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很努力地走了最长的十步,然后站在离嬴政还有三四米的地方,一个大大的跳跃,蹦跶到了父亲身边,仰着脸问道:“这个距离也太近了吧?光两匹马就要占掉一半呢。”
“你哪来这么多话?”嬴政不得不板着脸,“要是我发现你离我远了,你就和我共乘一骑。”
“哦哦,知道啦。”李世民这边刚答应完,那边就疑惑,“可我还要去找荀先生玩,他们跟我们不在一起诶。”
“……那你先去吧。”嬴政烦不胜烦,“蒙毅!你随他一起,看住他,不许他乱跑。”
“唯。”蒙毅早就知道会这样。
“好耶。”把年轻的父亲大人烦得不想理他,小太子高高兴兴地奔飞——奔了但没飞起来,这次被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蒙毅抢先一步,在他跳起来的瞬间,一把拦腰抱住,起飞失败,乖乖被抱上马。
一刻钟后,荀门最小的弟子,骑着马兴冲冲奔向他年长的老师和师兄们。
像一个小炮弹,马上炸翻全场。
“这位是张苍师兄吧?”
弱冠之龄的张苍身高八尺有余,肤白如玉,容姿甚佳,他起身行礼时,暗香盈袖,风度翩翩。
“张苍见过太子。”
“好香啊,是桂花香,师兄你佩戴的是桂花香囊吗?”李世民好奇道,“闻起来馥郁香甜,很好吃的样子。”
“正是。”张苍宛如一棵行走的桂花树,身上的香气处于一种香得刚刚好,让人上头,但又不会腻味的程度,温和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香包,“太子若喜欢,我这里还有。”
李世民环顾四周,发现这种款式的香包,其他人居然人手一个,连坐在梧桐树下写东西的韩非都有,只是还没有戴,放在了书卷边上。
他接过来闻了闻,有点幽幽淡淡的香味,不是很热烈。
“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吗?”
“嗯,每个人的气韵与着装不同,自然适合不同的味道。”张苍很讲究。
这一点从他的衣着打扮就看得出来。他不仅长得好看,也修饰得很精致,从头到脚都跟其他人不是一个画风。
——连手指甲的弧度都修得圆润饱满,整整齐齐。
难怪人家讨女子喜欢,这样一个香气飘飘的美男子,女子能不喜欢吗?
“我这个为什么这么淡呢?”李世民又放到鼻子底下嗅嗅,“虽然很好闻。”
“太子不是还要狩猎吗?浓郁的香气也许会惊动马匹和野兽,也可能会惹王上不悦。”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点疑问。
“那确实,阿父不喜欢太浓的香味。”李世民赞赏道,“师兄考虑得很周到。——不过没有我阿父的吗?”
“王上有惯用的合香吧?”
“那怎么一样?他用不用是一回事,你送不送是另一回事。”李世民一本正经地玩笑道,“人人都送了,偏不送王,这像什么话?”
张苍笑了,应道:“有道理,那我现在做一个。”
“哇!”小太子被他勾住了,跟磁铁似的牢牢吸在张苍边上,乖乖坐下来看了好一阵子。
张苍打开一个布包,布包里装着一个大盒子,盒子有两层,每层十几个小格子,里面放着方方正正的纸包。
“里面是什么?”
“香料。”
“师兄最近在研究这个吗?”
“不,最近在琢磨历法。”
“历法?”李世民眼睛一亮,“我早就想说大秦这个历法的事了,以十月为岁首真的很不习惯。”
“太子不喜欢颛顼历?”张苍诧异道。
“不喜欢。”小太子干脆道,“师兄你这里有笔吗?”
“我找找……”
“这里有。”旁边迅速搬过来一张小桌子,笔墨尽备,还有写了一半的文章。
“?”韩非手里还拿着支笔,看着面前空空的席子,一脸茫然地转过来。
“那、那是我……”
“别老欺负韩非。”有人对浮丘伯说着,把他搬过来的小书桌又搬回去,笑道,“你接着写吧,我那里有。”
“多、多谢……”
“哼。”浮丘伯重重地坐到李世民边上。
小太子饶有兴趣地东张西望,那帮韩非说话的男子把他自己的桌案端过来,柔声道:“你们用吧。”
“你是?”
“毛亨。”
毛亨顺势也围坐下来,松绿的衣裳并不张扬,手里拿着浮丘伯注的《诗三百》,好像在审阅。
李世民就在纸上开始写写画画,念叨着:“你看,一年十二个月,四个季节,二十四个节气,正好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十月为岁首就切断了这个循环,不是很不舒服吗?就应该定腊月为岁末,正月为岁首,冬去春来,四季流转,以无中气之月为闰月……”
“等等。”张苍放下手里的茅香,若有所思,“你欲将节气融入历法?”
李世民微怔:“节气不是本来就在历法里吗?”
“不,不是。”张苍道,“至少今天之前不是。”
“啊?”李世民反而有点没想到。他对历法没太多了解,但这东西每天都存在于他的生活里,已经成为了生活常识的一部分。
以(上辈子)几百年后的常识,来冲撞当今的历法知识,给了张苍意想不到的重击。
“无中气之月又是何意?”张苍紧接着问。
“如今的闰月是怎么设置的来着?”李世民突然不确定了。
“十九年七闰。”×3
“十、十九年……”
忽略永远慢一拍、没说完就停下的韩非,和正在不远处上课的荀子,几乎所有人都一同开口。
荀门博学的风气,可见一斑。
张苍还详细解释了一番:“七国历法不尽相同,秦国闰月置于岁末,也就是后九月;韩赵魏使用周历,以十一月为岁首,闰十二月;齐国用夏历,以正月为岁首,但年中闰月;楚国也用夏历,但它的历法有许多特别之处,闰月也不固定,我得推算一下才能告诉你,楚国今年闰几月……”[1]
他扶正空白的纸张,甚至准备开始推算了,李世民听得有点晕晕乎乎,忙阻止他:“不用不用,我不关心楚国的历法,反正它也实行不了几年了。”
苍天啊,七国连历法都要搞出这么多种,这日子没法过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必须统一,抓紧统一。
张苍便思量道:“太子方才所说,无中气之月,是指某一月中,只有节,没有气的那个月吗?”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张苍师兄好厉害,我一说你就明白!”
二十四节气,奇数为节,偶数为气,节与气相间,因为每个月天数不尽相同,而节气之间间隔十五天,那么轮着轮着就会有某一个月只有节,没有气,比如六月只有立秋,没有处暑,处暑排到了七月初一,那么这一年就是闰六月。
这种闰月的方法,比秦国如今死板的闰九月,更符合天时,季节对应更准确,也更方便指导百姓农耕。
两人在那嘀嘀咕咕一会,张苍就明白李世民的意思了,边记录边赞叹道:“妙极!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还能这样置闰月?太子好生聪慧!”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我哪有时间研究这个?就算有,也没兴趣。”李世民兴致勃勃地看他写,“麻烦师兄帮我整理一下,我把这个交给阿父,过几天可能会召你问对,奉常大约也会在。不必太担心,如果能启用新的历法,师兄大功一件。”
“可我不过是记录整理而已。”张苍摇头,“不算什么功。”
“可师兄本来就精通历法,奉常要是不同意,我可辩不过他,到时候他说什么斗柄什么朔望的,我哪知道?”李世民坦白。
“合着你就是找文成(张苍的字)帮你改历法的?”浮丘伯随口道。
“如果能成功的话,师兄来当御史怎么样?”
“如果不成功呢?”浮丘伯杠他。
“不成功也来当御史,整理典籍嘛,顺便去太学授课。”
“你还真是物尽其用。”浮丘伯站起来,招呼毛亨,“走吧,荀师让我们去讲《诗》。”
“不是来学射御吗?”李世民疑惑。
“大概是课业没完成,荀师生气了,可能得加一个时辰的课,才能学射御了。”浮丘伯回答。
毛亨向李世民点点头,转而拿着书对浮丘伯道:“你这里注释抄错了,菁菁者莪,这个‘莪’,应该是指‘蒿’……”
他们并肩向荀子走去,不远处的学子们奋笔疾书,争取早点写完,好去骑马驾车,畅快奔驰。
“好严格哦。”李世民嘀咕,“还好我不用这么辛苦。”
“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2]太学的学子,以后有不少会入朝吧?不严可不行。”张苍道,“是吧,非兄?”
李世民忽然发现,不止是他一个人没事喜欢撩拨韩非,张苍也一样,明明各忙各的,还要在聊天的时候莫名勾搭一句,好像听韩非慢吞吞抬头应一句“是”,很有意思似的。
——确实很有意思,就跟路过睡觉的猫猫身边,手欠撸一把猫尾巴,或者捏一捏猫耳朵一样。
多顺手啊。
李世民猫猫祟祟地凑近香香的张苍,小声道:“师兄能帮我配一种适合小女子的香吗?”
张苍一听,手里的笔马上慢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打听道:“多大的小女子?”
“比我小一点。她喜欢花,味道要清新淡雅点,可以有桂花和菊花,但是不要太浓,如果能有橘子果香,那就更好了。不需要太多脂粉气,她年纪还小;也不需要太明显,她应该并不希望张扬……最好闻起来是雪青色的,又有秋日天空和湖泊的感觉……”
张苍:“……”
可恶的甲方碎碎念了半天,无辜道:“可以吗?”
于是张苍微笑八卦:“太子是要送给心上人吗?”
第62章 二凤骄傲叉腰:阿父,看我!
“对呀。”李世民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不仅是我的心上人,还会是我的未婚妻。”
“并未听说太子的婚事已经定了?”张苍抱有疑问。
“还在商议之中,你知道的,有一套很繁琐的流程,现在奉常还在那儿算什么生辰八字之类的。”
“历代秦王很少有这么早就定下婚事的吧?”
“历代秦王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想要早点定下来,她也没有意见,那就早点定下来啊。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李世民做事,可是很讲效率的,拖拖拉拉可不是他的风格。
“倒也是。”张苍失笑,“你看起来就是个主意很正的人。——我来教你配香囊如何?”