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令所有被放回来的俘虏,全部禁口不许提及此事!违令者军法从事!”
可惜,这一切已经晚了。
被放回来的人太多了,于禁也不是第一时间就发现问题关键、立刻禁口的,一旦开了口子,后面根本堵不住。
更何况,这些俘虏虽然不愿意投降,但有些人经过诸葛瑾这些日子潜移默化的恩威并施改造,内心也动摇了。
他们当中相当一部分人,对于曹仁抛弃友军的行为,是打心底里觉得不齿。哪怕于禁让他们禁口,他们也会私下里跟真正关系好的袍泽透底。
他们觉得,自己回到于将军这里后,把曹仁的所作所为告诉于将军,这也是在帮助于将军,并不是背叛。
“曹仁和丞相,都抛弃了襄阳守军”这个消息,便很快在襄阳守军中彻底蔓延开来,再也无法完全封死。
于禁只觉头皮发麻,却毫无办法。
最后,他也只能是饮鸩止渴地做些力所能及的补救。
不管最终实际效果如何,这样至少他也努力了。即使最终的结果不会陪他演戏,面子上也交代得过去了。
第二天,于禁就下令:“务必向将士们宣扬,我襄阳存粮充沛,绝不存在缺粮!务必安心坚守!
自今日起,给将士们加餐,战兵每日配粮从三升增加到五升!辅兵配粮也从两升五合增加到四升!”
于禁能想到的,就是给士气低落的部队多吃点,打肿脸充胖子,炫耀军粮充足,稳住人心。
这一手,跟诸葛瑾当年在淮阴城里唱酬量沙,也算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当初诸葛瑾就是这样、在绝境中稳住刘备军的军心的。
但这一招的问题也显而易见——当初刘备老巢下邳被偷,军粮只剩一个月,诸葛瑾帮他稳定军心,让士兵们敞开了吃,代价是同样的军粮只能支撑到二十天。
这一招是在拿军粮的持续时间,换取暂时的人心稳定。
于禁画虎类犬,最终效果能类到几分、会不会胖子没装好,脸却打得更肿,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于禁觉得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够对得起丞相了。
第674章 架好油锅等待诸葛瑾的劝降使者
于禁中招后数日,襄阳围城战场。
负责围困此地的黄忠,原先着实百无聊赖了一阵——
司徒分配任务时,把汉北进攻曹仁、徐晃的任务,交给了关张,留他在汉南围于禁。偏偏襄阳坚固高峻,强攻代价太大,司徒关照他围而不攻,这种任务怎么可能出彩出功绩?
所以,一开始黄忠还情绪低落过一阵子,以为“司徒果然还是没有充分信赖我的实力。当初当阳之战重用我,不过是因为事发仓促,其他太尉麾下的心腹大将一个都没赶到,司徒无人可用,才不得不用我”。
直到最近,诸葛瑾交代黄忠通过再来几次佯攻、顺便攻心逼迫于禁接收俘虏、扰乱敌军人心。黄忠的情绪才再次高涨起来。
“司徒果然没有忘记我的统兵之才!司徒还是重用我的!必须全力奋战,每日操心,才能对得起司徒的信赖!”
黄忠心中如是想着,也就非常急迫想要看到结果。
俘虏放回襄阳城后,黄忠几乎是每天加强巡视,还让弓弩手和填河辅兵做些破坏工作,让投石机砸几轮石头。
想看看敌军的防守有没有松懈、士卒的士气有没有懈怠。总之就是希望看到一点立竿见影的疗效。
可惜,一连三五天,黄忠并没有试探出任何结果。
虽说日常火力准备,还是可以取得一些杀伤战果的。但这种对射的打法,也不可能缴获敌尸、斩获首级,杀了也不知道具体杀了多少,没法验功,实在是憋屈。
“怎么回事?于禁怎么还守得这么起劲,难道司徒的计策没有效果?放回去的俘虏没能动摇襄阳守军的意志?”黄忠好几次都忍不住这么想,但随即似乎又觉得这样的念头太过大逆不道,连忙强行把这样的潜意识压下去,
“不可能!司徒神机妙算,明断万里,十余年来,从未失策!黄汉升啊黄汉升,你怎么这么没耐心?怎么敢生出这样狂悖的念头?司徒让你慢慢等你就慢慢等呗,急什么?”
没办法,谁让诸葛兄弟这十几年的“积信”太深呢。
黄忠又忍了两天,最后还是这天巡视围城防线回来后、向诸葛瑾日常汇报时。
诸葛瑾看他茶饭不思心事重重,这才主动把话题挑明了:“黄老将军这几日,怎得如此行止浮躁?莫非是连日督军围城疲乏了?如今于禁倒也不敢妄动了,老将军精力不济,可以另换副将盯几日,一张一弛方为文武之道。”
黄忠一听诸葛瑾要给他休假,自然是不服老。这时也顾不得忌讳了,连忙把话挑明:
“司徒放心!末将虽年过六旬,但双臂尚能开三石之弓,浑身尚有千斤之力。这等闲散差事,岂会嫌疲乏?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诸葛瑾摇着折扇笑问。
黄忠一咬牙道:“末将只是觉得,那些俘虏放归城中,足有六七日了,为何守军仍然不见懈怠?莫非是司徒安排的计策……并未起到效果?
司徒恕罪!末将绝不是质疑你的计谋,实在是多日不见成效,心中焦躁。如有失言,请司徒指教!”
诸葛瑾“啪”地合上折扇,云淡风轻地笑了,还潇洒起身,来回踱了几步,然后用扇骨敲了敲黄忠的肩膀:
“以后有话直接问就是了,智者千虑,偶有一失,不必迷信我和孔明的计谋。就算问错了,我给你开导之后,你便能长进,下次也就不会错了。
不过,此番曹军明明已经如此懈怠,老将军居然没看出来,可见不是计谋的问题,而是观察敌情还不够仔细呐。”
黄忠见司徒没有怪罪自己乱操心,还耐心鼓励自己多学多问,不由颇为感动。
原来司徒对于先来后到,并无门户之见。跟随了他十几年的老将可以得到司徒的指点,他这种刚来一年半载的,只要用心做事,一样可以得到司徒的点拨。
想通之后,黄忠连忙感激地追问:“请司徒指教!”
诸葛瑾便踱步出帐,在帐前开阔处,先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后用扇骨朝着东边襄阳城的方向遥遥一指。
诸葛瑾自己并未扭头,也没看向指的方向,就是这么随手一指。黄忠却是如蒙仙旨,毫不犹豫地朝着诸葛瑾指的方向看去。
“为将之道,当知孙子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老将军连日巡视围城防线,难道就没让人观察过,每日造饭时分,城中炊烟多寡、持续时间长短?”
黄忠一愣,他带兵多年,当然也是有兵法常识的,虽然不懂用谋,可带兵的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
诸葛瑾一提到炊烟,他倒也能反应过来炊烟的象征意义、代表着什么。
所以只是略一思索,他连忙说:“末将确实疏于观察这一点了,多谢司徒指点!不过,自古观察敌军炊烟,多是为了通过确认敌军吃饭的人数是否有增减,来判断敌军兵力的增减。
如今于禁被我军团团围困在襄阳城内,援军不得入,其原本的部曲也不得突围而出。这兵力人数,怎么可能有增减嘛?观察炊烟,不都是野战时分分合合,才比较重要的么?围城观察什么炊烟?”
黄忠说的,也是符合兵法正道的。当年孙膑庞涓观察炊烟,数灶台数量,那都是打长途奔袭、追击的运动战,兵力变化快,才需要确认。
固定阵地的战斗,双方都没有运动走位,有什么可观察的?
诸葛瑾却只是无奈摇了摇头,然后让黄忠仔细看看。
当然此处距离城池比较远,黄忠认真看也未必看得出端倪。
所以诸葛瑾还做了两手准备,让自己的主簿拿来一份此前几日哨探斥候送回的数据、已经归档成册整理成表格了。
黄忠看了一会儿后,隐约觉得这个点城内的炊烟,似乎确实比往日多。但离得那么远,加上军营和城内百姓居住的民房炊烟夹杂在一起,乍一看更难确认。
他只能笼统地说,感觉炊烟确实变多了,然后又看了诸葛瑾主簿给他的账目表格,才确认了这一判断。
黄忠看着眼前刚拿到手的表格,那上面的数据记载和文字备注,实在是详尽。
他仅仅扫了几眼,就意识到司徒观察敌情的要求,比他可是高得多了,炊烟只是其中很微小的一个观察项目。
司徒观察敌情的表格,还有很多东西要求斥候军官都得记下来汇报,远比同时代其他武将对斥候的要求都高得多细得多,也更能指导战事的部署。
果然这就是差距啊!黄忠刚刚接触这些东西,不由心服口服。
原来太尉麾下其他高层心腹名将,平时打仗都是这样被司徒指导的么?那些名将也太幸福了吧。
诸葛瑾等他看出些端倪,才语气沉稳地缓缓说道:“虽然于禁困守孤城,没有援军,也没法突围。但是观察炊烟,发现炊烟变多了,既然人数没变,那就足以证明,每个士卒平均吃的饭更多了。
所以,于禁估计是在模仿我的‘唱筹量沙’故伎,想要消弭城中士卒对于‘曹仁抛弃了他们,不会再给他们运粮’这一噩耗的恐惧,欺骗城中士卒粮食还很充分。
可惜啊可惜,做得太粗糙了,拿我十几年前用过的雕虫小技来骗我……呵呵。”
黄忠听了这番点拨,才彻底明悟了其中道理。
他不由一边叹服司徒智谋之深、明察秋毫之细。一边又鄙夷于禁的拙劣模仿,冷笑着点评:
“亏于禁想得出来,这可不就是班门弄斧么……如此说来,于禁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等到粮食真正短缺时,不就是他不得不屈服之日?
于禁都出此下策了,司徒以为,他是不是真打算到了那时候就投降?他觉得这样也算对得起曹操了?”
诸葛瑾转身,拍了拍黄忠的肩膀:“有长进,我看,于禁撑不了多久的。此人心志本就没那么宁死不屈,而且他应该也看清大势所趋了。
如今还在这儿挣扎,倒像是为了装得自己已经竭尽所能了一般。估计他也害怕曹操对降将、降兵的严惩峻法,所以想卖点凄惨,将来挤兑住曹操吧。”
对于于禁会投降这一点,诸葛瑾是毫不怀疑的。
他比这世上任何其他人,都要更坚信这种可能性的存在,甚至可以说比于禁自己都有信心。
但是,于禁在担心些什么,诸葛瑾最近也一直在揣摩。结合他这阵子的观察,以及于禁最新的反应,诸葛瑾觉得,导致对方拖延犹豫不决的,关键应该就是“担心曹操株连家人、严惩全族”。
曹军对于降将、降兵的家属的株连,可是非常严酷的。
曹军将领在知道己方大势已去、知道自己被友军抛弃的情况下,还愿意死战到底,那十有七八都是为了这个原因了。
当然,历史上曹操并没有因为于禁在襄、樊之战中投降,就如何如何他的家人。曹操还感慨“于禁从孤三十年,何期临难反不如一庞德耶”。
但问题是,这是事后诸葛亮,是倒果为因者才有的笃定。
诸葛瑾自己可以这么笃定,不代表于禁本人能够先知先觉。
双方目前还是敌对状态,诸葛瑾也没法告诉于禁“放心投降吧,这次曹操不会株连你的家人的。他也要显示自己对跟随他多年的老人的宽容,来稳住人心和局面”。
就算诸葛瑾想方设法说了,于禁也不会信的,只会当成是敌军动摇他意志的诈术。
所以,诸葛瑾只能另想它法。
如果可以做到的话,这事儿的难度,估计都堪比《盗梦空间》里潜入对方思想、植入一个意识。
难呐。
这些道理,诸葛瑾自己都也只是刚刚想明白。一旁的黄忠,今天才刚接触到这个领域,理解起来自然有难度。
黄忠听得云里雾里的,也不知道该如何施为,只好老老实实虚心追问:“不知司徒可有妙策解此两难?要是能让于禁不担心族人被曹操清算就好了。”
诸葛瑾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折扇摇得更加勤快了。
他认认真真思索了半晌,非常严肃地对待这个问题,不吝调动更多脑力。
许久之后,诸葛瑾才轻轻叹息一声,用探讨的口吻说出:“要说办法,也不是完全没有。其实完全可以按照我们之前的计策,逆其道而行之、再做一遍。
之前我军花了那么多工夫,不就是要把‘曹操和曹仁已经不管于禁死活了’这个消息,传递给于禁么。现在我们一样可以设法把‘于禁还在竭尽所能维持襄阳守军士气’的消息,传递给曹仁,乃至其他后方的曹军将领,让他们将来也做个见证。”
黄忠并不能理解这么深奥的逻辑,直接就听得有点懵逼,想了好久才忍不住问:
“这……这又如何做到?难道我军还能直接告诉曹仁,说于禁还在想方设法苦苦撑持?我们说了曹仁也不会信啊,而且还会害了于禁。”
诸葛瑾笑了:“当然不是我们亲自去传递,而是暗示于禁,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亲自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