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
耿序走过去,单膝跪下,他这一路过来都没好睡,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声音发抖,“是不孝孙来看您来了,您怎么样,哪里难受。”
蔡姥姥勉强辨认眼前
的青年男子,她的眼睛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白翳,耿序握着她的手抚摸自己的脸。
许是血缘,又或许是这位老人摸出了手下这张脸的熟悉,她露出一个笑容,“是我四姑娘的孩子,序儿,是不是。”
耿序鼻子一酸,点了点头。
“好,长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你媳妇呢,向阳跟丽娜呢。”老太太想坐起身,可手脚实在没力气,一动弹更是忍不住流汗。
许文清忙过来,“妈,你躺着吧,大夫说了,你要好好休息。”
老太太坦然道:“我都快要死了,休息什么,扶我做起来,给我个眼镜,让我好好看看。”
许文清拗不过老太太,想抱老太太坐起,耿序已经先上手了,他动作很轻地把老太太抱起,在触碰到老太太的时候,他眼皮跳了一下,手上抱着的重量实在太轻了,轻到让他心惊。
他拿了枕头垫在老太太身后。
老太太拿过眼镜,其实那眼镜也无济于事,她只能很勉强地看出一个轮廓。
可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早些年,算命的就说你这孩子将来能娶到个漂亮媳妇,这可不真说准了。”
“妈,这可是封建迷信,不兴说。”
许文清心跳了下,连忙小声道。
老太太摆摆手:“他们不信是他们的事,我信,小序,姥姥给你妈算过命,你妈会回来的。”
许文清欲言又止,满脸无奈,她带着请求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大外甥。
耿序握着老太太的手,“我也是这么想。”
老太太实在没什么体力,虽然说看到耿序一家很是高兴,但说了几句话,就已经累得不行。
许文清忙伺候她躺下来。
她招呼众人小声地出去。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就一点高碎,你们这会子来,吃过没有,要是还没有,我去外面买点儿熟食回来。”
许文清忙活着招呼他们,一个个杯子里抓了把茶叶,杯子虽然都带着点儿磕磕碰碰的痕迹,可洗的很干净。
闻从音道:“大姨,您别忙活,我们都吃过了,倒是您跟李大爷,您二位吃了没?”
李大爷道:“我家里做了饭,先回去,不打扰你们说话。”
耿序拿了一袋子水果给他,“这是路上买的点水果,你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李大爷再三推拒,耿序愣是把东西塞到人手上,李大爷见不好再推辞,这才接了东西,道:“那回头我给你们送点儿枣子,是我们家的枣树结的,特脆甜。”
送走李大爷,耿序才方便问起老太太的情况。
许文清叹了口气,“老太太上个月病发,送医院后,人家医院不敢治,我本来坚持要让老太太住院,可老太太住了几天就说要回来,说死也要死在家里。”
耿序跟闻从音脸色都微微一怔。
耿序看向闻从音。
闻从音会意,问道:“大姨,我也是个大夫,我能不能看看老太太的病历?”
“能,这有什么不能的。”
许文清进屋里,拿出一个牛油纸文档袋出来。
闻从音仔细看过病历,北京的医疗资源确实不错,她看到大夫开的药多半都是止痛药,心里就七七八八有数了。
许文清跟耿序都眼神带着期待地看向闻从音。
闻从音看向许文清,“药吃了后,老太太觉得怎样?”
许文清道:“这药起初吃还有点效果,但后来吃了也没用,我后来找中医给老太太看,人家开的药方也是镇痛安眠的。”
她拿出药方来。
闻从音看过药方后,心沉了沉,这药方开的实在再温和不过,只怕给七八个月婴儿开的药方也无非就是这个药性。
她抬起头,对上耿序的眼神,微微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耿序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第98章 第九十八天第九十八天
闻从音看耿序的神色,心里不忍。
她轻轻拍了拍耿序的手背,对许文清道:“大姨,我进去看看姥姥吧,这些西药中药先别吃,我给姥姥重新换个方子。”
“诶、好,好。”许文清显然对闻从音有些听说。
闻从音进屋里给蔡姥姥把了脉,老人家的脉是釜沸脉,脉来极快,有出无入,如锅中水沸,绝而无根,时出时灭,是七绝脉之一,胃气若有似无,阳气虚弱。
心脏病还是其次,更大的麻烦是老人家老了,病能医,老难道能医,难怪乎医院不敢给她治疗,开些镇痛的药。
许文清在旁半晌不敢言语,生怕打扰了闻从音把脉,等闻从音收回手,写了药方,许文清接过,跟着她出来后,不肯死心地小声问道:“外甥媳,老太太真的没法治,要是钱的事,好说,我拼了命去跟人借钱,不怕借不到。”
许家这些年纵然被批斗,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早些年祖辈积了不少阴德,帮了不少人,那些人或许不能帮许家平反,但是借钱还是不成问题的。
闻从音摇了摇头,只说:“岁数到了。”
许文清握紧了手里的药方,眼眶泪水滚过。
许文清还想留耿序一家在家里住,耿序再三推辞,道:“大姨,您不用担心我们,我现在住在张扬家里,他们家电话你不是有吗?回头要是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们。明天我们再过来。”
他瞧见缝纫机旁边一沓布料,心知大姨这几年都靠着街道办分下来的活计挣点钱。
他大姨本来也是下放了,可蔡姥姥身体不好,耿序便想了办法,给大姨办了病退,回城照顾姥姥,除了大姨,还有大姨的女儿也跟着回来了。
“大姨,表姐呢?”耿序关心道,“你们最近还好吧。”
提起女儿,许文清脸上笑容好了些,“她在纺织部那边上班,好着呢,就是太辛苦,白天要上班,回来后还一直学习,又要帮我照顾你们姥姥。”
“表姐这么肯上进,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闻从音笑着说道,“您将来就等着享福吧。”
许文清笑了下,“享福倒是不敢,我啊,只盼着她早点儿安定下来,偏生她没个定性,还说现在不是结婚的时候,哎,这孩子主意大,我们也拿她没办法。”
耿序跟闻从音坐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孩子们走出来。
他们一家出来的时候,就瞧见周围邻居们不断探头探脑,像是在打量。
不必说,他们一家肯定会成为这周边众人的话题。
“哎呦,瞧见没有,想不到隔壁蔡大娘家还有这么个出息的外孙。”
张大爷从外面回来,啧啧称奇对跟吴大娘说道,“要不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刚才老郑说,他们带了好些东西过来呢,啧啧,真是有钱。”
吴大娘在洗碗,听见他这话,立刻来了精神,直起腰:“隔壁那资本家?”
“别一口一个资本家的,被人听见了,不好。”张大爷忙
道。
吴大娘撇了撇嘴,“那他们家是资本家啊,要我说,上面对他们还太好了,那么大个院子就住三个女人,你瞧瞧咱们家,十来口人挤在这个院子里,放屁都能崩到人!”
“你说这个干嘛,那屋子本来也是人家的,连同咱们这一带,哪一间屋子不是人家祖上的。”张大爷摇着扇子,白了吴大娘一眼,然后又陷入自己的思想当中,“哎,可惜了,可惜了,当初咱家小五跟隔壁许大姐的女儿还是中学同学呢,要是能成一对,保不齐咱们这一家子都能跟着沾光。”
说别的。
吴大娘还不在乎。
一提到自己宝贝小儿子,吴大娘立刻来了兴趣,她摘下袖套,低声道:“你这话,隔壁难道也要平反了?”
“这不好说。”张大爷摇着扇子,卖弄着自己的猜测,“就算不平反,隔壁那院子当嫁妆也够了啊,满北京打听打听,多少个姑娘能有一套院子当嫁妆。”
闻从音一家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家来了一趟,倒是引出了隔壁邻居想结亲的心思。
耿序跟闻从音说了姥姥家的情况,除了大姨一家已经回城,两个舅舅跟三姨也已经回了。
大舅跟小舅孩子都不少,大舅一个儿子两个闺女,小舅则是一儿一女,岁数都比耿序小。
耿序握着闻从音的手,道:“明天他们估计都会过来,他们要是说了些傻话,你别搭理他们。”
闻从音回握住他的手,瞧他心情低沉,安慰道:“这再傻能有多傻,再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别多想。你要是难受,咱们回去,你好好躺一躺,怎么样。”
耿序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两个乖巧的孩子,道:“咱们难得过来,丽娜跟向阳都没逛过百货商店,咱们带孩子去走走吧,也给大姨他们买点儿东西。”
刚刚只是匆匆一眼,耿序也看出大姨家条件怕是不富裕,这么热的天,家里闷得很。
蔡姥姥那间屋子向阳的,加上有窗户,还算透气,大姨住的那房间,却是连个窗户都没有,早先估计是拿来放杂物的,又挤又闷。
向阳忙道:“叔叔,我们不去逛也没什么的,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我跟丽娜能照顾好我们自己。”
耿序欣慰又好笑,拍了下向阳的脑袋,“不光是为带你们去逛,你们也得帮忙买东西。”
他看向闻从音,“咱们这回带的票里面有工业券吗?”
闻从音道:“有,但是不多,钱倒是比较富裕。”
她把包递给耿序。
耿序接过后看了看,心里有数了,“没事,到时候看着办。”
许文清把闻从音耿序带来的东西归置了下,瞧见里面好些鱼干、点心什么的,心里不无欣慰,这个大外甥小时候看着就懂事,这么些年没见,只是书信往来,她还担心疏忽生远了,没想到,孩子还是赤诚。
只是,耿序跟闻从音给的实在太多,许文清不好都收,寻思着留一点儿点心跟鱼干,剩下的回头他们过来还回去。
她又想着丽娜跟向阳两个孩子刚过来,这刚见面,自己作为长辈,怎么也得给点儿见面礼,正要进屋拿过红包包个大封的,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大姐,大姐在家不?我外甥呢?”
许文清听得动静,连忙把红包藏到口袋里,理了理床单,快走几步出啦。
果不其然,就瞧见大弟、三妹跟小弟三家都过来了。
许文清走下台阶,闻从音大舅左顾右盼,“大妹,大外甥呢,我刚听人说他们夫妻来了,怎么没见人影?”
这都什么人,消息这么快。
许文清在腰间围裙上擦了擦手,“你们来晚了,他们走了有一会了,倒是你们,怎么都来了,孩子们今天不用上班啊?”
许文清看了看几个外甥外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