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狠狠辱骂发泄了一番。
他最近神经实在是太紧绷了,也确实需要好好发泄一下。
被刘备、张飞、甘宁打得五战五败,五次中计,一路奔逃五百里到葭萌关,又奔逃一百五十里到阳平关,累计败退六百五十里,简直把曹营第一名将的面子都丢光了。
好在刘璋的狂妄自大、擅自出战,给了夏侯渊找回自信的机会。打完这一场,他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觉得自己又行了。
也正是到了这时候,帮夏侯渊督领后军的贾诩,也姗姗来迟赶到了战场。
贾诩是帮夏侯渊督领辎重队的,还要携带随军钱粮物资,走得慢些。加上夏侯渊在正面战场只打了一天就搞定了战斗,所以等打完了贾诩才像港片里的挑子那般赶到。
夏侯渊也不以为意,反而颇为自得:自己可是在没有贾诩参谋的情况下,就轻易击溃吴懿,那含金量就更高了。
人在心情好的时候,总是特别好说话,夏侯渊也就神清气爽地顺势跟贾诩商量道:
“文和,你来得正好,如今我们击退了吴懿,还俘虏了两千多人。但他似乎带兵退往了我军的来路方向,也就是西北边的陈仓道、离此四十多里,靠近河池县。
你帮我参详参详,下一步我军该怎么做?如何扎营、如何部署、又如何追击?”
贾诩先观察了一下情况,说了些恭维的话,恭喜夏侯渊大获全胜。把夏侯渊哄开心了,这才慎重地说:
“属下有一些浅见,将军不妨一听。先说扎营和部署,我以为这座被吴懿放弃的道口大营,我们绝对要利用起来——阳平关外的道路,是可以绕过关卡南下的。
如果我们放弃了这座营寨,全军撤回关内,就等于把吴懿的归途放出来了。到时候吴懿可以拼却分出一部分人打阻击、掩护主力从关前通过,返回葭萌关,那么我们就无法全歼吴懿剩下的两万多人了。
因此,我们一定要当道扎营,把这个旧营利用起来,不给从关前绕路偷过的机会。”
夏侯渊点点头,很满意地附和:“这一点跟我想一块儿去了,吴懿既然敢出来,那我就不会满足于仅仅突破他的包围那么简单,我要反过来把他全歼!
不过,昨日我军这般搏命狂攻,人人用命,更多是为了夺取逃回阳平关的机会,是困兽之斗。相比之下,如今我们已经退到阳平关,将士们的夺路逃命战意已经瓦解了。
我们剩下的兵力数量,还少于吴懿,再想重现一次以少胜多、还是我攻敌守的战果,怕是非常困难。我倒不是担心打不过吴懿,是怕拖久了折损过大,到时候刘备、张飞从背后袭来,阳平关就危险了。”
夏侯渊手上现在还有一万几千人。如果把汉中盆地内部的留守部队也收拢收拢,集结起来,专注死守阳平关,拉起两万人还是做得到的。
他自问靠这两万人,虽然没办法再进取,但好歹能守住汉中。
可如果再出关浪、追求全歼吴懿,在野战中打出更多损耗,到时候刘备追来,夏侯渊可就不敢保证了。
刘备军要想在攻关战中杀一个曹兵,付出的代价可比吴懿在野战中杀一个曹兵,要高出数倍。
既然把兵力都花在守关上,能赢得更多的交换比,夏侯渊为什么还要野战浪呢?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考虑。
以贾诩的智商,他当然也瞬间就听懂了主帅的顾虑所在。
所以,夏侯渊需要他想一个招,能不能不用再付出太大的代价,最好是一本万利、旱涝保收地解决吴懿。
哪怕不能保证解决掉,但至少尝试成本得足够低,那样可以有枣没枣白打一杆子。
贾诩的大脑进入了飞快思索的状态,许久之后,还真就被他想到一计:
“属下明白将军的忧虑所在,属下倒也思得一计,不敢说稳赢,但至少不用付出什么本钱,也完全不会妨害阳平关的守关大业。”
夏侯渊闻言,难得大喜道:“哦?请文和速速细言!”
贾诩便分析道:“我军只要不放弃刚夺取的这座道口大营,堵住吴懿归途是绝对做得到的。而吴懿的粮道已断,他随军口粮,少则半月,最多一月,就会吃光了。到时候,吴懿粮尽援绝,自然会不战而降……”
贾诩这最初几句话,其实还是在铺垫。
但夏侯渊性子急,刚听到这里就立刻跳起来反对、嫌慢了:“那不行!指望敌人一个月粮尽而降,那刘备早杀到眼前了!要是刘备和吴懿前后夹击,强攻这座道口大营,我又该如何应对?
守营战靠我这点兵力打不过刘备,这是在垫江县就证明过的。如今这座营寨,未必比在垫江时的江北新营坚固,我军兵力还少了,我怎么能拖?”
贾诩连忙示意夏侯渊稍安勿躁:“将军不必急切,我还没说完呢。堵口断粮,只是一个姿态,未必真要堵那么久、堵到吴懿真把粮食吃完他才会投降的。
我们完全可以设计、促其军心更快瓦解。人皆有畏惧之心,只要他们知道自己的粮道被断了,前途无望,下至普通士卒都人心惶惶,自然就会投降。”
夏侯渊听他如此解释,才稍稍平静了些,但还是觉得不靠谱:“能够攻心促其速降,固然是好,但恐怕很难做到。吴懿此番本就是来抢刘备的功劳,他岂会不知刘备一旦攻破阆中县,就会一路追来救他?
就算冯校尉还在阆中死守拖延,我们又怎么让吴懿相信区区阆中县能拖住刘备那么久?如今看来,阆中究竟能拖住刘备多久,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刘备的友军对他的信心!重要的是他的友军相信他会被拖多久!”
真理总是越辩越明,夏侯渊被贾诩引导着往攻心计上细细揣摩后,很快就自己总结出了这么一条道理。
哪怕刘备实际上会被冯楷拖一个月,但只要吴懿相信刘备十天十五天就能突破冯楷,那吴懿就有信心守下去,不会轻易投降。
面对攻心计,事实不重要,信心更重要。
好在贾诩终究还是老辣,面对夏侯渊新的担忧,他难得智珠在握地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