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官府稍微出几个钱,甚至都不出钱只是管饭,就能找来无数饥饿的南蛮人愿意砍竹子扎竹筏打工。
当地的蛮人,可是和平时期为了粮食和土地不够,都会自相残杀以减少吃饭的嘴的,现在有人管饭,干嘛不做工?
所有这些工种里,危险程度最高的,应该还是放排了。
尤其是那些驾驭着千百根筇竹抱团捆扎出的大竹排、直接顺流而下运输竹子的。
哪怕到了20世纪,放排时一个不小心撞了岸或者触了礁,放排的人也有可能落水被卷走。
何况如今法正让人放排,还是带着探路和排障性质的。
法正自己也不知道这里的航道有多恶劣,没有绘成过图本,也没有任何水文资料,全靠探险者先行试出来。
如果大竹排撞上了暗礁,扫掉了暗礁,放排的船工死伤的概率,可就比后世放排更高得多了。
但这种放在后世人道时代颇为棘手的问题,放在3世纪初的南中,却压根不是事儿。
法正直接开出赏格,招募懂点水性的南蛮勇士,放五个月排,到今年入冬大军渡江时,如果还活着,那就直接收编为水军军官,可以从什长做起,如果有额外表现好的事迹,可以升队率、甚至屯长。
如果放排时有死伤,也会给抚恤。淹死了的给十枚镀银币,十匹蜀布,就算是买命钱了,而且家人可以优先接受汉人官府的培训,学习种植双季稻的技术。受伤的按伤势轻重折减。
这个时代的南中地区,人命根本不值钱。平时自己争抢山林果树、田园猎场,自相残杀都快打出脑花来了。汉人官府来了,给重赏卖命,有的是人卖,还抢着应募来学放排的手艺。
最后法正还不得不限额摊牌,要求每一户最多只能有一人从事相关工作。
通过这一系列施政操作的精心安排,才有了越巂郡短时间内的明显发展。
原本人浮于事的民力,都找到干活宣泄的方向。
该学习种田技术的学习种田技术,该伐木砍竹的伐木砍竹,该政治航道、新建码头和船厂的,也都各有事做。
法正从筇都南下会无县,沿着孙水一路行了数百里,看到的都是田园俨然,一座座伐木场疯狂砍伐造田,同时把海量的竹木沿着孙水顺流运下。
等法正抵达会无县时,他已经看到孙水汇入泸水(金沙江)的河口处,已经有一座简易的过江渡口,初具雏形了。渡口的栈桥设施,全都是用筇竹临时搭建的。
粗硬多节的巨竹一根根楔入江水,夯进江边的浅滩泥沙之中,直至接触坚实的岩质地面。
竹桩顶上,再用一根根竹筒平铺搭建出桥面,最后铺上一层泥土夯实,再垫上防滑的干草,捆扎包裹住竹制桥身,避免脱落。
这样的施工方法,比起用大树切割木料、然后再营造,不知能省多少工时人力。
虽然竹子制造的码头耐久度差点儿,可能几年后就朽坏了。
但筇竹本就比其他普通竹子更多竹节,也更坚韧。
而诸葛亮现在要的,只是一座今年冬天解决建宁郡时能够好用的渡江码头。至于几年之后,这座码头会不会朽坏,根本毫无关系。
反正第一座码头造好之后,其他货物尤其是建材的往来运输就会变得便利,将来很容易就能再造一座更好的。
同理,此时此刻,在这座才略具雏形的竹子码头旁边不远处,法正还看到了一座同样处在规划之中、只有竹制结构的船厂。
一批刚刚从蜀郡调来的造船工匠,正在琢磨如何用竹子快速打造低成本的大船——并不是造竹筏,而是正儿八经的运输船。
当然,也不用造得太好,因为诸葛亮并没有打算跟南蛮人在金沙江上打水战,他只要确保船够大够稳,能把大军安全渡过江就好,未来还能为大军持续提供军粮和其他军需补给的运输。
至于船只的耐久度,是否能用很多年,同样不重要。等以后南中平定了,基础设施建设更好了,有的是时间慢慢迭代。
……
法正就这样兢兢业业,在越巂郡一边试点传授双季稻技术,以此为诱饵让各部夷帅争相当大汉的狗。
一边募集蛮人大肆砍伐竹木、整治河道、兴建船厂和码头。
原本无所事事的南蛮百姓,都找到了事做,也不再以“粮食一不够吃就自相残杀”来缓解人口压力。
当然,原本南中百姓在农闲时节,多靠躺平休息来减少热量消耗,确保少吃一点也能活下去。
大汉官府来了之后,劳动强度提升了很多,越巂本地人也需要更多的食物才能活命。
这个根本矛盾是不可能回避的,必须有实打实的提升农业生产力的办法来缓解,而且要见效足够快。
好在,法正亲自勘踏了一番后,发现这个问题同样有办法解决——就算今年种晚稻见效太慢,而且成本也高,只能作为试点而无法大规模量产,但诸葛令君那儿,还有另外一项让食物快速增产的技术手段。
那项手段,在汉人地界上已经不稀罕了,早在十四年前就首次出现了,十二年前还改良过一轮。
但是,在南中各郡,这种技术之前却从未得到过推广——那便是当年诸葛瑾在广陵郡发明的流刺网捕鱼技术。
也别觉得南中信息闭塞,居然外部世界十二年前就有的渔业生产科技,他们居然至今都还不知道。
谁让南中百姓,绝大多数一个字都不认识,九成九都没文化,甚至一辈子没出过县、没出过村。
法正来了之后,大兴土木大搞屯田,才搞了两个月,秋粮还没下来,就发现当地民间原本的存粮,已经因为百姓劳动强度普遍提升,出现了不够吃的趋势。
法正当时就让随军工匠教导越巂百姓制造竹制的刺网,直接在孙水和泸水中放刺网、拦截浅水区的河水捕鱼。
至于竹制刺网的生产工艺,点破了一点都不难,本地有那么多竹木匠人,那么多樵夫,稍微培训一下就行了。
固定式刺网不够用,那就再上麻纤维的渔网,加上配重和竹刺,然后用双船拖网作业。
当地造船技术非常简陋,原本都是用竹筏的,法正让人造了竹制的小船后,立刻配上简易的单桅杆,再加上机械结构不算复杂的原始绞盘。
双船配合,就可以实现当地人难以想象的高效率捕鱼。
七月底的一天,法正试产的第一组拖网渔船,正式在孙水中试点捕鱼。附近好几个部族的部民,都来两岸围观。
拖网作业持续了几个时辰,渔船在河水中往复逆流穿行了好久,最终看起来却是几乎在原地踏步——因为船逆水航行的速度,跟山区水流的速度,基本上抵消了。
这种表面上看波澜不惊的操作,也让无数没见识的南蛮百姓狐疑不已,甚至一些部族中的夷帅、贵族,都开始担心法府君会不会失算。
好在,法正也没让他们等待太久。两个时辰后,拖网渔船靠岸,当那几个夷帅和众多百姓看到船上倒腾下来满满十几石活鱼,种类繁多驳杂,人群顿时就沸腾了。
“早知道汉人抓鱼这么多,还愁什么粮米不够吃。以后都把粮米拿出来和汉人贸易,换鱼吃就是了。怎么着扛个一两年没问题。”
原本因为缺粮的趋势,一些夷帅和当地豪族都开始控制粮食的出售了,现在一看汉人官府的其他食物来源很充裕,他们也就不屯粮惜售了,反而过来上赶着和法正合作。
汉蛮互通有无,大家微调一下饮食结构,也就不存在粮荒了。各种工程却依然可以继续推进,也不怕劳动强度大导致百姓多吃。
而只有法正自己心里清楚,这么高的收货量,也就是现在这种捕鱼技术首次在孙水、泸水中出现,所以才能收到那么好的效果。
因为现在河里的鱼早就爆江了,多得成群结队。等狠狠捞几年,鱼群的密度自然会下降,自然红利也就没那么明显了。
不过,那都是至少几年甚至更久之后的事儿了。自己这段时间帮着诸葛令君筹备进一步南征的军需,绝对是够用的。
在法正多管齐下的治理下,越巂各部的人心越来越归附。
大家都争当大汉的狗,变着法儿讨好朝廷。
于是乎,逃进西部十万大山里的高定,也就成了各部夷帅争抢邀功的香饽饽。
八月底的一天,高定的人头就被一部夷帅送到了法正这儿。
而献上高定人头的部族,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希望法府君能赏罚分明、去诸葛令君处,为本部夷帅请一个正式的官职。
然后把拖网渔船的制造技术授权教导给他们,让他们部族在孙水和泸水上独家捕捞一两年。其余双季稻种植技术等等,也要优先在他们部族推广。
对于这种要求,法正本着安抚人心的考量,当然可以答应一下。
“来人,把高定的人头给令君送去,顺便帮我修书一封,详诉此间政绩。就说越巂各部,如今都争着为朝廷效力。”
第722章 万事俱备,发兵建宁
“孝直不愧是治国之能臣,戡乱之良将。高定遁走之后,仅仅依靠斡旋拉拢当地蛮夷,不再费张弓只箭,就能让夷帅自行献上高定首级!
当初那些抨击他行事操切躁进的空谈之徒,都该睁开眼好好看看!这才是务实为国的典范!”
法正最终还是在这年的八月底,顺利把高定的首级送回了成都。
首级抵达之日,诸葛亮自然是颇感振奋,也再次大张旗鼓为法正庆功宣扬。并且高调地借机当众褒贬了一番。
在此之前三个月,杜琼、谯峅这一派系的清谈文官,可是攻讦过法正的施政方略不够光明正大,容易在处理蛮夷问题时埋下隐患、损害朝廷信用。
当时,诸葛亮就用正大光明的理由回怼了回去,强调法正即将实施的斡旋手段,并不是欺诈蛮夷。而是真心提携那些愿意主动汉化的部族,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杜琼、谯峅还想辩解,结果却被貌似中立的黄权假意劝和、实则挤兑了。
而作为诸葛亮心腹的杨洪,又恰到好处地用言语把那些人架到了一个赌约上。
隐隐然有一股“法正的施政举措如果确实惹祸了,那就说明你们劝谏得对。要是法正能文武兼得,既治理好了越巂的民心,又能干掉高定还不损朝廷信用,那就是你们妄议掣肘施政”的架势。
自从那天之后,杜琼、谯峅等人便有些不安,这几个月里,也在想办法找补,并且打听越巂那边的消息。
如今,这第二只靴子终于算是落了地。
杜琼等人的官位,也终于要随之一起落地了。
诸葛亮之前已经名正言顺把这些人挤兑架住、下不来台了。如今到了收割的时候,又怎会心慈手软?
《三国志》里评价诸葛亮治国,可是明明白白写过这样的评语:“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
杜琼、谯峅等辈,就是每天在背后说怪话掣肘的“游辞巧饰者”。以诸葛亮的嫉恶如仇,有机会公允处断,就决不能放过。
当然,他也不会法外加刑,过重处罚。
最终,借着这一次的机会,诸葛亮名正言顺褫夺了这二人的实职,还清算了一小撮他们这一派的党羽。
成都城内的众多文武,对此完全没有任何不服,都纷纷表态支持诸葛令君的英明决定。还说令君分辨忠奸愚贤的能力,可谓是明察秋毫。
至此,诸葛亮经过前后两年多的励精图治,既搬掉了当初掣肘刘璋的本地实权派家族王商、陈实,
又搬掉了仗着名声说怪话干涉政务的大儒家族杜琼等辈。而杜琼和谯峅失势后,谯峅的儿子、杜琼的弟子谯周,自然是更无出头之日了。
蜀地核心三郡的人心,也再次达到了空前的团结一致。
……
法正把高定的首级送到成都的时候,已经是临近秋收时节了。
所以诸葛亮也不可能立刻就有大的举动,只能是一边处理人事工作,整顿人心,一边亲自督导秋收和税粮入库的工作。
整个九月份,成都平原上的各县,都沉浸在一片丰收的喜悦中。
金灿灿的水稻收获上来,原本还要经过长期的晾晒干燥,初冬时分才能入库贮藏。
不过今年的情况却略有不同,诸葛亮提前做了规划,让成都以南岷江沿岸的各县,都把需要征收的粮食,直接拨出一半份额,计点装船,沿岷江、沫水(大渡河)运往牦牛县。
然后再由牦牛县稍微翻越百余里山路,抵达筇都北部的孙水河谷,沿孙水一路顺流到会无,在当地积蓄起来,作为大军冬季南征的军粮。
如此一来,也省去了今年上述各县半数的秋粮晾晒、贮藏、出库的繁劳,收上来只是稍微晾几天就直接运去前线吃了。
不需要长期储存的粮食,不用晒得太干太彻底,晾晒耗时也能节约一大半。反正只要几个月之内能吃光,就不存在潮湿霉变的问题。
当然,稻谷不晒干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碾米时容易产生碎米,这在后世追求精碾、彻底去除米糠的时代,是不能容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