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后续就要尽快设法在高处另立副营,确保上游洪峰来临、黄忠放水时,高顺自己的陆上营地不会被淹到。等水退去、斗舰艨艟座沉到位后,再让部队回低地沿河营区严防死守。
可见,在诸葛瑾原本地计划中,他就意识到沿河低洼地带,是极有可能跟着一起被淹的。只不过自己人用的时候,可以提前转移预防。轮到敌人头上,敌人就未必能预防了。
想到这儿,诸葛瑾眉头一展,神思也从忘我状态抽离回来。然后他就注意到关羽等人表情关切地盯着自己,似乎就在专等他拿出招来。
诸葛瑾淡然一笑,也不想卖关子熬人,就先披露一些梗概给关羽解解渴:
“云长勿忧,我已有计了。虽然还不成熟,但可以后续慢慢完善。依我之见,虽然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原先的水计,已经失去了应用的先决条件。
但我们还是可以略作调整,从防御性的水计变为进攻性的水计——曹仁和于禁,已经夺了仲达的旧营,而旧营正在低洼地带,水位临时上涨一丈,都有可能将其淹没。
所以,我们不如将精力都花在如何确保曹仁始终留兵在仲达的旧营里,直到上游洪峰到来之日。如此,曹军必然会受水攻重创。”
关羽与诸将闻言,顿时再次惊叹。
“这是……刚才听闻仲达的回报之后,随机应变临时现想的变招?怎会如此之快?”
关羽简直无语了,这就是诸葛大脑的速度么?
虽然还有很多细节没完善,但能做到这一步、这么快,当世已经没几个人了。
而且,子瑜说出来的这个水攻敌军的思路,怎么听起来如此亲切?关羽总觉得,自己不需要费什么脑子,立刻就能理解其中妙处。
而原先他听诸葛瑾其他天马行空的突然变招时,总要耗费不少时间和脑力才能理解、接受。
莫非是自己跟子瑜相处久了,脑子也更好使了,所以反应变快了这么多?
关羽缓了缓脑子,然后很快想到了一个关键,连忙追问:“那子瑜可想到了什么妙法、能确保曹仁或于禁,后续一直在仲达的旧营里驻扎重兵呢?
如果曹仁要进攻原本蔡瑁遗留下的水寨,则他必然会一路往东紧逼,贴着仲达的防线另扎新营,那就多半会选在地势稍高之处。这点洪峰也就很难淹到了。”
关羽提出这个问题之前,诸葛瑾还没想太明白。
不过道理从来都是越辩越明的,两人一问一答之际,也算是帮着诸葛瑾梳理了思路。诸葛瑾顺着关羽的堵点往下想,很快豁然贯通。
“此事初看着难,但也不是毫无办法——要让曹仁在沿河低地多留部队,就必须让他感受到这条水道受到了威胁。
所以,如果将来曹仁移营东进、紧逼着仲达下寨。我们就从鹿门山这边派出水军北上,进入鱼梁洲河道,骚扰曹仁。曹仁攻打仲达期间,肯定会需要运粮草、军需到前线,这条小河上,必然需要摆渡。
不管我们的骚扰能起到多大效果,总之我们一定要保持骚扰,让曹仁害怕后路有失,不得不在沿河旧营多留兵。
因为这条水道很窄,只要两边贴着案多立楼橹、上设弓弩,再配合投石机,那就绝对可以封锁河面,战船谁来谁死。曹仁有这么明显的便宜可占,不可能不占的。
而我军则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哪怕骚扰不力,甚至略有损失,也要坚持骚扰。只要撑到洪峰来临、黄老将军在上游放水之日,便能一股脑儿连本带利捞回来!”
第660章 要想骗到敌人三次,就得先准备骗十次
经过诸葛瑾二次修改后的水攻计划,说白了其实就是三句话:
先给曹仁一点威胁,利用曹仁不敢不顾后路的顾虑,逼他在鱼梁洲水道两侧低洼处驻军把守。
然后再给曹仁一点甜头,让他看到关羽水军的前仆后继、百般尝试。
殊不知,当他得意于赚到了关羽的利息的同时,诸葛瑾也在惦记着他的本金。
事情最后会如何发展,具体就看曹仁有多贪了,是否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和冲动。
关羽梳理了一遍这番计谋,也是完全挑不出半点毛病。
虽说此计不能保证百分百必中,但眼下刘备军并没有更好地选择了。
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优解,而且胜在一开始投入的本钱并不算大。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看准了的事情,机会来了,那就果断抓住。
跟子瑜干了!
关羽果决地下定了决心。
随后,他立刻开始调度兵马,调整战术,并再次延缓了增援高顺和关平的节奏——
当然了,高顺既然派信使回来汇报兼求援,那关羽肯定也要正式回复高顺。无论援军什么时候去、怎么去,都得有个说法。
同时,如此机密的战略安排,加上暂时八字还没一撇呢,关羽肯定也不能完全告诉高顺。
否则的话,战场送信,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比如信使半道上被敌军的水军战船撞见截杀了,这场水计就会彻底泡汤落空。
甚至还有可能导致曹军预做准备、反过来阴刘备军一把。
不能告诉高顺全部真相,又要鼓励高顺继续坚守下去,防止高顺军心动摇,这就很考验指挥的艺术和语言的艺术了。
所以,关羽在琢磨怎么给高顺回信时,翻来覆去想,最后还是只能“一事不烦二主”,让诸葛瑾帮人帮到底。
“时间仓促,这回书和军令究竟该如何写,还请子瑜教我。”关羽求教得非常诚恳。
诸葛瑾却是旁观者清,见关羽患得患失,不由笑了:“云长何必多虑,你就写‘曹仁集结了于、徐三方兵力,孤注一掷于鱼梁洲,陆战实力强横’,而我军因为与黄老将军分兵北进,东路这边兵力不足,暂时不能与曹仁正面硬撼决战。
然后告诉仲达,让他死守营垒,据险拖延,疲惫敌军。而我军后军,也不会坐视成败,会尽量发挥水军之利,这几天拼死猛攻鱼梁洲水道,让曹仁后援不济、生力军无法投入。如此,则前线自能久守。”
诸葛瑾一边解释,一边还让人拿来襄阳周边的地图,指示给关羽看——鱼梁洲距离襄阳实在是太近了,鱼梁洲西侧那条水道,距离襄阳城东门只有区区五里地。
所以,开战之后,曹军不可能所有主力都堆到鱼梁洲上的,不然十几万人拥在一块儿,兵力根本展不开。
曹军要攻打高顺的水寨营垒,肯定会用到车轮战,这就存在部队的轮换问题。只有当前正在攻坚的部队,才会一直驻扎在城外的营地里。
而有伤员、或是体力战力消耗过大轮换下来的部队,肯定会回襄阳城内休整——主要是实在太近了,就渡过一条小河,再走五里地就能回城,干什么不回?
这点距离,比后世很多人走路上班的通勤距离都远不了多少。将心比心,后世有几个人会因为公司离家太远、回家不方便、就选择晚上睡办公室的么?
所以,关羽持续以水军打击鱼梁洲那条水道,就有可能反复骚扰到来来往往的曹军,这确实是一个攻敌之所必救的举措,也算是对高顺莫大的支持了。
高顺不用知道全部真相,他麾下的士兵更不需要知道全部真相,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以坚定他们死守下去的决心。
末了,诸葛瑾看关羽还在患得患失,这才旁观者清地又补上了一句当头棒喝:
“云长,我看你真是关心则乱了。我还以为,你战前让坦之跟随仲达深入重围,就是想到了今日的情况呢。没想到你只是为了以身作则而已。”
关羽被这话说得,一时没反应过来,连忙追问缘故。
诸葛瑾便理所当然地说:“让自己长子跟随仲达陷入包围,不就是为了让全军将士,都坚信你不会丢下他们的么?”
关羽恍然,随后又有些不屑如此,于是叹息着分辩道:“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想过用平儿取信于人,我只是想让平儿多经些磨炼罢了。”
只能说,关羽体恤士卒、擅得军心,是出于本能反应。他的以身作则、约束亲故,都不需要演,也不需要去思考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顺从本心直接选择,就能选到对的选项。
最后还是诸葛瑾这个旁观者,帮他梳理分析了背后的动机原理。
但好在这些都不重要,反正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论迹不论心。
关羽按照诸葛瑾的点拨,很快写好了给高顺的命令和回信,鼓励高顺坚定守住,等待友军骚扰疲惫曹仁、时机再稍稍成熟一些,关羽自然会带着主力来增援他。
书信中,关羽还特地又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关羽表示,当他发现曹仁集中兵力于东线后,他就向主公请示,让主公尽快召回西路的黄老将军所部,让黄忠的部队也迂回赶来东线正面战场,以参加大决战。
如此一来,关羽“增援迟缓”就有了更充分的理由。
另外,关羽在放信使回去联络时,还特地派了一队轻快战船护送。
他还给带队的水军部将下达了一个额外的任务,那就是打探曹仁在鱼梁河水道附近的动向,尤其是打探清楚曹仁有没有在换家换到的那座营地内驻扎重兵。
这个信息,对于后续的水攻计划能否展开,非常关键。所以一旦有这方面的情报,就要立刻回报。
信使走后,不过大半天时间,就把关羽的回复送到了高顺手中。
又过了一夜,护送信使的哨船队也回来了,还给关羽和诸葛瑾带来了一个额外的好消息。
那掌管哨船队的部将,具体是这么说的:“回禀将军,我等护送信使安全抵达后,回程时抵近鱼梁河水道南口探查,还一度与留守曹军发生了交战,发现曹军在那儿的驻防并不弱。
好在双方只是弓弩互射,并无接舷肉搏。但还是有一些双方士卒,在对射中负伤落水。其中个别曹军伤兵被我军捞到,问到了一些情报,也不知有没有用。”
关羽对此非常关心,便让那负责哨探的部将别废话了,赶紧挑重要的说。
部将便汇报说“听说高顺将军被曹仁袭破旧营时,为了让断后部队摸黑轻装快逃,故而丢盔弃甲,把钢质甲胄都扔了。
但高将军又不想资敌,所以临走前,利用己方正在沿河抵抗、试图对敌军半渡而击的战场契机,就地把钢甲脱了都扔进河里了,增加曹军缴获的难度。
因此,从昨日一早开始,曹仁就在鱼梁洲沿河旧营里驻扎了不少人马,让将士们都卖力打捞我军扔下的优质钢甲”。
关羽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开始觉得太巧合了,有点不敢相信。
反复确认之后,内心却禁不住升起一股狂喜。
这不是瞌睡送枕头了么?
如果是以往,出现这种己方因为兵败不得不撤退、然后丢掉铠甲负重夺路狂奔的情况,关羽肯定会觉得痛心疾首:
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这些“豫章造”的优质钢甲,都是后方能工巧匠,用诸葛兄弟的秘法费尽心力打造的,怎么能为了逃命时跑步快一点就扔了呢?
但是今时今日,关羽却无比庆幸高顺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这么做了。
正好让曹仁舍不得!让曹仁不知道河底被扔了多少精良的灌钢铠甲!
子孝贤弟,慢慢多打捞几天吧,咱不急!嫌捞得慢,可以多派点人手嘛!
河里说不定还有上千副甚至更多的灌钢胸甲呢,不捞完多浪费啊!
想到这些意料之外的、有助于他欺骗拖延敌军的盘外因素,关羽简直欣慰得胡子都要飘起来了。
皇天庇佑汉室啊!
然而,就在关羽觉得,这些利好因素已经应出尽出、不可能再更好的时候。
一旁的诸葛瑾,却还是那般冷静地可怕。
他等关羽捋髯的手消停下来之后,冷不丁提醒了一句:“云长,昨夜护送信使、哨探敌情的收获,可不仅仅限于此。”
正在得意的关羽,闻言不由微愣:“这已经是不敢想的意外之喜了,还能有什么更大的收获么?”
诸葛瑾指了指那回报的部将,确认道:“你刚才说,跟曹军冲突时,双方互射,都有士卒中箭落水,对吧。”
那部将连忙回答:“确是如此。”
诸葛瑾:“你们是逃的一方,曹军是追的一方,你们怎么会俘虏到曹军的落水士卒呢?不该是曹军更容易俘获到我们的落水士卒。”
那部将原本没多想,此刻被诸葛瑾提醒,才意识到这事儿不太正常。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终于用推测的语气说:
“但我军确实是抓到了几个受伤落水的曹军俘虏,应该是我军处于下游,曹军处于上游,我们撤退时,撞见了被顺流冲下来的伤兵。”诸葛瑾点点头,这就说得过去了,关羽相比于曹仁,确实处于下游。
但诸葛瑾还是敏锐地指出一点:“处于下游的一方,能捞到落水敌兵,确实是正常的。但以常理度之,顺水行船的速度,肯定比落水之人顺水漂流的速度,要更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