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吩咐,那些小小的草木精灵再次忙碌起来。
它们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叶片卷成勺状,舀起金色琼浆,再分注入每个精怪的酒杯中。
一杯杯美酒被传递下去,无论是最强大的老龟,还是刚开灵智的小草精,分到的酒液都一般多,一般清澈,一般散发着诱人的光华。
裴雪樵端起面前这杯传说中的帝流浆。
酒液在杯中晃动着,泛起灿烈金色的波浪,还有一种奇异醇香钻入鼻腔,清香扑鼻,仅仅是闻着,就让人精神一振,通体舒泰。
他忍不住好奇,低声问身边的瑾玉,“这酒有名吗?”他依旧记得那场云舆降瑞宴,最后出场的“瓮中天”,其名其物足以让人铭记一生,而这更加奇幻的酒水,名字应当更为绮丽吧?
瑾玉慵懒答道:“就唤作帝流浆哦。”
“嗯?不是已经加工过了,还叫这个名字?”
瑾玉欣赏着自己杯中流转的光华,“帝流浆本身,已是天地间最纯净的造化精华,是绝品中的绝品。”
她抿了一口,喟叹道:“若非为了让所有生灵都能尝到此物,直接饮用原浆,才真是神仙也难求的琼浆玉露。唤它帝流浆,都是攀了此名呢。”
“原来如此。”裴雪樵点头,不再犹豫,学着瑾玉的样子,抿了口金黄酒液。
酒液入喉的瞬间,裴雪樵感觉像是吞下了一口最清冽的甘泉,又像是含住了一块最纯净的冰晶。
没有想象中的辛辣或灼热,只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清气在口中化开,温润而磅礴,顺喉而下。
好似真的咽了一口月华,澄澈宁静居然成了一种口感,所过之处,只觉每一个细胞都被温柔洗涤、滋润,多年工作繁忙积累的疲惫一扫而空。
整个人轻飘飘的,如躺在云气里,是一种无比的舒适感。
“好喝……”他忍不住喟叹出声,声音里充满惊叹。
他是人类,效果不显,而精怪们的反应,则强烈许多。
“啊——!”一声惊喜到变调的尖叫响起。
只见原本蹲坐在水族小水塘里的一只绿油油青蛙,喝下帝流浆酒后,浑身被一层柔和的金光笼罩。
光芒散去,原地出现了蛙十六熟悉的面容。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化出的人形,摸了摸自己的脸,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我能自己化形了!娘娘!娘娘我自己修成人形了!”
不止是他,蚌女“啊啊”了半天,对着老龟鼓励的目光,磕磕绊绊叫出了“爷爷”。
“好啊,终于炼化横骨了!”老龟乐得不行。
道行稍深些的精怪,也明显获得了好处。
“瓶颈…我的瓶颈松动了!”鹿精眼中精光爆射,激动得脑袋上唰地弹出两只毛茸茸的鹿耳。
至于真正的大精怪……帝流浆还不至于让他们腾升功力,但由于这酒的特殊,他们一个个都上了酒意,醉醺醺起来。
于是这些个平日里在小精怪们面前,或威严、或跋扈、或冷漠的大精怪们,霎时抛开了所有拘束。
刚才还凶横霸道的山君,此刻软趴趴瘫在藤蔓座椅上,得意洋洋地晃着粗大的尾巴尖。
“嗝…你们这些小崽子不知道吧,我可是…嗝…蝉联两个月业绩第一的骑手!娘娘还…还夸了我好几次呢!羡慕不?嘿嘿……”
玉京子则吐着蛇信,醉眼朦胧地掏出一个最新款的智能手机,手指不太灵活地戳着屏幕,点开了一部色彩鲜艳的动画片。
屏幕里夸张的配音和动作立刻吸引了周围一群刚化形或还不能化形的小精怪,它们有些犹疑,毕竟玉京子是出了名的冷血。
可那画面实在诱人,它们看看主座上的神明,心下稍安,于是先远远观望,但没一会,它们看得如痴如醉,不知不觉就围了上去,很适合某条大蛇一口一个呢。
而其他常驻人间的精怪,也在自家小辈和朋友的恳求下掏出手机,然后无奈地看着它们根本无法抵抗人类的造物,就这样沉迷在手机里。
画风变得有点奇怪了。裴雪樵忍俊不禁。
瑾玉靠在明显花了大心思的躺椅上,姿态闲适。
她小口啜饮酒液,看着这和谐欢腾的景象,眸色映照出漫天繁星和那轮开始微微西斜的明月。
“当真是,良辰美景啊,”她呼出一口带着酒香的气息,“处暑的最后一夜,完美收官。”
如果山门口没有那几个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人类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说】
▌山神娘娘最后的处暑小贴士:
“早晚渐凉,莫贪风爽。窗子别开太大,睡觉时小腹盖好薄被。这时候着了凉,可比夏天难缠多了呢。”
第98章 白露清茶
◎灵应云岫佑世元君,显圣诛蛟,平息祸乱◎
王海石的眼睛在眼皮下不安地滚动。
他身处一个枯败死寂的世界,无论他怎么拼命奔跑,都无法逃离那无边无际的灰暗世界,黑气冰冷粘稠地包裹上来,要将他彻底吞噬。
就在黑气即将灌满肺腑时,黑暗的天际忽而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轮皎洁得不可思议的圆月悬在裂缝之中,清辉如瀑。
紧接着,那月光竟化作了实质般的金色流浆,粘稠、温暖,如同液态的黄金,从九天之上缓缓淌落。
金浆撒落之处,黑气如水遇烈焰,刺拉拉开始消退,驱散了骨髓里的寒意和跗骨之蛆般的恐惧。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冲破水面——
然后,他醒了。
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他喘着粗气坐起身,环视陌生的环境。
日光熹微,穿过古朴窗棂透进来,把干净的厢房照得亮堂,舒适而安全的环境,让记忆随着他的呼吸缓缓涌回。
“啊,在云岫山的山神庙啊。”他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努力回想,“对,昨天是七月十五,我们来云岫山小饭馆取材,但……”
但不知怎的,整个摄制组在山门口那片空地上待了没多久,就感觉浑身不对劲。
伴着银杏簌簌的摇曳,他们开始觉得骨子透出股阴冷劲,视线也模模糊糊起来。
作为导演,他强撑着精神指挥大家先抱团扎营,当时每个人都脸色发青,连平时最活跃的几个年轻人都沉默地缩在角落。他自己更是觉得脑袋里像灌了铅,又沉又晕,胃里也隐隐作痛,恶心得厉害。
过了好一会,等庙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的灯光照过来,身上那股子邪乎劲儿才稍微退去。
“从宿市回来之后,这身上就没舒坦过…”王海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感觉太糟了,像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似的,甩都甩不掉。
他扶着床沿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到窗边,推开那扇木格窗。
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新涌入,让他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霎时,一个想法电光石火般闪过。
“难道是沾上什么脏东西了?”
王海石为了素材全国各地跑,各色各样的风俗总伴随着些神神叨叨的故事,虚虚实实里,他是见过几桩解释不清的事的。
他皱眉掏出随身的笔记本,靠在窗边,潦草地写下:
“中元夜,云岫山门外待机,莫名阴寒侵体,全员不适,疑为遭遇特殊事件?况节目组自宿市返程后持续体虚乏力,头晕恶心加重,需重点观察。”
写完,他合上本子,长长吁了口气,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
厢房外,其余节目组的人员也零零散散站着,制片人老张正蹲在墙角,对着一个搪瓷缸子小口啜着热水,脸色比他还难看。
“王导,起了?”老张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抬头看眼王海石,苦笑道:“看样子你也没睡好?”
“你也是?”王海石走过去,接过老张递来的另一个搪瓷缸,“我觉得,咱们身上大概有脏东西,加上昨天是中元节……”他意有所指道。
摄像和助理也凑了过来,两人都蔫蔫的。大家低声交流着昨晚的感受,无一例外都提到了阴冷、心悸、难以成眠,还有光怪陆离的梦境。
“应该是了。”王海石脸色难看,可对着需要他负责的成员,他没再继续话题,只道:
“放心,这事我想办法解决,你们先进行工作。山神庙古意盎然,烟火气也足,是很难得的风格,瑾玉老板也同意我们的拍摄。就按原计划拍摄,素材够了就走。”
他环视一圈,“大家打起精神,争取一条过!”
众人稀稀拉拉地应和着,开始收拾器材。
王海石刚想去检查一下摄像机,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倏然攫住了他。
“没事吧?”老张赶紧过来扶他。
王海石摆摆手,皱着眉头,手用力按压着太阳穴,“你觉得会不会是在宿市录完那期‘老城夜市’……”
“你也?!”老张讶异,“我就在想,之前好好的,就是从宿市回来就特别容易累,睡多少觉都补不回来。”
“你们……也是从宿市过来的?”一个略显疲惫的女声突然在旁边响起。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姑娘不知何时站在了廊檐下的阴影里。
她面容清秀,但脸色同样不太好,透着一种心力交瘁的苍白,眼底的青色比节目组的人更甚,但她的眼神异常清亮,此刻正以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落在王海石和其他人脸上。
王海石愣了一下,认出这女子正是昨天深夜,在他们被困在山门外,又被山神瑾玉安排进厢房时,紧跟着瑾玉后面也住进庙里的另一位客人。
当时她神情紧绷,只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进了房间,印象不深。
“对,我们刚从宿市录完节目过来,”王海石点点头,看着对方的脸色,犹疑道:“这位小姐,难道你也?”
那姑娘轻轻叹了口气,“果然如此,”说着,她走出阴影,朝二人点头,“我叫丹桃,确实,我刚从宿市回来。”
王海石敏锐察觉到丹桃话里有话,连忙问道:“那小姐你这么说,是知道宿市有问题?”
“宿市那边…是有点不太平,”丹桃斟酌着用词,“嗯…怎么说呢,那里最近的气场不好,如果你们再迟些走,就会收到官方的避险信息。”
至于问题源头,丹桃没说出口,只是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正殿方向,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但很快,她收回心神,对着追着问他们该怎么解决问题的王海石道:
“术业有专攻。”她指了指香火不绝的主殿。
王海石循着丹桃的视线望去,蒙了一瞬,而后一拍大腿,“对啊!怎么忘了,这可是山神庙啊!”
招呼着节目组的人往主殿去时,他小声问道:“不过,丹桃小姐,这里的香火,灵吗?”
丹桃没说话,只笑了笑,第一个踏入高大殿门,王海石紧随其后,接着被迎面扑来的庄严与肃穆感震得脚步顿住。
殿内没有开灯,但阳光以精准计算后的角度直直照入,映得大殿纤毫毕现。高大的穹顶仿佛直通云霄,空气里弥漫着悠长而沉静的檀香气味。
深处正中央的神龛上,端坐着一尊神像。
神像被飘扬的彩绸半遮半掩,看不真切,但莫名能感到些悲悯祥和的神韵,而神台下方,香炉里插着长短不一的线香,青烟袅袅升起,盘旋于神像,恍若云雾萦绕。
最引人注目的,是环绕墙壁的巨幅壁画。
色彩鲜艳,笔触遒劲,气势磅礴。描绘的似乎是一场远古的山神狩猎:身着彩衣的神明身形缥缈脚踏云雾,率领着飞禽走兽,追逐着一头形态狰狞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