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有羞耻心的好不好?能自己捧住碗、捏得住勺子的时候,他就死活不肯吃乳母的奶了,只是芈夫人总觉得羊奶不如人乳有营养,老是变着法地想哄他吃,也常常会让乳母挤奶到碗里,骗他说是羊奶……
次数多了,他甚至能光靠闻就闻出区别来,不肯就范。
芈夫人仍不死心,母子二人每天都在喂奶这件事上斗智斗勇。
对此秦王的看法是:管他吃什么,饿不死就行。
当然他没说的那么直白,当着孩子母亲的面,稍微委婉了点:“蛋羹可食否?”
“可以的,我问过乳母与医官,软烂温和的食物都是可食的。”芈夫人浅浅一笑,怕秦王不会带孩子——这是肯定的,还细细举了些例子,譬如米粥、肉沫、菜汤之类。
秦王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抱着孩子就往外走,芈夫人连忙递了个银蓝的貂皮斗篷过去:“王上,外面冷,小心孩子冻着……”
秦王摸了摸孩子的手,又热又软,体温比他自己高多了,再顺着后颈的衣领伸进去摸摸,甚至有点湿润的汗意。
“凉!”幼崽被他的手冰得一激灵,不由控诉道。
“是你太热了。”秦王面无表情地甩锅。
说这话的时候,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丝丝凉意,就贴在孩子脖颈处,触手犹如暖玉,任由小崽子指控,还过分地摸了一把孩子的后背。
嗯,真的很暖手。
“王上!”芈夫人看到了,不赞同地唤他。
秦王恍若无事发生,淡定地把手从娃衣服里抽出来,疑问道:“他并不畏寒。”
“幼子娇弱,岂能不小心照料?若是感染风寒,可麻烦得紧。”芈夫人摇摇头,执意把斗篷给孩子披上。
娇弱?就他?秦王低头看看和“娇弱”两个字一点也不相干的李世民,不置可否。
“何时回来?”芈夫人不放心地问。
“黄昏之前。”秦王道。
“莫忘了给孩子喂食。”
“嗯。”
成功从孩子母亲手里把娃带走的秦王,不久就上了一辆马车,在辚辚萧萧的动静里走了半晌。
李世民在马车里悠悠荡荡,本来还记挂着赵姬的事,琢磨何时说出口,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蜷缩在秦王怀抱的斗篷里,呼呼大睡。
一觉睡醒,马车还没有停。他迷迷糊糊中,差点以为自己只是打了个小盹,根本没有睡很久。
“还没到吗?”他揉揉眼睛。
“快了。”
“你要去哪里呀?”
“到了你就知道了。”
李世民从秦王怀里探出半个身子,掀开车窗半透的烟紫帷裳,好奇地张望。
灰扑扑的道路和人群映入他的眼帘。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字就是“穷”,紧接着是一种模糊不清的对比出来的感知。
好穷啊,感觉比他的……要穷多了。
比他的什么来着?
李世民想不起来了,但对这时代的芸芸众生油然生起了一种怜悯之心。
秦王伸手护了一下,以防他像一尾滑不溜秋的鱼儿从怀里溜出去。
“到了。”
马车停在一个酒肆的附近,却并不再上前,而是隔了一段距离。
“蒙毅。”秦王唤了个挺拔的少年过来,把孩子交到他手里。
“嗯?”李世民茫茫然地回望,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秦王专程出宫一趟,肯定是有目的的吧?他可不是贪图享乐那种人。
“去吧。”秦王放开了手。
“唯。”蒙毅抱着孩子离开马车,逐渐走远。
“诶?”李世民一惊,忽然有点慌张起来。
不是,你要干什么,你跟我说一下,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忽然搞这么一出真的好像扔孩子啊!
不会真的要丢孩子吧?
不能吧?
所以秦王到底想干嘛?
第6章 算命的来了
莫名其妙的为什么要离开王宫来一个酒肆?
要么酒肆不普通,要么酒肆里的人不普通。
李世民没有大哭大闹,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不肯离开父母那样。他努力向秦王伸出手,也不过是下意识地不想离开亲人,但见这人无动于衷,也就作罢,转而看向新的交通工具。
秦王叫他蒙毅,乍一看去,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但能混到秦王身边,得到交付孩子的信任,那想必是家族恩庇了。
蒙毅方脸宽额,面容端正,可文可武,一副少年老成的可靠模样,低声哄道:“公子莫慌,稍待片刻,自会回到王上身边。”
其实李世民也没怎么慌,秦王只要不是个疯子,就不可能无缘无故把自己的长子给丢了。——那得蠢到什么地步才能干出这事啊!
秦王难道像个又蠢又疯的人吗?
——赵太后倒是有点像。这么一想,秦王除了长得像赵太后,其他地方一点都不像,真是太好了。
“哦。”幼崽乖巧地应了一声,在蒙毅僵硬的怀里没有乱动。
蒙毅悄悄松了一口气,生怕幼崽在公共场合大哭起来,引起周围人围观暴动,把他当成拐孩子的坏叔叔,然后一顿暴打。
要知道,秦法可是规定了,公共场所必须见义勇为,百步之内,袖手旁观也是要受罚的。而老秦人自古以来武德充沛,一旦看到有人拐孩子,那还不得群起而攻之?
想想都觉得很恐怖。
蒙毅小心翼翼地护着孩子的背,调换了一下姿势,让幼崽坐在他臂弯处,走进酒肆里。
“酒家,来一壶米酒,再来一份乳蛋。”蒙毅朗声道。
“好嘞,客人您先坐,酒马上就来。”酒家满脸堆笑。
“乳蛋?”旁边喝酒的中年人拈着一枚盐豆子,一边送入口中咀嚼,一边随口搭话。
“牛乳或者羊乳,混合鸡子,搅拌一下,放在釜甑上蒸熟,就是乳蛋了。”蒙毅好声好气地解释着,环顾四周,没有找到空桌,便问道,“足下是一人饮酒吗?可否容在下同桌?”
“好说好说。”中年人笑呵呵地捋捋胡子,“请坐请坐。”
“多谢足下。”蒙毅跪坐在中年人对面的席子上,打开银蓝貂裘,放孩子出来透透气。
“真是精细的吃法,听着就很——咦?”中年人本在感叹乳蛋的做法,瞬间觉得这盐豆子不香了,馋得啧啧称奇,忽然之间看到了从斗篷里钻出来的幼崽,惊咦了一声。
李世民挣脱了厚重的貂皮斗篷,扒拉开毛绒绒的面料,冒出一个脑袋,嘀咕着:“好饿……酥酪,我要吃!”
在马车上的时候光顾着睡觉了,秦王也没给他喂点吃的。
小孩子可是很容易饿的,芈夫人一天可是照五顿给他喂的。果然在照顾孩子这方面,大多数爹都不靠谱。
幼崽深沉地叹了口气。
“已经让酒家做吃的去了。”蒙毅低低地说了一句。
李世民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饿着肚子东张西望,找点乐子分散注意力啦。
他一转头,就看见对面的中年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好像他脸上开出了一朵珍奇的花来。——兴许还是金子做的,才值得这么专注地看,看这么入神。
“怎么了?”孩子被瞧得浑身不自在,立刻就摸了摸脸。
“这是你家孩子吗?”中年人古怪地问。
“自然是。”蒙毅回答。
“这不可能,面相不对!”中年人果断道,“不会是你偷来的吧?”
上酒的伙计一听到这话,马上一个激灵,警惕地瞟了蒙毅一眼。
“乱说!”幼崽一本正经地开口,替蒙毅正名,“才不是,偷来的。”
“那你们也不可能是一家的。”中年人断言。
“何以见得?”蒙毅问。
中年人等酒保慢吞吞走了,才施施然道:“此子龙颜凤骨,命主紫微,贵不可言,怎么可能是你家孩子?我一看你这脸就知道,你家全是将星,甭管往上还是往下,数八辈子也出不了紫微之命。”
“足下这是何意?”蒙毅一副没听懂的样子,追问道。
“哇!”李世民惊奇地打量这个人,对他能一口咬定自己的身份和未来而觉得十分讶异。
“你没读过书吗?”中年人鄙夷地斥道,“这么浅显的话都听不懂?”
“我读过书,但是蠢,所以听不懂。”蒙毅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问道,“劳烦足下说得更清楚些,我请你喝酒。”
蒙毅将一壶没动过的米酒向对面推了推,给中年人倒了一樽酒,殷勤地笑了笑。
“这还差不多。”中年人乐了,见酒心喜,便向李世民招招手,“把手伸出来,我再看看手相。”
幼崽眨巴着眼睛,懵懵懂懂地瞅了临时监护人蒙毅一眼,见他不反对,就犹犹豫豫伸出了手。
“好乖,已经能听懂人话了。”中年人赞叹不已,“真是天赋异禀,灵性非凡。”
李世民很喜欢听夸奖,顿时心花怒放,毫不吝啬地冲这陌生人扬起灿烂的笑容。
中年人轻佻的神色渐渐消失,认真介绍道:“老夫赤松子,你能记住吗?”
“松子!好吃的!”李世民眼睛一亮。
赤松子失笑:“哈哈哈……对,好吃的,只要在瓦罐里随便翻一翻,烤一烤,熟了以后香气四溢,滋味那个美啊……啧啧……”
幼崽情不自禁地随着他的幻想而幻想,喃喃自语:“我也想吃。”
蒙毅连忙摇头:“不行……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