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论哪个年代,只要年纪一到,都逃不开被催婚的命运。
陈叙帮丁红娟浇完水,把桶交给丁红娟:“丁婶子,你路过回去的时候把桶还给杏花村大队部。”
丁红娟:“没问题,陈营长,谢谢你了。”
温南坐在地头,等陈叙过来,她把篮子上的布掀开,拿出军绿色水壶递给他:“喝点水。”
陈叙接过水壶灌了一大口,他蹲下身,从篮子里拿出铝饭盒打开,温南把篮子放在他脚边,然后双手托腮看着山尖上悬着的太阳,想到丁红娟刚才说的话,再想想陈奶奶的年纪也大了,于是沉默了一会扭头看向陈叙,抿了抿唇,琢磨着该从哪里起头说呢?
正犹豫着,边上倏地传来陈叙的声音:“你有话要说?”
温南一怔,看着陈叙低头吃饭,男人腮帮子咬合微动,随着吞咽食物的动作,脖颈的青筋微微绷着,凸起的喉结也上下滚动着。
她眨了眨眼,将视线落在陈叙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眉眼一弯,小声问:“哥,你今年多大了?”
陈叙吃饭的动作一顿,转头看了眼身边笑眼弯弯的温南:“25。”
温南“哦”了一声。
才25岁,其实也不大,在新世纪来说,正是奋斗的年纪。
不过想一想陈奶奶的年纪,她还是多嘴说了一句:“哥,你也不小了,有没有想过找个媳妇结婚,给姨奶生个大胖重孙子?”
“咳咳——”
陈叙喝进去的稀饭险些呛出来,他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转头看了眼一脸殷勤无辜的温南,想到刚才她跟丁婶子在地头坐了半天,恐怕又是丁婶子在她跟前说了他跟陈州的事。
陈叙道:“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先把你的事办好再说。”
男人把饭盒放进篮子里,站起身:“你对象的事我还在帮你找,赵营长营部还有个姓陈的,之前探亲回来又出去拉练了,没来得及找他,他过两天回来我帮你问问是不是他。”
温南闻言,豁然起身,眼睛里都闪着亮光:“真的吗?”
她坐久了,猛地一起身头就开始晕了,身子也不受控制的往后倒了下,她还没来得及迈开腿稳住身子,小手臂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往前一拽——
温南惊呼一声,身子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朝前扑去,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扑进了陈叙怀里,男人胸膛坚硬,温南撞上去的那一刻,就跟撞到墙壁上一样,那只空出的手下意识的撑在身前,就这么直愣愣的贴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温南甚至能感觉到手心下传递过来的灼烫热气和震荡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的,击打着她的手心。
温南:!!!
卧槽!
怎么一下子就来了个遁地的尴尬?!
她生怕陈叙误以为她是个女流氓,在故意摸他,占他便宜,吓的赶紧站直身子,脸蛋也浮上了夺人的绯色,低着头赶紧说:“陈营长,我不是故意的!”
陈叙僵在原地,他刚才只想着拽住温南避免她摔倒,只是没想到她这么不经拽,轻轻一拽就跌过来了。
胸膛那处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过一样,又热又难受。
男人平缓沉稳的呼吸绷紧了几分,意识到自己还拽着温南的手臂,烫手似的松开手指,说了句:“没事。”然后转身往前走,没人看到的地方,耳根浮上了红色,走路都有些不大自然。
温南悄悄抬眼,看了眼逐渐走远的陈叙,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
陈营长没训她。
温南提上篮子跟上去,一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经过挖鱼塘的土路时,温南看了眼坑里面,杜建明跟几个人用铁锹铲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干活,她抬眼扫了眼其他地方,看到了在角落里挖土的李红平,李红平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抬头朝她这边看来。
两人离得不算太远,温南看到了李红平脸上和脖子上的指甲印。
顿时明了。
林美珍昨晚跟林家人打的架,脸也是被林家人挠的。
李红平看温南的眼神带着怨毒,双手死死抓着铁锹头,脚用力踩在铁锹上铲下一铁锹土,察觉到温南旁边的陈营长也朝这边看过来,顿时低下头。
想到林家昨晚上的闹剧,李红平更恨温南了。
要不是温南,他怎么会失去一个男人该有的尊严?!
要不是那个女人,他怎么会被林美霞和丈母娘指着鼻子骂他是废物,不中用,跟太监一样!
这个点农民都上工了,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人。
走到三岔路口的时候,温南先打破沉默:“陈营长,你先去部队,我去给鸡挖点野菜。”
陈叙颔首:“嗯,别跑太远。”
温南笑道:“嗯,对了,你中午还去自留地吗?”
陈叙没回头:“不去了。”
温南应了一声,转身去草地那边给鸡挖点野菜,走了没多会,忽然间感觉身后跟了个人,她回头看去,便见赵小麦低着头安静的跟在她身后,跟昨天在家属区一样,耷拉着脑袋,想要假装看不见她。
温南:……
等赵小麦从她身边经过时,温南没忍住叫住她:“小麦。”
赵小麦脚步一顿,抓着篓框带子的手指紧紧用力,过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转身看向温南,温南就站在路边,手里拎着篮子,只是安静的站在那就吸引人的目光,她和温南永远没有可比性,就像她娘说的话,她是个赔钱货,不配和她弟弟比。
她弟弟是延续赵家香火的血脉,是家里的小祖宗,而她是给别人家延续香火的,想到娘这两天天天辱骂她的话,赵小麦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在想,她是不是就不配在这个世上活着?
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爹娘会不会为她掉一滴眼泪?
赵小麦紧抿着唇,眼眶里聚满了泪水,眼睛也不眨的看着温南,她的手指攥紧了篓框带子,看着温南漂亮温和的眉眼,这几天冷落温南的心也像是遭到了反噬,疼到抽泣。
“温南。”
赵小麦低下头,眼泪落下滴在地上:“对不起。”
说完转身跑去去向草地。
温南安静的跟着赵小麦,一早就猜到了她这副模样是被花凤珍逼的,赵小麦察觉到温南在身后跟着,脚步停了停,但始终没有回头,闷着头去了草地。
这个点草地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到达了,赵小麦将篓框放在地上,拿着镰刀弯腰割草。
温南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坐着,目光平静的看着小麦:“小麦,你就打算从今以后都不跟我说一句话了吗?”
赵小麦咬着唇,眼里的泪刷刷的流。
她用手背擦掉眼泪,声音带着哭腔:“温南,对不起。”
温南看着她:“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跟我道歉?”
“我……”
赵小麦好半天没说话,草地里安静的又只剩下镰刀割草的刷刷声,温南没再说话,只安静的看着赵小麦,等她想清楚了,愿意开口了再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在赵小麦割了一筐子猪笼草后,她忽的扔掉镰刀,蹲在地上抱膝埋头痛哭,她就连哭也在压抑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温南走过去蹲在赵小麦身边,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温声细语道:“小麦,我答应过你,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你这么冷落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你心里更难受。”
赵小麦哭了好一会才抬起头,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睛看着温南:“我娘说,不让我找你,不让我跟你说话,我要是不听她的话,她就把我赶出家门,不要我了。”
赵小麦边哭边抹眼泪,嗓子都哭哑了。
温南忽然有些后悔那天不该跟花凤珍黑脸,她是痛快了,但遭殃的是小麦。
比起这些,温南更痛恨花凤珍和赵营长重男轻女的行为!
她就是从那种家庭长大的,深知小麦心里的痛苦和委屈。
温南闭了闭眼,往前凑了些,抱住小麦,在她背上拍了拍,安抚的笑道:“没事,你娘不让我你找我,那我可以找你呀?这不很简单吗?”
赵小麦哭声一窒,抬起头看她,温南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我们背着你娘交朋友,不让你娘知道就可以,你说是不是?”
赵小麦擦了擦眼泪,哭的鼻头都是红的。
她打了声哭嗝,看着温南好一会都不说话,温南笑道:“这多大点事儿?至于哭哭啼啼跟你自己闹别扭吗?”
赵小麦破涕为笑,低下头擦眼泪,把藏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背着我娘找你,但我怕你知道了觉得我们家里人又麻烦又难缠,不愿意再跟我交朋友,我也不敢跟你说。”
温南揪了两根草在耳朵上晃了晃:“你看我像这么小气的人吗?”
赵小麦摇了摇头,然后拿起镰刀继续割猪笼草,这一次割草的劲头十足,脸上也不再愁云密布了,她把一把草扔到篓框里,看向在玩草的温南,开心道:“温南,那天你给我的肉饼我吃了,那是我从小到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也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吃一整份属于她自己的食物,以往家里面有肉菜都紧着她弟弟,她有时候连一口肉渣都尝不上,她娘说女娃娃吃肉有啥用,养的细皮嫩肉的也是送给别人家的,白浪费粮食,还不如趁还没嫁人多在家里挣点钱。
温南笑道:“下午我再给你带点山楂糕。”
赵小麦问:“你去山脚那边摘山楂了吗?”
温南说:“建明中午给我带回来。”她拿起小铲子:“小麦,我去给鸡铲点野菜带回去,下午过来找你。”
“我帮你。”
赵小麦噔噔噔的跑到路边,都不用小铲子,徒手薅了一大把野菜装在温南篮子里,一会的功夫就把篮子塞得满满的,然后拍了拍手上的土:“好了。”
温南:……
以她的速度,可做不到一小会的功夫薅这么一大把。
温南看了眼小麦的手,手指粗糙,因为常年干活长了许多茧子,她心里一酸,抬起头笑看着小麦:“下午我来找你。”
赵小麦高兴点头:“嗯!”
温南回到家属区把野菜剁了喂鸡,等中午的时候杜建明把山楂带回来了。
中午陈叙没回来,倒是康连长过来了一趟,给张小娥和陈奶奶说今天有军区组织部过来,杜团长和陈营长中午不回来了,同样没回来的还有赵营长跟何营长。
温南中午就做了她和陈奶奶的午饭,吃过饭把山楂洗干净煮软,然后将山楂碾成泥,正做着山楂糕呢,张小娥急冲冲的跑过来问温南,杨梅汤咋做呢,她把冰糖买回来了,然后就看见温南做的山楂糕,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你又做啥好吃的呢?”
温南:“山楂糕。”
张小娥馋的咽了咽口水:“等你做好了,能分我一块尝尝吗?”
温南笑道:“可以呀。”
温南过去帮张小娥指导怎么做杨梅汤,等张小娥做好了,她的山楂糕也出锅了,张小娥给温南舀了两碗杨梅汤,味道不是很甜,酸味要浓一点,张小娥舍不得放白冰糖,就放了几颗,又想做一大锅杨梅汤,于是糖多水少,甜味无法中和酸味。
陈奶奶坐在院里,喝了两口杨梅汤,酸的直皱眉。
温南也酸的不行,把碗直接端走了:“姨奶,我回个锅再加点冰糖。”
隔壁的张小娥嗷嗷的叫着:“哎妈呀,咋还是这么酸啊!”
温南:……
她把杨梅汤回锅加了点白糖熬煮,差不多了再捞出来。
一碗给了陈奶奶,一碗盛出来装进她自己用的水壶里给赵小麦带过去,让她也尝尝杨梅汤,又给小麦装了四块做好的山楂糕,背着泥黄色的小挎包走出院子,跟院里的陈奶奶招了招手:“姨奶,我去找小麦了,等会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