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周泰、蒋钦就没什么文化,他们都是水贼出身,以好勇斗狠建功得官。
这天在江上赶路赶得焦急,船队好不容易通过瞿塘峡、抵达鱼复县,他们便不约而同到韩当那里抱怨。
“主公为何不战前就让我军提前部署到江州呢,非要临战再从秭归调动过来,实在是有些师老兵疲了。”
韩当也不理解其中深意,但他是正经出身的将领,知道以服从命令为己任,便出言劝勉鼓励众将:
“主公和司徒必然有深意,我辈只管执行就是了!虽然辛苦,但我军士气还算高涨,刘璋也不是什么雄主,此战必能建功立业,升迁富贵,史书留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周泰、蒋钦被立功升赏的诱惑所激,倒也安分了些。
最后,还是作为全军参军的陆议,在旁听了他们的议论,过来为众人解惑:“那能一样么,主公若是提前把一两万水路精兵屯驻在江州的江北新城,对岸的严颜会怎么想?
此前刘璋许我军入川,只让我军占据鱼复县以下、长江三峡航道两岸。而出了三峡之后,便是南北划江而治,江南诸县依然属于刘璋直辖,我军只能控扼江北。
提前增兵,必然被严颜发现,从而警觉。到了开战之时,严颜也会觉得我军是蓄谋已久想要挑起争端,而非谈判破裂、主公受辱后才‘临时起意’报复。如此,严颜的忠义之心便有可能被激发,对我们大大不利。
用兵之法,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严颜屡受主公和诸葛令君笼络,也目睹了两年我主之仁德爱民,必是可以争取的义士。
只有我们显得堂堂正正,显得开战之曲在刘璋,将来才有较大的可能不战而逼严颜来投,或者至少也是逼得他稍战不利后、就顺势投降。”
陆议短短几句话,就把刘备军进攻前,为什么要把文戏铺垫得那么足、那么扎实、那么讲究师出有名,给说得清清楚楚。
因为刘璋军和刘备军,此前关系没那么差。刘备在益州渗透到了第三年,搞代役钱让对面的赤贫百姓有个地方做工赚钱、官府兜底,还一年年扩大双季稻种植规模,还礼遇对面的文武人才。
这一切,都需要美名和大义来完成最后的收割。文戏铺垫得好,动武时不战而降的敌方文武就越多,投降前的心理负担也不会那么重,他们才会觉得自己是在“弃暗投明”。
韩当、周泰、蒋钦闻言,这才心悦诚服。
周蒋没什么文化,也说不出什么捧哏附和的词,就只是用力点头,表示受教。
韩当稍微能说一点,不由感慨道:“伯言目光长远,实在是佩服。这次的出兵日程,莫非也是伯言帮着主公和司徒一起策划的?”
陆议连忙澄清:“我也不过是刚刚赶到,岂能与闻这种大事?不过是事后揣测司徒意图罢了。”
韩当:“那就更难得了。伯言你如今才二十四五吧?假以时日,必然不可限量。”
陆议想低调一点,不愿意听这种商业互吹,便立刻不着行迹岔开话题:“而且主公让我军缓缓而进,事实上也误不了事儿——过了这鱼复县,我军继续行军固然要六七日。
但送信的信使,却能沿着江北跑马赶路,比我们快两倍不止。我算了一下,明日信使上岸换马,四五天后就能直接赶到梓潼。
到时候才能约定梓潼、江州这边两路一起进攻,让刘璋军的措手不及和临战慌乱程度,被进一步扩大,绝对是有利于战局的。反正我军已经没有了偷袭之利,那就必须好好发挥两路齐头并进、同时发难之利。”
韩当听陆议的解说,也拿来地图对照着看了一下,估算了一下距离,发现果然一切都如他所言。“原来司徒为主公定下的战前部署,竟还有这层考虑。我们却是愚昧了,竟然都没看出来。”韩当放下地图,彻底心悦诚服地感慨。
最高明的领导,能够让下属不用知道太多道理,却能自然而然把任务执行好、把合作配合好,这才是管理的极高境界。
有那么一瞬间,韩当似乎觉得自己就像是诸葛瑾手上的提线木偶一般。
但是偏偏这种感觉并不会让人觉得挫败,反而会让人自信爆棚,觉得后续的战役肯定能赢。
能做诸葛家的提线木偶,那绝对是增加胜算的利好因素呐!
……
此后三日,水路援军继续行军,而他们派出的信使,已经提前从北岸上岸、换马接力。把开战的檄文和命令,都送到了江州江北新城的诸葛亮和甘宁手中。
甘宁得令,自然是摩拳擦掌,全力准备开战,还大犒三军,给全部将士吃肉三天(鱼肉也算),每天还能喝三碗酒。
诸葛亮那边,倒是不用操心开战前的犒赏和动员,他只是专注地反复读了那篇檄文。
檄文的思路是他大哥提供的,措辞是王粲的手笔。诸葛亮读完后,对其文辞倒是没什么看法,但对于文中提及的开战理由,也是颇感佩服。
“大哥的战略眼光和抓住大义名分的能力,又见长进了。唉,要说这立意高远,把凡俗之事起高调、拔到高屋建瓴的程度,我还是不如大哥呐……”
诸葛亮看完,忍不住叹息出声。
他出仕十年,内政治理和用兵调度,都已经追上甚至赶超了大哥。
但是在那些大是大非的大义名分立意上,以及那些正统性的政治理论架构层面。如何确保一个国家一个朝廷的统治合法性、取得权力的过程更光彩更服众,这些领域,诸葛亮自问示众不如大哥。
大哥的眼界,就像是能穿透云霓,俯瞰众生,能架构出很多天马行空的理论体系,最后还自圆其说,那都是百代之功。
不过这也不奇怪,诸葛瑾毕竟穿越前就文理兼通,多了两千年的政治理论和哲学加成。这些凝练出来的统治艺术,不是诸葛亮靠一代人的努力就能弥合的,诸葛亮也只能是跟着不断学习。
这一次,诸葛亮也算是又跟着学了一手。
他看完檄文之后,又飞速写了一篇心得要领,配合自己的见解、以及一些临时想到的宣传层面的策略。随后让信使继续马不停蹄、送去梓潼前线交给张飞和庞统。
又三日之后,信使便抵达了梓潼,张飞和庞统看了开战命令和檄文,自然也是摩拳擦掌,准备立刻开干。
庞统这儿的准备非常充分,甚至还没开战,就打造了很多可拆卸的重型攻城器械零件。只等一开打一强攻,就能直接运到前线组装起来。
早在开战之前两个月,他就已经偷偷往南调兵,增加梓潼和葭萌关一线的兵力。趁着大雪即将封山,把汉中郡的守兵都提前拉到梓潼,休整待命。
原本和平时期,汉中郡就留有三四万战力,如今被庞统抽得只剩一万人左右,另外两万多都拉回了梓潼。
张飞也是上个月刚刚抵达的梓潼前线,魏延到得比张飞更早一些。因为魏延更熟悉那支常驻汉中郡的部队,所以张飞和魏延在开打之前,就已经约定好了兵力分配:
张飞直属指挥梓潼本地的两万战兵,而魏延指挥汉中南下的那两万人。魏延作为副将,战略上听从张飞的调遣、执行张飞的任务;但张飞不干涉魏延对部曲的具体指挥细节。
另外还有一万多人,是吴懿的嫡系部队,如今还归吴懿自己指挥。
最终,梓潼这一路的刘备军陆路进攻主力,总兵力就在五万人,需要留一万人左右守家。张飞为主帅,魏延、吴懿在其麾下各领一军,另有庞统负责参赞全局军机,出谋划策。
江州那一路的刘备军水路进攻主力,总兵力差不多也是五万人,也需要留一万人守家。甘宁为主帅,韩当、周泰、蒋钦为副将,由陆议担任参谋。
诸葛亮坐镇江北,统管整个益州战场的全局。
双方约定时间,都在十一月初一这天,同时发起总攻。
届时会分别对法正、邓贤驻守的涪城;以及张松、严颜镇守的江州;一并发动攻坚。
第604章 刘璋备战,针锋相对
话分两头。
刘备军不屑于占偷袭之利,而是明车明马把开战理由摆清楚、把双方的摩擦和对方的罪过也都说清楚,大造声势备战,前前后后足足花了半个多月。
对面的刘璋军,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所以这半个多月里,刘璋也是先礼后兵,两手都在抓,仓促做了些准备。
十月初九、谈判破裂且“误杀”刘备军巡查队的事情刚刚发生后,涪城的守将就把相关消息,汇报给了后方的刘璋。
法正在这个问题上,丝毫没敢拖延。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不报,等张任带着他那部分后撤回绵竹的部队、在绵竹站稳脚跟后,也绝对会向刘璋汇报的。
如果法正隐瞒,那他的立场立刻就会穿帮。虽说他已经打算带投了,但直到最后时刻之前,能多潜伏一天也是好的。而且只有把自己的卧底身份藏到最后,才能帮助刘备在临阵时做更多事情,并且避免连累刘备军的名声。
法正可不希望天下人立刻就知道:原来他法正早就是刘备的卧底,那不就说明刘备早就对刘璋图谋不轨了么?所谓“擦枪走火”,也就会被解读成“故意挑衅制造事端”。
所以,短短两天之后,十月十一,身在成都的刘璋,就惊闻前线将士和谈判使团惹祸了——当然,直到这一刻,刘璋还不清楚战事是不是非爆发不可,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刘璋被吓得立刻召集了黄权、王累、郑度等谋士,一起商量安抚刘备的对策。
毕竟他还是幻想能够和平解决此事的。
黄权等人来到州牧府后,听闻了噩耗,几乎是不约而同意识到:战争已经不可能避免。
而刘璋,却问出了一个懦弱的问题:“诸位可有办法平息玄德兄的怒火么?唉!孝直是怎么办事的!
之前都答应了要给的钱粮,还能因为双方核算驻军人数有出入,闹成这样!
若是把张任手下那几个自作主张下令放箭的屯长交出去、任由玄德兄处置,能不能平息此番大祸?”
众谋士听了主公这等懦弱之言,也是大吃一惊。
别说王累、郑度这些铁杆鹰派了,就是黄权这样持重的公事公办派,也觉得此事有点异想天开。
王累立刻言辞激烈地试图点醒刘璋:“主公!事已至此,你若交出坚决抗击刘备的军官,到时候还有谁肯为主公死战?全军上下士气必然大受影响!
刘备很有可能是早就处心积虑要算计我军,想要谋夺主公的基业。现在被他抓到了机会,岂是我军交出几个人就能善罢甘休的?”
刘璋听王累说得如此言辞激烈,不由彻底慌了神。他情急之下,连忙寻求其他意见安慰,便逼黄权也表个态:“公衡,你也这般认为么?”
黄权见被点到名了,也无法推脱,叹了口气:“刘备是否处心积虑算计,属下确实不能定论。但就算这一切都是意外,如今双方的猜疑已经掀起,再想回到之前的和睦状态,已经是不可能了。
刘备岂会留着主公、等将来曹操养精蓄锐再次南下时,让主公在其侧坐山观虎斗?他不会担心主公到时候背后捅刀子么?”
刘璋一愣:“可是几个月前你们不是还说,刘备如今正忙于提防荆州有事?曹贼……曹公今年就已剑拔弩张,准备南下了。刘备在关东也要面对强敌,为何在这时出手?他不该想办法稳住我军么?”
黄权无奈地摇了摇头:“主公,恕我直言,原先我也觉得,民间流言是比较可信的,刘表或许真的病重了,荆州也有战乱要处置。
但是,现在看来,刘备军敢于这样制造事端,那刘表病重的留言……多半就是假的了。后续我们可以观察数日,若是刘备军做出了备战的举动,那就说明刘表将死之说绝对是假的!如果刘备军还肯再派出使者谴责主公,用文的手段解决,那流言还有可能是真的。”
刘璋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现在到底是己方害怕战争爆发,还是刘备军也害怕战争爆发,关键就看后续有没有文戏的和谈了。
要是庞统那边再派人来谴责,开条件,那就说明刘备真的也怕打仗,或者说至少是不愿意在这个时间点节骨眼上打仗,想拖一个时间差。
梳理明白这些道理后,刘璋无奈下令:“也罢,那就再等等吧,且等三日……五日好了!
五日之内,前线各军必须死守城池,不得再有任何举动。以免产生新的误会、激怒玄德兄麾下文武。
如果五天之内,庞统那边都没派人来要人,那就说明他们不怕一战,我军也做好死守的准备,好好备战!”
众谋士都觉得主公的这个处理节奏,虽然有一点点延误军机之嫌,但总的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而且也算是把外交努力进行到了最后,以免错过那万一的止战机会。
于是众人都口称赞同,刘璋也就这么安排了。
此后五天,刘璋果然在惴惴不安中等着,丝毫不敢有任何额外的军事举动,一拖就拖到十月十六日。
明明已经到了最后观察期限,但刘璋还是不死心,总担心庞统的谴责使者是在路上耽误了行程,或者有别的什么变故迟到了,最后又犹豫多等了两三天。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对面的庞统也不是没想过派个使者、再跟刘璋做些文戏上的扯皮,以放出烟雾弹麻痹刘璋、让他觉得这事儿还有可能通过外交手段解决,从而拖延刘璋军的战备。
但是,在反复权衡之后,庞统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庞统很清楚,能拖延敌军战备固然是很好,但万一这时候自己又提出的文戏试探条件,刘璋直接无条件、全盘答应了呢?那么己方不就没有借口再发动战争了?所以,为了防止战争借口出现变故,这时候绝对不能再谈判,宁可让敌人警觉多备战几天,宁可后续战场上多付出一些代价,也不能在大义上继续授人以柄了。
刘璋那边,一直到十月十九日,再三等不来要人的使者,他终于彻底心灰意冷,确定玄德兄根本不介意他是否交出凶手,就是铁了心想趁机打仗了。
刘璋这才下定决心,派出使者到前线的涪城、绵竹、江州等地,命令守将进入最高戒备,全力备战。
因为路途的关系,这些信使抵达涪城时已经是二十一日,抵达江州时更是已经二十二日。
成都平原上的各郡县,也都开始动员兵马,把民夫壮丁编入军队,把一部分平时种田的二线屯田兵也转入战斗部队。
唯一值得刘璋庆幸的是,在他做出战备姿态的最后阶段,他的玄德兄也并没有乘人之危直接搞偷袭,而是给了益州军集结部队的时间。
这也不免让刘璋内心又生出了一丝动摇和幻想。
二十四日这天,在得到前线回复:各军都已开始整备动员、武库库存也都被清理出来,打磨发放、士卒开始日日操练。对面的刘备军,则没有任何动静。
刘璋便找了个由头,又召来黄权,最后私下里问道:“刘备的兵马至今没有举动,有没有可能是我们误判了,他们并没有想发动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